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jié)
她兩個弟弟兩眼哭得紅腫,年長的那一個忽地將她推翻在地,哭著責怪她這些日子為何不回家,娘死之前還一心盼著她回家,只想著臨終之前再見她一面。 她被弟弟推倒在地,看著床上早已僵硬的母親,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怕自己一旦哭了就軟弱了,再也站不起來了。 所有人都罵她沒良心,自己親娘死了都不掉一滴眼淚,便是她的兩個弟弟都是如是想。 她想,母親不在了,她定要將兩個弟弟撫養(yǎng)長大,以慰母親在天之靈。 可是啊,上蒼似乎總喜好與苦難之人玩笑,苦難之人愈是期盼著什么,就愈是事與愿違。 饒是她受盡苦難,仍舊得不到上蒼的一絲垂憐。 她十四歲那年,她的幼弟被人活活打死了,就只因為他走路時不小心碰到了一位富家公子,便被他命自家下人掄著棍子活活打死了。 母親死時一滴淚都沒有落的蕭箏抱著幼弟冰冷的小小尸體時哭得撕心裂肺,將幼弟安葬后她磨了一整夜的鐮刀。 天明之際她提著磨得鋒利的鐮刀出門時,她于這世上唯一剩下的一個親人拉住了她的手。 那自他們母親死后就再也沒同她說過一句話的弟弟拉住她的手,泣不成聲地求她:姐,不要丟下我。 那時候,仿佛被上蒼拋棄了的姐弟倆抱在一起哭到力竭。 像他們這樣如同螻蟻一樣的卑賤百姓,想要求個公道都是奢望。 所以她并不打算求公道,她只打算報仇。 是她的長弟拉住了她,將她從瘋狂的邊沿拉了回來。 也是那時候,她決定參軍,入那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敢入的軍營里去。 終有一天,她要為慘死的弟弟報仇! 她遇到項璜的那一年,十八歲,憑她比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吃得苦耐得牢的堅韌秉性與靈活頭腦當上了五城兵馬司中西城的副指揮,那時候她將她盯了好一段時日的賊人一腳踩在腳下,奪過他手里才偷來的錢袋還給項璜,再將賊人的雙手反剪身后以隨身帶著的麻繩捆住帶走了。 后來,但凡項璜到得西城去,總能遇到他,他想,他與她之間緣分不淺。 不過他每回見到她,不是見著她在捉拿賊人,就是見著她在沿街巡察,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巡守都要認真,每回見她她都似有十二萬分的精神,像是有用不完的勁頭一樣。 可她終究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十八歲的姑娘,會苦會累。 項璜第一次覺得她并非如她尋日里人前那般堅韌與不知疲倦,是在次年春寒料峭的一個夜里,化了的雪,刺骨的風,她背著比她年幼兩歲的弟弟跌倒在因雪化而骯臟的地上。 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的春寒夜里,咬著牙將昏迷不醒的弟弟重新背到背上的她像是被上蒼遺棄了似的,孤獨無依,哪怕雙眼通紅,卻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一如母親去時那般,她怕自己一旦哭了便再也站不起來了。 可她還不能倒下,長弟病重她還要帶他求醫(yī),幼弟的仇她尚未得報,哪怕她的每一天都活得有如巨石壓在背上,沉重疲憊得她要喘不過氣來,她仍舊要咬牙活下去。 然而她所有的堅強在項璜停下馬車站在她身旁朝她伸出手拉她一把的時候轟然塌了,那是第一次有人向受盡苦難的她伸出手予她幫助,那是她第一次在一個外人面前哭得不知所措,可她說的卻只有一句話:我不該有生辰。 她不該有生辰,這般一來生著熱病的弟弟就不會想著為她煮一碗長壽面,他就不會踩上凳子去取那懸在房梁上面粉,也就不會因頭暈目眩而從凳子上栽倒下來以致不省人事。 那也是項璜第一次為一個陌生的姑娘疼了心。 他幫了她,甚至求得樓明澈醫(yī)治了她的弟弟,將他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那時候,她第一次對他笑,也是他第一次瞧見她的笑。 也是在瞧見她笑顏的那一瞬,項璜心中驟然萌生出想要她從今往后也能夠這般笑著的念頭。 