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馬車停在不遠處,向?qū)ち⒃隈R車旁。 他是特意自府衙來告訴她這一消息。 孟江南正將紙錢投入火中的手猛地一顫。 “趙家府邸里的無辜之人,也會待查明后一一還其自由之身?!毕蚰庇值?。 孟江南用力點點頭,再點了點。 跟前的火刺得她眼眶guntang。 她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卻已滿面熱淚。 太好了……太好了——! 直到所有的紙錢都化作灰燼,灰燼又被拂過的風吹飛,孟江南才慢慢站起身,看向向漠北,彎了眉眼與嘴角,笑道:“一起回吧,嘉安?!?/br> 她眼眶通紅,面上卻早已沒有淚痕,唯見笑顏。 向漠北微微頷首:“嗯?!?/br> 向?qū)ぴ隈{著馬車載向漠北與孟江南離開時看了孟家的墳冢一眼,心想今次之后,怕是這些座墳冢要永成荒墳了,小少夫人待其,仁至義盡了。 馬車行至城中時,向?qū)ず鋈痪o勒韁繩,使得車內(nèi)孟江南的腦袋在車壁上重重磕了一下。 向漠北抬手掀開車簾,向?qū)っμ直葎澖忉專骸昂鲇幸化倠D從旁沖出來,險些撞到她,可有驚著小少爺?” 孟江南雖看不明白向?qū)さ氖终Z,但她看見了那所謂的瘋婦。 只見那瘋婦蓬頭垢面,然身上的衣裙卻是綢緞料子,此刻正站在馬車前,一邊甩著衣袖一邊哼著曲兒,兀自笑著,對周遭路人投來的目光與指點毫不在意。 忽地,那瘋婦朝馬車方向轉(zhuǎn)過了身來,沖著馬車上的孟江南咧開嘴“嘻”地一笑。 孟江南怔住,雙目大睜。 只聽周遭路人指著那笑嘻嘻唱著曲兒的瘋婦道:“聽說這女人是那姓汪的狗官的小妾,才入了他帳中沒多久的。” “好像是那個一夜慘死的孟家的女兒?!?/br> “那怎么說瘋就瘋了?”有人問。 “誰知道呢,聽說是在汪狗官城郊的宅子被查封的那日,這女人就瘋了。” “嘖,這瘋了也有瘋了的好,汪狗官犯了那么大的事,其家室的下場可不見得會好?!?/br> “惡有惡報!該,該啊!” …… 周遭人議論紛紛,那瘋婦如不見不聞,笑著唱著跑開了。 孟江南的視線一直跟在瘋婦身上,直到再看不見。 她曾在尋思,素來與知府沒有深交的孟家如何能夠令其派人到向家來拿她與小滿小姑,且只為孟家家事而已。 現(xiàn)下她終是明白了。 是孟綠芹入了姓汪的帳子,姓汪的對其很是滿意,又有趙慧馨想強占嘉安在前,是以才會幫孟家那一回。 于一心想要飛上枝頭不擇手段甚至連自己的清白都能出賣的孟綠芹而言,汪齊成的死罪無疑是她的天塌了,被牽連獲罪的她再無翻身的可能,又有孟家上下一夜橫死在后 街市嘈雜,孟江南卻隱隱總覺還能聽到孟綠芹的歌聲。 孟綠芹有著如同黃鸝般的好嗓子,還彈得一手好琵琶,她聽過她撫琵琶唱曲子。 她方才唱的是《千金鳳》吧。 孟江南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坐在她身旁的向漠北將一只小紙包遞到她面前。 孟江南小心打開。 是蜜餞。 她當即拈了一顆放進嘴里,含著滿嘴甜味的同時在數(shù)著小紙包里的蜜餞還有多少顆。 她不再嘆氣,心思全被蜜餞占了去。 向漠北看她認認真真數(shù)蜜餞的模樣,不著痕跡地朝她挪了挪身子,靠近她。 陽光一路撒在馬車上,馬車里開始有些微熱。 太陽比前些日子炎了不少,嫩綠的草木芽兒不知何時已成了翠綠,成了夏季才有的顏色。 夏日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近了。 靜江府地處南方,入夏入得早,日子還未至立夏,日頭卻已先熱了起來。 