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堂中正北置著香燭的香案上早已擺放著一分為二的瓠瓜,兩半瓠瓜由一根紅繩系著,老廖頭將兩半瓠瓜分別遞到他二人手中,再執(zhí)起案上的白玉酒壺將他們各自的瓠瓜滿上清酒。 老廖頭退至一旁,又笑盈盈地朗聲道:“行合巹禮——” 他們同時將瓠瓜抬至嘴邊,飲下其中一半酒水。 孟江南從未飲過酒,哪怕這已是向漠北交代下去準備的最清淡的酒水,于她而言,入喉仍是一股火辣辣的滋味,加上瓠瓜本就味苦,用以盛酒,酒水自然就變成了苦酒,這既辛辣又苦澀的味兒,讓孟江南唯有閉著氣才咽得下去。 喝過瓠瓜里的一半酒,新人需互換各自的半邊瓠瓜,飲下對方剩下的那一半苦酒,這第二道禮方禮成。 孟江南接過向漠北的那一半瓠瓜時,發(fā)現(xiàn)里邊只剩下了一丁點的酒水,她只消一小口便能喝完。 仰頭喝下這一小口苦酒時,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趁他未察覺又連忙垂下了眼簾。 他是知道她吃不下這酒,所以才只留下一點兒給她的吧? 飲過合巹酒,從此他們便是夫妻一體,如同這瓠瓜苦酒一般,同甘共苦。 孟江南不知是這酒水的緣故還是什么,她的耳根正微微發(fā)燙。 向?qū)そ舆^他們二人手中的瓠瓜站到一旁后,只聽老廖頭又道:“行結(jié)發(fā)禮——!” 孟江南低著頭緊著手中錦帕,任由向漠北將她打量,隨后他抬起手,小心地取下了她耳邊的一支珠花,一小轡青絲便順著她耳背垂了下來,他接過老廖頭遞來的新剪子,將她這小轡頭發(fā)剪了下來,托在了手心里。 孟江南仍不敢抬頭與他對視,她只是微微抬頭,抬起手將他垂在身后的長發(fā)攏了一縷到他身前來,拿過老廖頭手里的剪子,也將他的頭發(fā)剪下了一小縷來,一齊放到了他的手心里,爾后從自己腰帶里取出一根紅繩來。 她拿過向漠北手心里她與他的頭發(fā),用那紅繩將其死死纏到一起,末了打結(jié)的時候,向漠北抬起來手,將那紅繩打了個死結(jié)。 看著那個死結(jié),再看向漠北將他們用紅繩死死纏繞在一起的頭發(fā)放進向?qū)な掷锿兄酿蠒r,孟江南只覺自己眼眶在發(fā)熱。 “禮成——!”老廖頭激動的聲音響徹向家庭院。 孟江南高興得有些想哭。 她嫁人了,是向家的妻,不是趙家的妾。 她會好好地活著,不會再經(jīng)歷那可怕的噩夢。 向大夫的恩情她無以為報,唯有 “娘親!”一直在等著禮成的阿睿這時沖著撲到了她身上來,緊抱著她的腿,揚著小臉,雀躍道,“娘親今天好漂亮!娘親今天是漂亮的仙女!” 如今的阿睿,已是毫無顧忌又興高采烈地喚她一聲“娘親”。 孟江南當即被他鬧了個大紅臉。 老廖頭這時上前來將他提溜開,笑瞇瞇地在他小腦門上輕輕戳了戳,還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并小聲地與他說了句什么。 阿睿用力搗了搗小腦袋,一臉認真道:“嗯嗯!阿睿記得的,娘親今天要和爹爹做入洞房的大事,阿睿要聽話,明天才能找娘親玩兒!” 老廖頭說的是悄悄話,阿睿的聲音卻不小,孟江南一張俏臉瞬間紅透,恨不得將蓋頭重新罩到自己頭上。 好在的是媒人已經(jīng)上前來引她去新房。 老廖頭則是樂呵呵地來詢問向漠北:“小少爺,這備的酒席是就這么擱著?還是請鄉(xiāng)親來熱鬧熱鬧?” 向漠北面色清淡:“請來吧。” 老廖頭又問:“那小少爺是這會兒就去陪小少夫人?還是留下同大家伙熱鬧呢?” 向漠北面無表情看他一眼。 