蔣氏卻是徹夜不眠。

    她一心想給青桃尋門好親事，如今是由不得她再挑選了。

    孟巖除了交代吳大娘這些日子將飯食準(zhǔn)備得比以往都豐盛以及孟江南不用再做下人的活計之外，她于孟家的其他一切待遇都未變。

    她還是住在她那間窄小的閨房，她聽說新嫁娘除了家中給自己備嫁妝之外，也可自己著手準(zhǔn)備，可她連一件像樣的新衣裳都沒有，又能拿什么來為自己備嫁妝？

    她這兒唯一上得了臺面的物什，還是前幾日隔壁來納彩時交到她手上的那兩套價值不菲的首飾。

    不過，他愿意娶她，左右也打聽過她在孟家的情況，應(yīng)該是知曉這些的，屆時就算她的嫁妝薄些，也不打緊吧？

    畢竟她不覺得她爹會給她準(zhǔn)備太多的嫁妝，十之八九能在面子上勉強(qiáng)過得去就已經(jīng)是她爹的極限了。

    只是可惜了送到孟家來的那些禮，僅僅是憑她的出身，就已經(jīng)不值錢，值不得他出那般多的禮。

    她應(yīng)該在與他說上話的那日就與他說明白的，如今只能是便宜孟家了。

    前世的孟江南從未過過半天清閑日子，而今出閣前的這幾日她是著著實(shí)實(shí)享受了一把無所事事的清閑日子，既不用做活，也沒有前院的人來擾，就連她以為會跟她拼個你死我活的孟青桃也沒見著露個臉，想來是她的親迎日在即，她爹管著前院的人了。

    孟江南除了日常念著阿睿之外，便趁著這幾日清閑，用往些年做女紅留下來的布給阿睿趕了身春衣，想著阿睿從未穿過新衣裳，穿的都是吳大娘孫子的舊衣裳改的，如今若是穿上新衣，定該高興不已。

    短短四日就在孟江南給阿?？p新衣中過去了，轉(zhuǎn)眼便到了迎親日。

    在這前一日，蔣氏親自拿來了大衫霞帔讓她試了一試，她以為蔣氏會將這嫁衣留在她房中了，誰知她試過脫下之后蔣氏又命翠蓮將新衣拿走。

    孟江南清楚蔣氏斤斤計較的脾性，心道是她縱是再嫌惡她，也不敢將孟巖應(yīng)下的這門親事弄砸了去，便隨了她將新衣拿走。

    這一日，孟江南起了個早，把給阿?？p的新衣裳收了最后幾針，拿了塊藏青色的布來將衣裳以及向漠北送給她的那兩套首飾連盒子一并包好，再將自己這住了十六年的小屋收整妥當(dāng)，正打算將包袱拿去給吳大娘托她改日替她送到隔壁去時，吳大娘端著一碗蓮子羹走進(jìn)了她屋來。

    “吳大娘怎么來了？”孟江南將包袱擱在案上，讓了身讓吳大娘進(jìn)屋。

    “今兒個是六小姐的好日子，我也沒什么能送給六小姐的，就、就熬了一碗蓮子羹送過來。”吳大娘看著孟江南，眼眶發(fā)紅。

    “吳大娘你哭了？”孟江南瞧見吳大娘發(fā)紅的眼，關(guān)切地問。

    “我……”吳大娘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我是為六小姐高興，高興！來，六小姐，快趁熱吃，不然今兒你是要餓上一天的。”

    蓮子羹冒著熱氣，上邊還撒著些細(xì)碎的山楂及紅棗蜜餞，吃進(jìn)嘴里酸酸甜甜，比糖葫蘆還可口，是孟江南最喜愛吃的吃食，不過卻極少能吃上一回，吳大娘做來親自送與她，足見是真的替她高興。

    “多謝吳大娘?！泵辖蠈⑸徸痈舆^，卻未當(dāng)即就吃，而是將那只藏青包袱先拿起遞給吳大娘，“吳大娘，這里邊是我為阿睿縫的新衣以及向大夫送與我的那兩盒首飾，勞你哪日閑暇了替我送過去可好？”

    “這有什么好不好的?！眳谴竽锝舆^包袱，又催她道，“六小姐，這蓮子羹……放涼了便不可口了?！?/br>
    孟江南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將碗重新端起來，舀了一口放進(jìn)嘴里，依舊是她喜歡的味道，讓她不由對吳大娘笑了起來：“好吃極了，但是日后怕是沒機(jī)會再吃到吳大娘的手藝了?！?/br>
    吳大娘卻是鼻尖酸得厲害，想哭，但生生忍住了。

    直到孟江南將滿滿一碗蓮子羹吃完，她拿著碗轉(zhuǎn)身離開，她的眼淚才終于掉出來。

    怕孟江南發(fā)現(xiàn)，她忙捂著嘴大步走開了，心里一遍遍道：六小姐，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能沒有這份活兒……

