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jié)
“看來寧兒與她很有緣?!碧K銘微笑道。 “女兒也是這般覺得?!碧K晚寧笑著點頭,“若是再能遇著她,我應當交下她這位朋友,爹覺得如何?” “能與有緣之人成為友人,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對于女兒想做的事情,蘇銘大多時候都是鼎力贊同,即便是反對的事情,他也不會如蘇夫人那般態(tài)度強硬,而是會與女兒分析了其中利害后再讓女兒重新做決定。 也正因有他這么一位亦師亦友的父親,蘇晚寧比絕大多數(shù)的閨閣千金都要通透明理。 “都說娘能嫁給爹,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女兒也是這般覺得的!”蘇晚寧愈瞧蘇銘愈覺得他是這世上最明理最好的父親。 單單是他不會為了他的仕途之路而強迫她嫁給她不喜愛的人這一點,他就比很多父親都要好。 “你們都說錯了?!碧K銘隔著衣袖輕握著袖中的小錦盒,語氣柔和,“是我修了三生的福氣,才有幸娶得你母親為妻?!?/br> 蘇晚寧哪怕心中不認同,嘴上卻不敢有反駁,倒是晃了晃蘇銘的胳膊,黏著他道:“爹呀,趁著今日您休沐得閑,咱不著急回家,到云霧樓坐一坐,您再給我好好講講您與娘年輕時候的事情,好不好?” 蘇銘失笑:“你這孩子,是將我與你娘年輕時候的事情當成說書來聽了?” “可比書中的故事要動人多了!”蘇晚寧肯定道。 “便依了你了?!碧K銘又輕輕拍拍蘇晚寧的手背,“正好你母親喜愛云霧樓的春點,回去時給她捎一些回去?!?/br> “爹真是無論到哪兒都念著娘!” 蘇銘只笑不語,并不否認。 若無菀妹,便不會有如今的他,他是在月老面前起過誓,要生生世世待菀妹好的。 自入了二月開始,城南市肆與城東市肆就比城西與城北兩處市肆要熱鬧許多,因著進京趕考的舉子們?nèi)羰亲庾〔坏骄┏菛|南方向棘闈附近的宅子或是客棧,便會退而求其次,來到城南或是城東市肆尋落腳之地。 尤其是寒門學子。 眼下春闈在即,棘闈附近的客棧普遍抬價,至于空置的宅子目前還能賃到,但拮據(jù)的寒門學子本住進抬了價的客棧就已捉襟見肘,那些空置的宅子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內(nèi),甚至大多寒門學子舍近求遠,為了省下銀子,寧可到城南或是城東市肆尋客棧落腳,如此一來在入棘闈考試的前一夜他們便沒有歇息的時間。 饒是考前不能歇好會大大影響考試時的思維,可高抬的客棧價格著實是他們承受不來的,也唯有這一選擇罷了。 幸而眼下離春闈還有十日,城南與城東市肆還能隨處找到能夠落腳的價位適宜的客棧,若是再晚幾日,怕是連這兩處市肆的客棧都被趕考的學子給擠滿了,屆時便是真正的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了。 那些住不起棘闈附近客棧的寒門學子們也只能這般來寬慰自己。 蕭箏看著那些肩上挑著兩個大筐子、筐子里裝著筆墨紙硯鋪蓋細軟等物事或是擠在客棧柜臺前又或是在街上邊走邊尋找著適合落腳客棧的不少讀書人們,詫異地問項云珠與孟江南:“快到春闈的日子了?” 項云珠正在王家鋪子給宣親王買剛做好的芝麻餅子,本是要回答蕭箏的問題,忽地發(fā)現(xiàn)王家鋪子的芝麻餅子竟然出了新花樣,做成小兔子模樣的芝麻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讓她壓根忘了理會蕭箏。 孟江南則是輕輕點了點頭,回她道:“二月十五就是春闈的日子了,嘉安也是要參加的呢?!?/br> 說到向漠北,自在城南買了糖葫蘆后情緒便不怎么高的孟江南眸中這才盈上光亮,話便也多了起來,“不知大嫂知道了否,嘉安可是靜江府的小三元,是靜西布政司今屆秋闈的解元呢!” 她眸中有光,看起來很歡喜,甚至還有些小自豪,生怕旁人不知曉向漠北的好,迫不及待地要與之相告。 蕭箏自然看得出來她為何而歡喜,哪怕項璜已經(jīng)同他說過向漠北今番回京的原因之一便是回來參加春闈,這會兒她還是故作詫異道:“三弟竟如此由本事!” 孟江南將腦袋點如搗蒜:“是的!” 蕭箏看她一副“我相公的才學就是天下第一厲害”的小模樣,不禁笑出了聲,同時還抬起手捏了捏她細軟的臉,笑道:“也只有你覺得三弟那塊冰碴子哪哪都好。” 然孟江南的第一反應是:啊啊??!將軍嫂嫂又捏捏她的臉了,好開心! 她的第二反應才是:嘉安就是哪哪都好! 