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日子如溪水,慢慢又悠悠。 向家的日子大多時候安安靜靜,少數(shù)時候雞飛狗跳。 向云珠與樓明澈和諧相處時天下太平,兩人互掐起來時那叫一個兵荒馬亂,卻也因為他們在,日子才不會如死水般枯燥,就連向來喜靜的向漠北也習(xí)慣了他們的鬧騰,覺著這般也挺好。 孟江南不緊不慢地為向漠北入棘闈而做著準(zhǔn)備,她不僅為向漠北準(zhǔn)備好了帶入號房的被褥,甚至連換添的衣物也都一并準(zhǔn)備好了,畢竟一入棘闈,就要在里邊待上九天七夜,雖然每場考完都能回住處休息一晚,但那也僅僅是兩夜而已,還有五夜是要在號房里過的。 號頂她縫制了兩張,一張是晴日里用,既能遮陽還能透光,并不會遮去光線影響書寫,一張則是輕巧的油布,夜里或是遇上下雨時用上,技能遮風(fēng)擋雨,還能遮些寒涼。 孟江南這些日子向不少從桂江府來的人打聽了桂江府往年八月份的天氣,大多時候都是涼爽的天氣,白日里雖然還會見著太陽,但日頭已不像三伏天那般熱辣,若是有風(fēng),還能帶來陣陣涼意,不過入夜之后暑意即消,夜里已有寒涼之意,遇上大霧天氣寒意就更甚。 總的來說,桂江府的八月秋日的天氣與靜江府差別不大。 孟江南估摸著今年鄉(xiāng)試期間的天氣應(yīng)與往年不會差別太大,但以免其會反常,還是夏衣與秋衫一并給向漠北備著了,以及屆時要帶入棘闈的一應(yīng)物事她都用紙筆一一羅列了下來,挨個準(zhǔn)備,生怕自己給疏漏了哪樣。 便是期間九天他在棘闈里需準(zhǔn)備哪些食糧,她也另用紙張細細寫了下來,是干糧還是即煮之食,干糧又是哪一類的干糧,即煮之食又當(dāng)準(zhǔn)備怎樣的鍋碗瓢盆以及哪些方便攜帶且能留上幾日而不腐的食材,就連向漠北喝的水,用的油燈等等,她都一樣沒落下全都在紙上寫下了。 與其說那是紙張,倒不如說那是一本小冊子更為準(zhǔn)確。 向來不甚心細的向云珠翻開這一本小冊子時,震驚得目瞪口呆,直呼“小哥要是瞧見小嫂嫂對他這般上心又細心,定感激得要哭!”,孟江南紅著臉笑著將小冊子搶了過來,于懷里藏好,以免向云珠又要笑話她。 忽她又想到什么,又從懷里將小冊子拿出來,于桌上打開后又往上將自己忽然想到的事情記下。 嗯……嘉安身子骨弱,這一應(yīng)物事都需輕巧些才行,否則屆時嘉安自己一人提進去該吃力了。 而孟江南做的這些,向漠北卻是不知,她皆是白日里他給阿睿上課的時候來準(zhǔn)備這些,自打他咬著她的耳廓幽幽怨怨地呷了向云珠的醋后,孟江南夜里時間大多都是陪著他,偶爾去陪阿睿玩耍,聽他背書,哄他入睡。 在陪伴向漠北的時間里,大多時候他都是安安靜靜地看樓明澈扔給他的醫(yī)書,邊看邊將自己疑惑之處記下,當(dāng)夜就會去找樓明澈請教,一根筋地也不管樓明澈是否已經(jīng)懶洋洋地睡下又是否愿意這等時候給他講解,總之非要問得到答案請教到他明白了不可,每回都能氣得樓明澈跳腳,生覺得自己心肝脾肺腎能給自己這個耿直倔強的學(xué)生氣得早衰。 他看書溫書,孟江南或在他身旁看話本子,或是做女紅,不時給他添一盞茶,磨些墨,不時瞧著專注的他出神,忍不住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畫他的模樣。 