初時還只是他自己予她關懷,漸漸是整個宣親王府的人都知曉了,后來是宣親王夫婦隔三差五地以各種理由去看自己的準兒媳不說,便是當時抗拒著一切的向漠北也都親自去了一趟西城,見了蕭箏,回來之后與項璜道:大嫂很好。 再后來,蕭箏就嫁給了項璜,其樂融融的宣親王府讓她嘗到了早已模糊在記憶里的家的味道,向來堅強的她在過門那日于他們所有人面前哭成了淚人。 她一直覺得她的生命里盡是寒冬,哪怕是春日,也凍得她發(fā)慌,遇見項璜之后,她的生命里才開始有溫暖的春風,才開始有春夏。 她覺得,她之前十八年所受的所有苦難,許是上蒼給她的磨煉,用前十八年的苦,來換從今往后的甜。 十八年的難,換來了溫柔的丈夫與其一家子。 該報的仇她也已報了,宣親王一家子雖未插手,可她知曉,是因為有他們,她的仇才會報得比自己想要的更令她滿意暢快。 而她唯一的弟弟這些年同一個木匠師傅苦學手藝,一年前已經開始獨自接活兒干,收入還頗為可觀,如今不僅娶妻成家,前陣子她還收到他的書信,那寫得歪瓜裂棗的字里無不透著他的歡喜與激動,信里告訴她,他的妻子懷身子了! 看著信時的蕭箏愣了許久許久,然后笑了,卻是笑著笑著便哭了。 他們蕭家,終于有后了。 苦盡甘來。 她再沒有什么不滿足,反是項璜心中一直有愧。 當年娶她過門時正是向漠北最敏感最尖銳時,任何一件事情都極有可能刺激到他,為了他的安然無恙,宣親王府一桌賓客都未有請,除了張貼上數(shù)張大紅的“囍”字以及一家人坐在花廳里用了一餐飯之外,再無其他,便是迎親的隊伍蕭箏都考慮到那敲敲打打的聲音怕是會影響到向漠北而拒絕了,有弟弟親自送她到宣親王府她已滿足,能嫁給項璜為妻她已知足,其他的,她再無所求。 宣親王夫婦亦覺委屈極了這個兒媳婦,可除了往后從旁的事情上彌補她之外,他們也再無更好的辦法。 他們誰也不敢在那時候拿向漠北的心疾玩笑。 而蕭箏如今會歡歡喜喜地笑,皆是這個家賦予的。 若是不曉她從前的人單瞧她而今模樣,根本想不到她曾受盡苦難。 “永明哥哥,你是沒有瞧見小弟妹她初初跑到我跟前的模樣,她眸子里那亮晶晶的光就好像是瞧見九天之上的神仙一樣,她是真的喜歡我,也是真的崇敬我的!”蕭箏坐在項璜身上,笑得英氣十足的眼里也盡是光亮,“她那興奮得直握拳頭的小模樣永明哥哥你是沒有瞧見,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小姑娘還說要給我畫像呢!要不是我今夜要先陪著永明哥哥,我都要叫她今夜給我畫了!” “真是萬萬沒想到,三弟那么冰冷尖銳的一個人,竟然能娶到這么個可愛得像個小太陽似的小姑娘為妻,這天上月老牽線可當真奇妙!” 蕭箏說著,忽地就撲到項璜身上,像頑皮的小孩兒似的拿著腦袋直蹭他的頸窩,蹭夠了才抬起頭來看他,一瞬不瞬的:“永明哥哥,我好想你?!?/br> “我也很想你?!表楄謸釗嶙约哼@個一到自己面前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妻子,笑得溫柔。 除了宣親王府一家子,誰人都不知在外邊總是肅著臉鮮少笑的武勇女將蕭箏在自家相公面前全然就是個愛撒嬌的小女人。 項璜最喜愛的便也是她蹭在他懷里同他撒嬌的模樣。 她將他當做溫暖的河岸,才會卸下所有的冷硬無所顧忌地歇息。 這亦是他當初要娶她為妻的初衷以及目的。 天下這般大,他不忍她獨自漂泊,他要做她的河岸,讓孤苦的她能夠有一個可以歇息的地方。 他做到了,她也很喜愛。 這就足夠了。 項璜說罷,將手探入枕下,拿出來一只折疊整齊的紅帕子,遞給趴在自己身上的蕭箏。 “這是何物?”蕭箏不解道。 “淼淼打開瞧瞧便知?!表楄Γ斑@是三弟妹帶在身邊的那個乖巧的小娃兒送給你我的?!?/br> 蕭箏一聽,好奇不已地將帕子打開。 帕子里是一對小小的銀鐲子與一個長命鎖。 蕭箏看罷,忽地一臉難過,她看向自己的小腹,幽幽道:“我嫁給永明哥哥四年了,肚子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永明哥哥你說我會不會是只不下蛋的老母雞?” “我可不許淼淼這般來說自己?!表楄凰淖晕倚稳萁o逗笑了,他愛憐地撫著她的臉頰,眉眼間寫滿情深,“即便淼淼此生都是如此,淼淼也是永明哥哥心中唯一的淼淼?!?/br> “我不要。”蕭箏皺起了眉,堅決道,“我要給永明哥哥生孩子!” 說罷她便坐起身,扯開了項璜身上單衣。 項璜含笑摟住她,翻身將她覆到身下,親親她的眉心,“好,那便開始吧?!?