    孟江南吃罷蓮子羹，算著時辰應(yīng)該是蔣氏命人將大衫霞帔翟冠再拿來讓她換上以及做梳妝打扮待吉時了。

    這可是只有嫁做正妻才有資格穿上的霞帔翟冠呢。

    說來，從前她也是在這個日子被抬去的趙家。

    不過，這一次被抬到趙家的是孟青桃，不會再是她了。

    孟江南歡愉地想，但下一刻她卻覺自己腦袋昏沉得厲害，以致她要扶著桌案才能站穩(wěn)。

    是她昨夜沒歇好的緣故么？怎會忽然如此？

    她邊想邊往床的方向走，將將走到床邊，她便整個人栽到了床上，失去了意識。

    片刻，蔣氏出現(xiàn)在門外，身后領(lǐng)著翠蓮。

    翠蓮雙臂上托著一套新衣，卻不是大衫霞帔翟冠。

    蔣氏看著昏在床上的孟江南，滿意地對翠蓮道：“替她換上吧?！?/br>
    申時過半，向家的迎親隊(duì)來到孟家大門前。

    哪怕兩家只隔墻而居，這親迎該有的儀仗，向家一樣都沒少，便是花轎，也是只有富裕人家才請得起的八抬大轎。

    向漠北一身練雀補(bǔ)子的青綠官服加身，讓他向來青白的面色看起來更白了一分，但這四處紅燦燦的喜慶之色以及他肩部斜披的一幅紅緞倒也將他面上多的這一份青白色勻了過來，是以眾人瞧見的他，端的是豐神俊朗翩翩如仙，一時間不知吸引了多少旁人的目光，紛紛道他們?nèi)绾尾恢浪麄冹o江府怎有這般俊俏的郎君。

    孟巖于門前親迎，向漠北與其作揖后目不斜視隨其地跨進(jìn)了孟家門，在孟家廳堂前接過身旁向?qū)みf來的大雁一對，進(jìn)入廳堂后將迎書以及大雁交由孟家人陳于廳中，與孟巖行了叩拜禮后便見翠蓮攙著頭頂紅緞蓋頭的新娘子到了廳堂來。

    向漠北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新娘子身上。

    第20章 、020

    向?qū)ひ宦冯S在自家主子身后，面上是如何都藏不住的喜色，心里是著實(shí)高興，見著新娘子被攙到堂中來時就愈為自家主子多喜悅一分。

    孟家廳堂外，一名與蔣氏長得七分相像、蓄著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正滿面笑容地在等待，孟家除了孟巖之外再無男丁，長女也早已出閣，即便無人介紹，也不難猜想到這想來是蔣氏請來將新娘子背上花轎的家中兄弟。

    從那中年男人面前經(jīng)過、先行往外走的向漠北斂了斂眸光，語氣冷沉地對緊跟在他身后的向?qū)さ溃骸叭r住孟家后門的轎子?！?/br>
    今日是諸事皆宜的好日子，孟巖將嫁女之日定在今日，城北趙家也將納妾之日定在了今日，只不過明媒正娶的熱熱鬧鬧在前門，將女兒送做別家妾這等說來并不光彩的事情便只能在陰涼冷清的后門。

    妻與妾，自古來就不能比。

    向漠北騎著膘健的大馬前來孟家的路上，比以往要居高的視線瞥到一頂青布轎子正往孟家后門所處的老街方向而去。

    娶妻擇吉時，納妾自如此。

    向?qū)ひ汇叮恢约褐髯右庥螢?，卻不敢多問，正要去辦，只聽向漠北又道：“讓媒人去同廖伯拿我這幾日讓他備好的東西。”

    喜慶的日子，他面上非但不見喜色，反是寒意盡顯，便是語氣也比方才更沉。

    向?qū)ぴ谒砼运藕蚴暾?，對自家主子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再清楚不過，他這般冷臉冷氣的模樣，足見是真的動了怒，連忙應(yīng)聲去辦，退下時不忘憂心又關(guān)切地比劃了一個動作：“小少爺莫動怒，于身子不好。”

    向?qū)ね讼潞蟛簧詴r，孟家娘舅便背著新嫁娘繞過門后影壁走了出來。

    早早就圍在外邊湊熱鬧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當(dāng)即就熱鬧了起來，尤其是孩子們，一邊拍著小手一邊上前來圍著孟家娘舅繞圈兒，歡喜道：“新娘子出嫁咯！新娘子出嫁咯！”

    跟出來的孟家人將準(zhǔn)備好的喜餅沖孩子們手里塞，湊熱鬧的鄉(xiāng)親也紛紛上前來討一塊喜餅吃。

    花轎前的轎夫?qū)⒒ㄞI往前下壓，孟家娘舅背著新嫁娘已在轎簾前等待。

    依禮，這新娘子上花轎，要由新郎官上前親自掀開轎簾教新娘子做進(jìn)去，可孟家娘舅彎著腰等了老一會兒，直等到周遭的熱鬧聲都變成了詭異的安靜再變?yōu)槠婀值母`竊私語，身為新郎官的向漠北依舊站在孟家大門前一動不動，甚至看也不看他及他背上的新娘子一眼，更莫說上前來掀轎簾。