老廖頭不懼,只眉笑顏開地領(lǐng)著阿睿往外去了。 向漠北看一眼新房的方向,卻未過去,也未有留在正堂,而是轉(zhuǎn)身往后院方向去了。 第25章 、025 今日是向漠北大喜的好日子,平日里那些個可以滿宅子亂竄的小東西便被老廖頭齊齊拎到了后院,并且將后院通向前院的那道門給扣上了,以免那些個小東西躥出來擾了好事。 向漠北開了門扣,跨了進去。 他后腳還未落地,好幾個毛團子就竄也似的沖到了他跟前來,就連那腿傷還未完全痊愈的大橘貍奴也都拖著受傷的腿朝他而來。 見著阿橘,他當即快步走了過去,蹲下身將它抱了起來,將它放回了它的窩,溫和道:“你后腿上的傷還未好透,好好養(yǎng)著,莫胡走。” “喵——”阿橘粗粗地叫了一聲,用腦袋蹭蹭他的手背,再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 向漠北輕輕撫了撫它的腦袋,微微折個身,面向著外邊在它身旁的門檻上坐了下來。 “汪汪!”他才坐下,那三只毛團似的小黃耳就爭先恐后地攀著他的腿要往他身上湊,卻見那只小貍奴利索地一下就躥到了他肩頭上,蹲在他肩頭上卷著尾巴瞧著還在他腿邊扒拉的三只小黃耳。 向漠北挨個在它們毛茸茸的腦袋上揉了揉,再托著它們的前腿將它們一一舉起來,道:“比前兩日都稍稍沉手了些,看來都有好好吃飯?!?/br> “啾啾!”本是鳥兒已經(jīng)尋了枝頭歇下的時辰,這會兒卻還有鳥兒鳴叫,只見兩只喜鵲在他面前撲棱著翅膀。 阿橘抬頭看它們一眼,卻臥在窩里動也不動,唯見那只小貍奴一邊喵喵叫一邊抬起前爪想要朝它們撲去。 向漠北抬手按下小貍奴的爪子,又在它腦袋上摸了摸,小貍奴瞬間就安靜了下來,乖乖地收回了爪子,沒有再胡撓。 只見他朝那兩只旋在半空中的喜鵲抬起手,少頃,便見著那兩只鳥兒落到了他手上來,收了翅膀,滴溜著豆子似的眼睛歪著腦袋看他,喉間發(fā)出咕咕的聲音,而后親昵地在他手背上輕輕啄了啄。 他將它們移到了他另一肩頭上來,喜鵲鳥兒非但沒有飛走,反是蹦跶兩下,站到了他肩上。 那前一會兒還想著撓它們的小貍奴聽話地呆著不動,大有和它們和諧相處的模樣。 有晚風輕拂而過,拂過向漠北的面,拂出了他面上難得的淺笑,尋日里寡言淡漠的他,此刻都被這和風揉成了溫和。 似乎只有與這些個小東西相處的時候,他才會露出他溫柔的一面。 他就像一幅安靜的畫,像清泠的泉,像柔和的風,連于天穹飛翔的鳥兒都愿意親近。 在那兩只喜鵲從他肩頭飛走時,他將那三只毛團小黃耳從他腿上拿下,在他面前排隊似的放好,再把那只小貍奴從他肩頭上拿下,也和三只小黃耳放在一塊兒“列隊”,沖它們道了一聲“莫動”后,從衣襟里抽出來幾根臂長的紅繩。 幾個小東西聽話地蹲坐好,均好奇地看著向漠北將他手中的紅繩挨個系到他們脖子上來,一邊聽他道:“紅繩喜慶?!?/br> 小東西們何曾系過這東西,其中一只小小黃耳想要抬爪子來撓,當即就被向漠北將它的爪子按下,不忘在它們每只腦袋上用手指點了一點,叮囑道:“不可扯下?!?/br> “汪嗚……”小東西顯然不情愿,卻沒有再抬爪子來撓。 看到四只小東西聽了話,向漠北將身子一轉(zhuǎn),把手中最后一根紅繩系到阿橘脖子上,道:“阿橘你也有?!?/br> 阿橘一臉冷漠:“……” 向家院子只兩進,但有跨院一座,向漠北日常起居便是在這座跨院。 往日這處跨院入夜后只懸兩盞風燈,今夜卻是大紅燈籠滿掛,將整個跨院映得亮堂堂。 這跨院是老廖頭所布置,像是覺得如此還不足夠喜慶,還將院中每一株花木都系上了紅綾,新房里更是紅燭數(shù)十支,明晃晃照得整間屋子如同白晝,就差沒將房梁上也全都掛滿了紅燈籠。 