少數(shù)時候向漠北會問她看的什么話本子,讓她給他說說里邊都寫著些什么故事,或是湊到她身旁瞧她在繡些什么圖案,而這些時候他總會聽著或是瞧著便將她摟到自己懷里來,再然后便是將她壓到了床榻上,還有那么一兩回直接將她壓在了桌案邊上。 每回都將她欺負到哭哭啼啼。 只是,那曾被他收進柜子最底層的那好些本與科考有關(guān)的手抄本他依舊未有拿出來,便是一眼都未有瞧過。 一日,向漠北在聽阿睿念詩時聽得小家伙如是念:閨女求天女,更闌意未闌。玉庭開粉席,羅袖捧金盤。向月穿針易,臨風(fēng)整線難。不知誰得巧,明旦試相看。[1] 是前人的一首《七夕》。 他這才猛然想到,處暑已過,再有兩日便是乞巧節(jié)。 而這幾日來,向云珠也異常的乖巧,不僅不吵不鬧,便是連屋門都不怎么踏出了,反常得很。 人人都當(dāng)她是得到了什么好看的話本子溺在了其中無法自拔,這在她身上是常有發(fā)生的事情,已不足為奇,并無人多想,唯有孟江南知曉她這些天的反常并非因為話本子,而是因為 與她學(xué)刺繡! 向云珠自小就不是做這些個巧活兒的,期間不知扎了多少回手,即便做女紅被扎著手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她實在是動作太笨拙了些,以致將自己的手指頭扎得連孟江南看著都覺心疼。 孟江南不得不去找樓明澈拿一瓶藥,但向云珠一次都沒有用過,倒不是她不想用,而是她忘記了而已。 乞巧節(jié)在即,距鄉(xiāng)試也不過一個月余的日子而已,孟江南知曉向云珠心中在想著些什么,便甚也沒有勸她,只是認真又耐心地一遍又一邊教她刺繡的技法。 因著嘉安,樓先生這一次在靜江府停留了好幾月,無論嘉安是否去參加鄉(xiāng)試,下個月十六之后樓先生都是要離開的,小滿她…… 想著向云珠這難以得到回應(yīng)的情意,孟江南就忍不住于心中嘆氣。 然而連孟江南都不知道的是,這些日子來向云珠屋里的燈總是到后半夜才熄,更有幾日還是亮至天明。 作者有話要說:注:[1]出自唐人祖詠的《七夕》 第107章 、107(2更) 七月初七,乞巧節(jié)。 孟江南不知其他地方的百姓是如何來過乞巧節(jié)的,但對于靜江府在乞巧這一日的習(xí)俗,她還是很清楚的。 在這日入夜后,于院中擺上瓜果拜七姐,向七姐祈福許愿、乞求巧藝,再有坐看星辰、祈禱姻緣,且這一日入夜后的府城內(nèi)會很熱鬧,有花燈可賞,河邊還有河燈可放。 她聽人說過,乞巧節(jié)夜里的河燈尤其好看,數(shù)百上千盞做成蓮花模樣的河燈漂浮于河面上,順著河水蜿蜒,就好像是河中開滿了璀璨的花朵,比夜幕上的繁星還要奪目。 只是她一直沒有機會親眼見過如此特別的景色。 向漠北在教導(dǎo)阿睿一事上可謂嚴(yán)格,不可遲到,上課時不能走神,他布置的作業(yè)必須當(dāng)日完成,絕不可拖到次日,每月三次旬休,若無特殊狀況,無假可放。 今日并非阿睿的旬休日,照例要上課。 至于向漠北,即便夜里折騰得很晚,翌日仍會在辰時之前便會起床,鮮少會亂了作息。 自孟江南搬回跨院后初時,每每向漠北起身時她都會緊跟著起來,以伺候他洗漱穿戴,然而每每她才坐起身,向漠北便又將她按了回去,讓她再多睡會兒,無需同他一般時辰起。 他每說這話時語氣及眼神都有些嚴(yán)肅,以致孟江南不敢不聽話,只好乖乖躺回床上,側(cè)著身看他穿衣洗漱。 后來她哪怕在他起身時醒來也不起了,就半睜著眼窩在床上看他。 