    人群里已然議論紛紛。

    “哎，這怎么回事兒?。窟@大官人怎么不動??？”

    “不知道啊，看他面色青青，身子骨不行的樣兒，莫不是犯病了吧？”

    “這是鬧的哪出啊？難道是新娘子背出來了，這俊俏的小伙子不愿意娶了？”

    “瞅著這大官人前邊進(jìn)去的時候神色還頂好啊，怎么出來就變成臉上沒個神情了？”

    “難不成是方才在這孟府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

    這閨女出閣，按俗禮這父母無需親自送出門，但也有父母分外疼愛閨女的親自送出門來的情況，孟巖與蔣氏雖未相送出門，卻也一直跟到了照壁后。

    見向漠北站著遲遲不動，又聽著外邊鄉(xiāng)親的愈來愈多的議論聲，蔣氏一臉著急色，作勢就要從照壁后沖出來催他。

    孟巖攔住了她，緊著他疾步走出來，著急地看一眼腰都躬下大半了的自家娘舅一眼，催向漠北道：“賢婿快上前掀轎簾吧，可萬莫耽誤了吉時。”

    向漠北無動于衷。

    孟巖皺眉，又喚他道：“賢婿？”

    向漠北這時才將望向他處的視線慢慢移到堆起一臉笑的孟巖面上來，淡問道：“這確是向某欲娶之妻無疑？”

    孟巖猛然一怔，但很快又回過神來，連忙又急切道：“賢婿這說的是哪般話？孟某親閨女就在花轎前了，又怎不是賢婿欲娶之妻？”

    誰知向漠北又再問了一遍：“當(dāng)真無疑？”

    “當(dāng)真無疑！”孟巖肯定應(yīng)聲，又催道，“快掀轎簾吧啊，這可是你們的大喜日子，莫在鄉(xiāng)親們面前鬧了笑話。”

    說著，他恨不得代替向漠北上前去掀轎簾。

    “不急?！迸c他的著急截然相反，向漠北道得不疾不徐。

    卻見孟巖將眉頭又一擰，竟不再管向漠北如何，大步就朝花轎走去，作勢就要掀開那垂下的轎簾。

    就在這時，只聽人群中有人驚道：“又有轎子往這兒來了！”

    孟巖正伸到轎簾前的手驀地一僵。

    經(jīng)其中一人這般一驚，不少人循著他的視線一齊看過去，只聽又有人道：“走在轎子前邊的……不就是方才跟在新郎官身旁的那名仆從？”

    “他怎么又領(lǐng)來一頂青布轎子啊？”

    “瞧著好像是從后邊老街的方向來的？”

    “到底怎么回事??？”

    聽著鄉(xiāng)親們的一言又一語，孟巖的心咯噔咯噔地跳，爾后見他霍地將面前那頂八抬大轎的轎簾掀了開來，同時催自家娘舅道：“還不快將新娘子放入轎中！？”

    早已躬得腰都酸了的孟家娘舅趕緊背過身去就要將背上的新娘子放入轎中。

    “且慢?！北疽恢闭驹诿霞议T前動也未動的向漠北此時來到花轎邊，抬手擋住了孟家娘舅，“這是向某欲娶之妻孟六小姐所乘之轎，這位孟四小姐所乘之轎——”

    “在這兒?！毕蚰鞭D(zhuǎn)頭看向旁側(cè)，那頂由向?qū)ゎI(lǐng)著的青布軟轎正正好也停在了孟家門前，向漠北的目光就正好落在這頂轎子上。

    孟巖身子一抖。

    第21章 、021

    向漠北的聲音不大，卻已足夠周遭本就好奇地瞅著聽著的鄉(xiāng)親聽清，當(dāng)即就聽得有人震驚道：“這、這孟家還有個六小姐??？”

    “好像是有的，聽說是家奴生的女兒，上不得臺面，道不上小姐，充其量也就是個丫鬟罷了?！?/br>
    “照這位大官人的意思，他要娶的是孟家的六小姐，但是這——”說話之人看向孟家娘舅背上的新娘子，兩只細(xì)眼這會兒睜得直比銅鈴，“孟家讓人背出來的卻是四小姐??？”

    “不是吧??？這孟家是讓自家四女頂了六女的好事??？就算這四女是家奴生的，但好歹身體里也是流著孟家的骨血啊，這孟老爺不能做這么恬不知恥的事情來吧?。俊?/br>
    “可這新娘子頭上都頂著紅蓋頭呢，這大官人還能透過蓋頭瞧到新娘子的容貌不成？怎么就知道這不是他要娶的孟家六小姐？”

    “這孟家也沒個理由讓自家四女頂了六女的好事啊不是？這事誰人能做得出來?。窟@孟老爺往后還要不要做生意了?。俊?/br>
    未知真相的人眾說紛紜，孟巖背上沁出的冷汗已將他的襦衣濕透，幸而他是在商場上摸爬滾打的人，哪怕心中再緊張，面上也表露出鎮(zhèn)定，是以聽得他對向漠北道：“賢婿這話說得糊涂，娘舅背上背的，自然是你要娶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