當伸展進向宅后院的老榕樹上的蟬發(fā)出今年的第一聲鳴叫時,宋豫書正將手里的白棋子落到棋盤上,聽著這乍然而起的蟬鳴,他笑了起來,道:“這靜江府的夏日來得可真早?!?/br> 向漠北淡淡“嗯”了一聲,只盯著面前棋盤,垂眸沉思著,爾后才將手里的黑棋子落于棋盤上。 只聽棋子落盤發(fā)出的輕輕一聲“嗒”響,宋豫書愣了一愣,隨即苦笑道:“嘉安兄,你總能走出令人不備的一著棋,剿得我無路可走,當真是不想認輸都不行?!?/br> 向漠北不做聲,伸手拿過宋豫書面前的棋盒,將棋盤上勝負已分的黑白棋子分別收進棋盒里。 宋豫書本想將白子棋盒再拿過來與向漠北一道收拾,但看向漠北眼也不抬的模樣,便作罷,只端起手邊的茶盞來呷了一口。 茶味香釅,入口清新,極為潤脾,茶湯入喉后更有一股淡淡的甜味留于唇齒之間,不是甘甜,而是如糖般的那一種甜。 宋豫書忍不住又再呷了一口,贊道:“好獨特的茶,好茶!” 贊著又笑向漠北道:“不想嘉安兄手上竟有此等好茶,卻是藏著到今日才舍予我喝,這茶味香釅獨特,嘗著不似以往喝的那些個茶葉,不知這是甚茶?” “野甜茶,今春新茶,昨日剛得?!毕蚰钡?。 “野甜茶?”宋豫書頗為好奇,“我還從未聽過此等茶名?!?/br> “靜江府的無名野茶,藥農(nóng)于山中采藥時采摘的野茶,自炒自曬后自家?guī)У匠侵衼矶凳郏遂o江府尋常人家平日里慣喝的茶?!毕蚰辈患膊恍焓辗牌遄?,話亦道得不疾不徐,“富貴之家向來瞧不上此等山間野茶,是以此茶只有靜江府百姓飲,你遠在和天府,自是不會嘗到?!?/br> 若換做旁人,聽得向漠北這番話定要覺得他這是在譏諷自己,然而宋豫書清楚他的脾性,因此只是搖頭笑道:“瞧嘉安兄說得好似我身居官位便瞧不起這山間野茶似的,莫不成嘉安兄忘了我亦出身尋常人家?” 向漠北此時已將棋子分別都收進了棋盒里,這才抬眸看向宋豫書,答非所問道:“你若稀罕,稍后你離開時自捎些帶回和天府去?!?/br> 宋豫書微怔,只轉(zhuǎn)瞬又恢復了如常神色,看著向漠北,道:“看來嘉安兄知我今日前來是來與你辭行的?!?/br> “趙氏一案不僅牽涉一方知府,還牽涉到京中權(quán)貴,干系重大,依澤華性子定是要親自將與此案相關的一干證物及案宗帶回京,且此事還要辦得愈快愈好,才可避免枝節(jié)橫生。”向漠北邊說邊站起身,走到旁處矮柜前,從中拿了一只陶罐。 “前兩日該案已堂審定罪,后續(xù)事宜這兩日定已處理妥帖,加之你離京已經(jīng)有一段時日,遠超了原計劃回還日子,今番來敝宅,自是來與我辭行的?!毕蚰闭f著,將手中陶罐遞給宋豫書。 宋豫書接過陶罐,打開嚴實的蓋子,頓時一陣草木清香撲鼻。 是茶葉。 宋豫書笑笑,感慨般道:“這天下間果真只有嘉安兄最知我也?!?/br> 向漠北充耳不聞,將棋盤連同棋盒一道收進了柜中,爾后轉(zhuǎn)身去拎靠在墻邊的藤箱。 作者有話要說:趙家的事情到此結(jié)束! 小魚的秘密嘉安兄已經(jīng)知道了,接下來就該是讓小魚知道嘉安兄的秘密和心結(jié)了! 第80章 、080 “嘉安兄可有打開前些日子我予你的那只包袱來瞧過?”宋豫書將手中陶罐蓋上,轉(zhuǎn)了話題。 向漠北依舊不答,只淡漠道:“你若無他事,便走吧?!?/br> 宋豫書仍道:“嘉安兄若是打開瞧過,即可知那些文章作得遠不及你?!?/br> 宋豫書語氣著急,眸中還有些殷切之意。 向漠北卻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 宋豫書終是輕嘆一聲,不再就此事多言,而是將手中茶葉陶罐朝向漠北晃了晃,笑道:“既是嘉安兄所贈,我便收下了。” 