孟江南覺得這滿屋子的紅燭明亮到刺目,還有那撒在被子上的棗子、花生、桂圓以及蓮子,她覺得已不能用“撒”來描摹,而應(yīng)當用“堆”。 只見這些東西滿當當如小山似的地放在被子上,將被面上繡著的戲水鴛鴦“遮”得個嚴嚴實實,甚至滿到了床榻邊沿上來。 孟江南看著滿床的棗生桂子,當即就紅了臉。 這些東西撒在新房被面上意味著什么,她明白,只是這堆了這般多…… 滿床的棗生桂子多到讓她坐下的位兒都沒有,她只好伸出手將床沿上的一些往里輕推去,這才為自己騰出了個位兒來坐下。 她想,幸好媒人沒有跟著她進屋來,這屋里也沒有安排下人,否則她該羞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向大夫之所以會答應(yīng)娶她,便是因為她的話說到了他心坎上。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她是要給他們向家留后的。 有一顆蓮子顫巍巍地掛在床沿邊上,終是掛不住,掉到了地上,在安靜的夜里撞出“啪嗒”一聲輕微的聲響。 孟江南循聲低頭,那顆蓮子滾到她腳邊,在她的繡鞋上微微一撞,停了下來。 她彎下腰,將那顆蓮子拾了起來,卻沒有放回被面上,而是拿在手里。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今夜是她的新婚之夜,是……是要洞房的。 雖然她從前曾嫁過人,但只有她自己與那個人知道,她至死都還是清白身子。 她自幼喪母,這些本由母親來告知她的事情從無人教她,那個人更是從未碰過她,對于夫妻之事,她知之甚少。 她如今知曉的,就只有前幾日向吳大娘討教來的那些,然而吳大娘說的,她也只是一知半解。 忽地,她想起曾在孟綠芹房中不小心瞧見的活色生香的畫,那畫上…… 憶起當時讓她覺得羞恥了好一陣子的那幅畫,孟江南當即就面紅耳赤起來。 她緊張之下將手里拿著的蓮子給捏碎了。 她怔住,想要將其扔掉,可看了整間屋子一遭,也不知該扔到何處,再放回被面上也自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 她微微低頭張嘴,將手里那顆碎了的蓮子放進了嘴里。 眼下不是蓮子生長的時節(jié),這蓮子是經(jīng)晾曬過的,雖不新鮮,但蓮子本味仍在。 微苦且?guī)е鴿?,咀嚼咽下后舌尖卻又留下些甘甜的味道,就像喜堂上的合巹酒。 瓠瓜盛酒酒自苦,但入喉之后卻有回甘。 先苦,再甜。 同飲一只瓠瓜所盛的苦酒,是要結(jié)為夫妻的兩人此生既同甘亦共苦。 她啊,嫁人了。 嫁了個好人。 她定要為向家留后,才不負向大夫的厚恩。 這么一想,她面更紅耳更赤,緊張亦愈甚。 第26章 、026 夜靜悄悄,除了滿屋滿院的喜慶之色外,并無吵雜聲。 孟江南端坐在床沿上,安靜地等待著向漠北,她無數(shù)次地緊掐自己的虎口及手心,才不至于令自己在這靜夜中睡著了去。 她算不準時辰,不知向漠北是何時回來的,她只知道期間有下人打扮、與她年紀相差無幾的姑娘進屋來給她端了一杯溫水,再將滿屋即將燃盡的紅燭換上,在這新?lián)Q上的紅燭再次即將燃盡時,她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 那一瞬,早就坐得乏了的孟江南當即清醒過來,在看到跨進門檻的皁靴以及青綠色的袍角時,她心跳快得蹦到了嗓子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