孟江南是看向漠北哪哪都是好,就連他穿衣的模樣她都覺得舉止非凡,仿若玉堂仙。 可一想到夜里他眸子里燒著烈火咬得她胸口又疼又麻時的模樣,她又覺得他是畫里妖鬼,帶著一股不同尋常的美,專來勾她魂兒的。 更多時候,她想著想著便自己羞紅了臉,不得已就將臉往枕面上或是軟衾里埋。 但無論是枕上還衾里,都帶著他的味道,就連她身上,也都是他身上那清清淡淡的藥香。 夜里她聞著這縈繞在她鼻尖的清淡藥香,覺得它能要了她的命,溫柔卻又強勢。 不過今日。她在向漠北起身后卻沒有再窩在床上繼續(xù)睡,也緊跟在他身后起身了,便是向漠北讓她在多睡會兒,她都說不。 向漠北有些詫異,因為平日里她都是乖乖兒的,他說什么她便應(yīng)什么,除了夜里總會哭哭啼啼地與他說“嘉安不要了”之外,就再沒有同他說過任何拒絕的話。 孟江南見他一言不發(fā)地盯著自己,倒也不再像剛嫁過來那些個月那般緊張又害怕,只見她捏了捏自己腰帶,細聲道:“我有事兒,今日不多睡了?!?/br> 說完,她便快步走到置著妝奩的桌案前。 這張桌案靠窗而置,此時晨光透過窗紙斜斜照進屋子里來,正正好落到桌案上。 孟江南用木棍將窗戶撐開,爾后捧起放在妝奩旁的一只瓷碗,小心且歡喜的瞧著那碗里的物什。 向漠北倒不是這會兒才注意到孟江南手中的瓷碗,好幾日前他就在妝奩旁瞧見了,見著里邊泡著一把綠豆,無甚特別之處,便沒有多問。 不過他卻是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那碗里的一把綠豆都抽了芽兒,寸長的芽兒嫩黃嫩黃,煞是可愛。 再看孟江南,晨陽映得她的眸子仿若在發(fā)亮,一副捧著什么寶貝開心不已的模樣,惹得向漠北忍不住湊到她臉側(cè)來問她:“養(yǎng)這小碗豆芽兒是做何用?怎的這般開心?” 孟江南迎著晨光,向漠北與她不過咫尺之距,他能清楚地瞧見她臉上那有如嬰孩那般短短密密的小絨毛,晨陽之下她本就細嫩的兩頰看起來幾近透明,比剛剝了殼的雞蛋還要光潔柔嫩,讓他僅是瞧著便覺喉間一緊。 他的鼻息就拂在孟江南面上,她覺得有些癢癢,由不住笑了起來,道:“不告訴嘉安。” 只見她臉兒紅紅,滿是羞色,像藏著什么羞人的小秘密似的,不敢直視向漠北的眼,連聲音都是細聲細氣的。 向漠北又是微微一怔。 這可是她今日短短的一會兒內(nèi)與他說過的第二個“不”了。 原來她也有不乖乖聽話的時候。 這般挺好,這般也才是真真的她。 向漠北微怔間,且見孟江南將手中的瓷碗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桌案上,緊著從妝奩的小屜子里拿出一紅一藍兩根絲繩,爾后彎下腰來極認真地將碗里那寸長的嫩黃豆芽兒以紅藍絲繩扎成了一束,眸子里盡是嬌俏又帶著羞赧的笑。 末了,她鄭重其事地將這扎成束的綠豆芽碗在桌案上擺正,這才從妝奩旁的一只錦盒里拿出來一只香囊遞給向漠北,抿著嬌笑與他道:“這是我縫的香囊,里邊裝的藥材有讓人凝神靜氣之功效,我托樓先生幫我配的,今日是乞巧節(jié),我沒有別的東西能夠送與嘉安,只送得起嘉安這樣一個香囊了,還望嘉安不——” 不待孟江南將話說完,便聽得向漠北道:“替我系上。” 孟江南面上一喜,面含羞色地將自己親手縫制的香囊系到了向漠北腰帶上。 香囊還未系好,向漠北忽地低下頭來,微微張嘴就咬住她的耳廓,又一次問道:“小魚還未有告訴我養(yǎng)那碗小豆芽兒是何用處?!?