就在這時,王家鋪子外傳來一道有著濃重南方口音的男子的聲音:“店家,麻煩給我包兩塊芝麻糖餅?!?/br> 準確來說,是濃重的靜西布政司口音。 孟江南自然而然循聲而望。 只見一名身著薄襖的弱冠男子攙著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人家來到王家鋪子外,門檻太高,老人家彎曲的雙腿邁不進,男子便讓他靠著門框站好,一邊對他道:“您在這兒等等我,我進去給您將芝麻糖餅拿出來?!?/br> 說著,他快步進了鋪子,給店家數(shù)了銅板,拿過店家用油紙包好的芝麻糖餅,這才從鋪子出來,將油紙包遞給老人家。 老人家腳邊還放著兩筐行李,用一條扁擔挑著,里邊有筆墨紙硯,可見是位進京來趕考的舉子。 再看他身上樸素的衣著與老人家身上的鶴氅,顯然不是一路人,但能看得出約莫是這位老人家想吃王家鋪子的芝麻餅卻又行動不便,年輕男子路過正好幫他一把。 老人家接過油紙,打開來拿出其中一塊糖餅,剩下一塊連同油紙塞到男子手里,男子連連拒絕,奈何卻拒絕不了,老人家已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拿著芝麻餅走了,根本不再搭理他。 年輕男子想要追上去,這是從旁跑來兩位年輕的下人,跑到老人家身旁,滿臉的焦急,顯然是他家中下人找來了,男子這才沒有追上去,而是看了看手里那塊芝麻餅,拿起來咬了一口。 還真甜。 他只咬了一口,便用油紙將剩下的芝麻餅包好,在筐子里放好,爾后擔起擔子就要離開。 孟江南從方才起便一直看著他,見他就要離開,當即喚他道:“柳官人?!?/br> 柳一志正抓上擔子的手猛地一顫,連忙轉(zhuǎn)過身來,在看到孟江南時,驚喜得嘴里的芝麻餅險些掉了出來:“向、向嫂嫂???” 他正要上前詢問向漠北的近況,項云珠忽地從鋪子出來,站在了孟江南面前,一瞬不瞬地盯著一臉驚喜的柳一志。 這不是那個把她當成女鬼還給她撕臭衣服當帕子使的蠢木頭!? 柳一志卻一時沒能認出眼前嬌俏姝麗的項云珠便是當日被他誤認為是女鬼的向家小妹,而是被她盯著瞧得面紅耳赤。 他長這么大,還沒被姑娘這般盯著瞧過,且還是如此嬌麗的姑娘。 怪、怪不好意思! 第193章 、193 柳一志模樣其實生得很周正,尤其那雙深墨色的眼看起來頗有深邃之感,襯得他模樣很是清俊。 雖是讀書人,可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平日里大多時候都要下地勞作,以致他的膚色并不像大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讀書人那般白皙,而是呈淡淡的麥色,身為南方人的他的身高在一眾北方人當中也未顯得矮短,瞧著并非孔武有力,卻也非弱不禁風,倒是介于兩者之間般般正好。 若非他家境貧寒,他這般模樣倒也不是沒有姑娘心儀,只是誰個女兒家又愿意跟著他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苦日子?縱他是個讀書人,可天底下的讀書人千千萬萬,能出人頭地的又能有幾人?誰也不愿意拿自己一輩子的日子來做賭注。 因著這般,背地里悄悄瞧柳一志的姑娘是有,但如項云珠這般當著他的直直盯著他瞧的,卻從未有過。 今番他高中舉人回鄉(xiāng),倒是有許多姑娘家趕著來瞧他了,可他那會兒忙著給家中田地里的稻子收割,忙著曬谷子舂米,忙完這些又快要過年,一邊忙活著過年的事一邊還要溫書,哪里顧得上去注意有誰個姑娘家在盯著他瞧。 過了年后他便收拾細軟進京趕考了,靜西布政司在其他州府尤其是中原以及江南人眼里那就一窮鄉(xiāng)僻壤,本就令人瞧不大上眼,加之一路到京了多的是各地的舉人們,他這么一個小小舉人就如同萬粟中的其中一粒,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更不會有誰個姑娘家會注意到他。 倒是他中舉回鄉(xiāng)之后有過幾個媒人到他家中來與他母親談及他的婚事,他瞧著姑娘家的畫像般般都好,家里也清白,不過他卻不敢著急應了。 他不是自負之人,若是在春闈杏榜上沒個名次,他又能拿甚來娶親? 不過他覺得,媒人給他看的那些畫像上的姑娘,都沒眼前這位一雙大眼睛水靈靈好似會說話般的姑娘好看。 他是讀遍圣賢書之人,但這會兒被項云珠這么一瞬不瞬地盯著,腦子里卻只能想到“好看”這個詞來形容她的美貌而已。 正因為姑娘太好看,是以柳一志紅了臉。 