說著,他站起身來,邊往外走邊道:“好了,將到啟程之時,我當走了?!?/br> 向漠北背著藤箱走在他身側(cè),雖不言語,但宋豫書知曉他這是在送他出門。 宋豫書不禁搖頭苦笑,嘉安兄的表相比從前冷硬得實在太多。 “你要尋的人,尋得如何了?”將行至向家大門時,向漠北忽然問道。 宋豫書搖搖頭:“只查到其曾到過靜江府,再往下便甚也查不到了,再無線索?!?/br> 說及此事,宋豫書的面色不由得凝重起來,便是眉心都緊蹙而起,以極低的聲音道:“太子殿下的狀況不容樂觀……” 向漠北的腳步倏地停住,一瞬不瞬盯著宋豫書的同時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宋豫書不得已也停下腳步,并未因向漠北此舉而詫異,只平靜地看著他,又沉聲道:“殿下病況目前只有今上、齊太醫(yī)、太子妃以及我知曉,若再往后,便不可知了。” 向漠北的神色亦變得凝重起來。 正當此時,阿睿自門外蹦蹦跳跳跑來,沒注意到正從照壁后走出來的向漠北二人,一個不小心便直直撞到了宋豫書身上去,險些撞掉了他手里拿著的糖葫蘆。 宋豫書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扶住兩腳往后踉蹌的阿睿。 阿睿這才瞧見眼前的向漠北,雙手各拿著一串糖葫蘆的他懵了懵神后忙道:“爹、爹爹?!?/br> 宋豫書這些日子雖然沒少來向家,但呆的時間都不長,且阿睿大多時間都是在后院玩耍,是以他這是第一次見到阿睿,忽聽得阿睿喚向漠北的這一聲“爹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難以置信道:“竟是不知嘉安兄已為人父了?!?/br> 同阿睿一般左右手各拿一串糖葫蘆的向云珠跟在他后邊跑過來,見著向漠北及宋豫書毫不驚訝,而是催阿睿道:“走啊阿睿,別理他倆,他倆可無趣,咱去找你娘親去!” 向云珠說完,朝向漠北呲牙一笑,爾后將其中一串糖葫蘆往嘴里一叼,空出的手將阿睿一扯,作勢就要拉著他走,誰知阿睿卻不動,而是將手里的其中一串糖葫蘆舉著遞給向漠北,乖巧道:“小滿姑姑給阿睿買糖葫蘆,這一串給爹爹?!?/br> 向漠北本欲道自己不吃,可看著阿睿那雙亮盈盈的眼眸,他還是伸出手將糖葫蘆接了過來。 阿睿盯著自己手里還剩下的一串糖葫蘆,用力抿了抿唇,一副很是不舍的模樣,然他卻將這一串糖葫蘆遞給了宋豫書,道:“這一串是給叔叔的?!?/br> 對于不過丁點大的阿睿的懂禮,宋豫書很是詫異,他愣了愣后一邊接過阿睿手里的糖葫蘆一邊笑問他道:“這串糖葫蘆給我了,那你還吃什么?” 阿睿的目光難以從已被宋豫書拿在手中的糖葫蘆上移開,偏又很是認真道:“阿睿不吃也可以的,爹爹說過要待客有道,叔叔是客人,阿睿不能自己吃糖葫蘆而不給叔叔吃的?!?/br> “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客人而不是你們家的親戚?”宋豫書覺得這個小家伙有意思得緊,忍不住又笑問他道,“還有,你爹爹不是客人,你為何還要給他一串糖葫蘆?” “因為叔叔沒有像小滿姑姑和樓先生那樣住在家里呀?!卑㈩U0驼0脱?,給人一種“叔叔你問的問題是不是有點傻”的感覺,“爹爹不是客人,可是娘親說過阿睿一定要對爹爹好,所以阿睿是一定要給爹爹糖葫蘆的!” 就算他只有一串糖葫蘆,他也一定要先給爹爹的! 向漠北倒是想不到阿睿會這般來回答,一時間有些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