/br> 孟江南最是受不住向漠北這般咬著她的耳廓往她耳背吐氣,他每每這般她都覺渾身一陣酥麻動彈不得,險些落了手中的香囊。 “沒、沒什么的?!泵辖下曇粑㈩潯?/br> “嗯?”向漠北將她的耳廓咬得更用力了些,鼻息亦變得有些灼熱。 “這、這是‘種生’呀?!泵辖媳幌蚰狈髟谧约憾蟮淖茻岜窍系脺喩硭致楦酰伦约赫静环€(wěn),還抓住了他的腰帶,聲音顫得都帶著了些哭腔,“求子用的……” “種生求子”是靜江乞巧節(jié)的習(xí)俗,在乞巧節(jié)前幾日,將一把綠豆浸于瓷碗中,等碗中綠豆長出寸許長的芽兒,再以紅藍絲繩扎成一束,稱為“種生”,借以求子。 她聽說很靈驗的! 她面前的向漠北聽罷卻是久久未動。 孟江南不由抬起頭來看他,向漠北此時則是松了她的耳廓,在她落著細碎發(fā)絲的額上輕輕親了一口,道:“今夜府城會很熱鬧,待阿睿上完課,吃罷晚飯,我同你出去走走?!?/br> 他將話說完,不待孟江南說上些什么,便轉(zhuǎn)身離開了臥房。 孟江南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向漠北親過的額,卻是一點兒都歡喜不起來,反還有些失落。 她方才在向漠北身上有感覺到了此前他對她的那股子疏離。 為何?可是她做錯了什么? 是…… 孟江南看向妝奩旁瓷碗里扎成束的綠豆芽兒。 是因為這碗“種生”么? 忽然之間,她覺得難過極了。 她伸出手,又將那碗豆芽捧到了手里,她摩挲著碗壁看了碗中扎成束的小豆芽許久,才依依不舍地將瓷碗拿出了臥房,在小院子里尋了一個向漠北不會一眼就瞧見的地方將其放在了那兒。 向漠北這晨間忽然的疏離與淡漠讓孟江南一早晨都有些心不在焉,用早飯時險些摔了碗,在后院跑圈時險些將自己栽進水井里,便是做平日里最得心應(yīng)手的刺繡時都扎到了好幾回手。 饒是向云珠再如何不細心,也都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不無關(guān)切地問:“小嫂嫂今兒個是怎的?怎的總是心不在焉的模樣?” 孟江南聽得向云珠如是問,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扎著手指頭了,血珠子直往外冒,她以嘴含去指尖的血珠子,笑著搖搖頭,以輕快的語氣道:“沒事兒,就是昨夜沒睡好,這會兒還有些恍惚著。” “當(dāng)真么?”向云珠有些不信。 “當(dāng)真的?!泵辖嫌中α诵?。 “那小嫂嫂可要回去再睡會兒?我這兒不用小嫂嫂陪著我也可以的?!彼诸^的刺繡就差最后一點兒便能完成了,沒有小嫂嫂在旁指點她應(yīng)當(dāng)也能夠做得來的。 “那可不成,小滿手頭的荷包馬上就能完成,這收針也是很重要的,一個縫岔那就是耗時又耗力了?!泵辖险f著,含笑瞅著向云珠,有意將話題從自己身上別開,“今兒就是乞巧節(jié)了,可不能到了晚上小滿還做不完,那可就沒法兒送出去了?!?/br> 聞言,向云珠登時就著急了起來,“小嫂嫂你快過來幫我瞧瞧,我這兒繡對了沒?這兒是不是繡壞了?” 孟江南放下自己手中的繃子,將坐墩挪到了向云珠身側(cè),一邊看她繡一邊給她指正。 繡著繡著,向云珠忽然問道:“小嫂嫂,你說我把這個送給樓貪吃,他……會收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