項云珠從他那泛紅的雙頰以及明顯露出赧然的眸中大致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登時柳眉一擰,惱道:“再這般看著我,我挖了你的狗眼!” 聽得“狗眼”二字,柳一志渾身一顫,只覺這個聲音熟悉得很。 下一瞬,他想起了什么來,一張臉頓時漲紅起來,當即給項云珠頻頻賠不是:“柳某失禮了!在此給向小妹賠不是!還有上回將向小妹誤認為女鬼之事,柳某也在此給向小妹賠不是了!” 柳一志將身子深深躬下,是最真誠的賠禮。 項云珠卻是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巴掌就將他糊到墻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哥怎么會和這么蠢的木頭交朋友! 因著是向漠北的朋友,項云珠打不得,便生生給自己窩了一肚子的火氣,一刻也不想在此多留,便同孟江南與蕭箏道:“大嫂,小嫂嫂,我先到云霧樓去了。” 說罷,她氣沖沖地走了。 蕭箏一臉詫異,低聲問孟江南:“這是……怎的一回事?” 這瞧著憨厚老實的大小伙兒是怎么惹著小滿了?還……女鬼? 孟江南搖搖頭,也是一臉不解。 當初在靜江府項云珠險些將沒眼力的柳一志給打了的事情孟江南并不知曉,因此并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怨”,見著柳一志一臉的尷尬慚愧,孟江南忙道:“小滿平日里不是這般的,我代她向柳官人賠不是?!?/br> 孟江南說完,朝柳一志福了福身。 柳一志著急得仍舊大冷的天卻生生急出了滿頭的汗,別開身去哪里敢受孟江南的賠禮。 他還不想招向兄生氣! “向兄近來可好?身子可還吃得消這京城的天氣?”一想到向漠北,柳一志便關(guān)切地問道,“京城的天比靜西冷太多了,我很擔心向兄受不住,出發(fā)之前本想繞到靜江府約向兄一塊兒上路的,但是……” 說到這兒,柳一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孟江南明白他的意思。 京城天寒,即便已經(jīng)入了春,冷風依舊能凍得人發(fā)慌,但柳一志身上莫說披著鶴氅,便是披風都沒一件,獨獨一件薄襖,一雙攏在袖中的手早已被凍得通紅,無人時他都靠跺腳以及朝手心里哈氣取暖,但人前他可不好意思這般來做。 偏他還一門心思念著向漠北,“向兄是何時啟程的?路上沒遇著甚么事吧?向兄身子骨單薄,一路上怕是很辛苦?!?/br> 孟江南很感激柳一志對向漠北的關(guān)切,可她是人婦,不便與外男說上太多,是以她只能盡可能地簡潔道:“嘉安他無恙,多謝柳官人掛心?!?/br> 柳一志這知曉此間道理,因此始終與孟江南保持著一丈相隔的距離,雖知自己不便與身為婦人的孟江南說上太多的話,可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不知向兄現(xiàn)于何處落腳?柳某想前去拜訪他,向兄學識了得,柳某還有些不明白的問題想要向他請教。” 柳一志神情坦然,絲毫不為自己向同為一屆舉人的向漠北請教與考試有關(guān)的問題有何難以啟齒。 同樣,他也不會覺得向漠北會吝嗇賜教,哪怕他們會是春闈里的對手。 蕭箏看著實誠的柳一志,心中好奇更甚。 向漠北回京之事,除了宣親王府中人與項寧玉還有宋豫書知曉外,再無旁人知曉,孟江南不便也不能替向漠北做主將他的真實身份相告,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好。 柳一志看出了孟江南的為難,便又道:“柳某就住、住……” 柳一志邊說邊朝四周望了一遭,爾后指了最遠處的一處客棧,道:“柳某就落腳在那朋來客棧,還勞煩向嫂嫂回去之后告訴向兄一聲,向兄若是得閑,還望他能來與柳某會一會?!?/br> 為以示感謝,柳一志朝孟江南深深作揖。 孟江南這才點頭應下了。 這個不難,她能做到。 見著孟江南答應,柳一志這才愉快地挑著行李往朋來客棧去了。 孟江南心想,嘉安若是知曉柳官人來京了,定會歡喜的。 待得柳一志離開了,蕭箏這才問孟江南道:“那是三弟在靜江府結(jié)交的朋友?” “是的呢?!泵辖闲老颤c頭,“秋闈時他坐在嘉安隔壁的號房,期間對嘉安很是照顧。” 蕭箏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又道:“沒想到三弟總是一臉‘別惹老子’的冷漠樣兒竟然還能結(jié)交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