/br> 又是再一院子滿屋子的旖旎。 然項云珠的桃苑里則是另一番全然不一的景象。 她與項珪各自坐在桌案兩側,正大眼瞪著小眼。 “說吧,今兒白日里那般急匆匆又丟了魂兒似的躍下窗戶去是瞧見了甚么人?”項珪微瞇起眼,死死盯著對面的項云珠,“是不是背著家里偷偷地對誰個野男人動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是大嫂專場嘻嘻嘻。 目前除了老二那還沒著落的對象之外,可可愛愛宣親王府一家全員到齊啦! 第180章 、180 項云珠自小就喜愛同項珪玩鬧,外人眼中的閻羅將軍,她不僅敢朝他耍賴,甚至敢使喚他到西城買糖餅南城買麻糖,人人都道宣親王府的男人這是要把這個閨女給捧到了天上去。 不過玩鬧歸玩鬧,但凡項珪肅起臉來說正經事時,項云珠便再不敢玩笑,只敢乖乖杵著不動。 宣親王府的男人是很慣著這個閨女無錯,卻也不是任其無法無天任性妄為,尤其在這擇婿一事上,是全然由不得她胡來。 項珪雖對男女情愛一事一竅不通,但白日里項云珠著急忙慌地躍窗而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住攔住一位身姿頎長卻不修邊幅的男子后那副由驚喜變?yōu)槭涞纳袂樗€是看得懂的,他見過手下弟兄就是這般興致勃勃地沖上前去攔住一姑娘家誰知卻是認錯了人后一臉頹喪的模樣,今兒這丫頭不就是如此? 明顯的“以為是情郎誰知卻是認錯了”的反應。 “我可告訴你了項云珠,你看上的野男人別指著我們會同意,你可以不說,但別讓我知道了,若是讓我知道,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項珪沉著臉點名道姓,足見他說的并非玩笑話。 單就想到今日那人那不修邊幅的模樣,項珪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們宣親王府的寶貝閨女必須這天底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男人才配得上! 他們宣親王府對兒媳的出身沒要求,那是因為他們是男人,是為自己女人撐起一片天的男人,可對女婿的要求,那就另當別論了。 整個京城誰人不知宣親王府的幾個大男人對這唯一的女兒疼愛有加?要想得到他們幾人的一致滿意而娶得項云珠歸,那可比登天還難,因此至今為止根本無人敢到宣親王府來談過項云珠的婚事。 這天家的女兒,可不是任何一個男人都能消受得起的,單就一個把閨女當眼珠子來疼著的宣親王還有人勉強能應付得來,可再加上他那三個兒子,可就無人敢恭維這位金枝玉葉了。 全京城的青年才俊無不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像宣親王以及文淵閣大學士項璜那般娶一個粗野的女將回家還將其捧在手心里疼著護著,這宣親王府的小郡主若非含著金湯匙出生,單就她那粗野又火爆的脾性,誰人會想著與其結為連理? 而今哪怕她出身再金貴,也無人能夠接受得了既要忍受她粗野火爆的脾性又要忍受宣親王府上下那不可理喻要求的條件而愿意與項氏結為姻親,更莫論是出于真心實意地想要娶她為妻。 這天下間能有人是出于對她真心喜愛而想要與她結為連理?一無是處還野蠻成性的女人會有誰個男人喜愛?除非那男人有眼無珠! 這不僅是全京城的所有青年才俊的想法,亦是全京城能夠與宣親王府門當戶對的人家的想法。 他們是要娶一個能夠對自己家族有用的女人回家,而不是要請一尊會令自家雞飛狗跳的大佛回家。 宣親王府的主子們自然不曉這些,在他們眼中,他們家的閨女是天底下最好的那一個小棉襖,誰能娶到她,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項云珠張張嘴,顯然是想要說什么,但看項珪連她的大名都點了,她便甚也不敢說,連撇撇嘴都不敢。 要知道項珪每每只有當真生氣時才會點名道姓地稱呼她,而他是真真是言出必行之人,項云珠即便有再多不服氣的話,也不敢在此時給他火上澆油。 反正……反正樓貪吃又不喜歡她,如今更是不知身在何方,上元節(jié)過后二哥就要前去藩地了,就算屆時樓貪吃他出現(xiàn)在京城,二哥也揍不著。 況且,他不會來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