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jié)
他出身貧苦,能夠入書院入縣學府學念書已是他今生受過的最高待遇,他從未想過如他這般的貧寒出身的人能有面對瀚海般書卷的機會,更沒有想過他的科考路上會有人如此毫無保留地教導他,給他最明確的指引,讓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在原地打轉。 這是旁人一輩子都遇不到的機會。 他必須珍惜,唯有多學,且學至心中,才不會負了向兄對他的幫助,才不會負了這樣一次學習的機會。 也正因如此,宣親王對柳一志是愈發(fā)喜愛。 他喜愛上進的孩子,柳一志在他眼里就是個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努力勁頭的好孩子。 宣親王甚至還有些自豪:他們阿珩交的朋友,就是如此優(yōu)秀! 項云珠對自家小哥交的這個朋友沒好感,覺得他憨直得過分,很是招她煩,初時聽到柳一志竟要在他們府上住到殿試那日,她心里很是不樂意。 雖然宣親王府大得只要她不想瞧見他便絕不會瞧得見,可知道他來到自己府上,且還要住上大半個月,項云珠就是覺得不高興。 當然,她可不敢將向漠北請來的人趕出去,但是給她自己不喜的人添添堵,沒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每每她揣著一顆好好捉弄柳一志一番的心思到得書房時卻又下不去手了。 因為柳一志坐在書案后讀書練答卷的模樣實在太過認真專注,專注到她都在窗前站著盯著他看了半晌,他都沒有察覺。 而每每看他如此專注的模樣,項云珠便又不忍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離開。 而當柳一志抬起頭來時,窗外已空無一人,他撓撓頭,又低下頭繼續(xù)看書。 不過項云珠并未就此放棄捉弄他的打算。 她第五次到得王府書房時,手里拿著一只闊口帶蓋小瓷罐。 她決定這回可不管那憨子是不是在認真看書都要整他一回,否則她總難消上回他看她笑話的氣! 于是當她來到窗前時,毫不猶豫就將手中的小瓷罐打開,將裝在里邊的東西一股腦兒朝窗戶后邊正低頭看書的柳一志手里的書上倒去! 柳一志看著那“從天而降”掉落在自己書上的五條紅褐色的大蚯蚓時嚇了一跳,忙站起身,飛快地將它們從書上抖開。 看他驚嚇的模樣,項云珠頓時高興地笑了起來。 柳一志聽得她的笑聲,怔了一怔,爾后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她。 項云珠被他這樣怔愣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忽地就止了笑朝他瞪來,語氣不善道:“盯著我干什么?” “我知向小妹仍介懷上回之事,上回確是我失禮了,向小妹生氣是應當的?!绷恢具呎f邊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過方才被蚯蚓掉到的那頁書,局促道,“向小妹可以捉弄我,可莫要弄到了書上去,要是把書弄臟了可就不好了?!?/br> 項云珠看他一副對手里的書寶貝得不得了模樣,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了,還以為他是被蚯蚓嚇到了,不想卻只是在心疼書而已! 前邊還很高興的她這會兒看著那還在書案上蹦跶的幾只蚯蚓,只覺一陣煩躁。 她頓時沒了再捉弄柳一志的心情,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將那只瓷罐扔下,用力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這憨子一點兒都不好玩! 柳一志看著她憤憤離開的背影好一會兒,這才將手里的書放下,用那只瓷罐來將蚯蚓裝進去,爾后拿到院子里,將它們倒到了花泥里。 “哎。”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他這笨嘴,總是惹姑娘家生氣,向小妹生氣也是應該的。 項云珠氣鼓鼓地回了她的桃苑,孟江南正好過來找她,見她氣鼓鼓的,不由問道:“小滿這是怎么了?可是誰人惹著小滿了?” “那個柳一志就是個笨瓜!”項云珠沒好氣道,“那種笨瓜這輩子要是能娶到媳婦兒,我項云珠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孟江南一臉詫異:柳官人不是一直在書房看書都沒出來過,這也能惹到小滿?柳官人這本事是不是太強大些? 柳一志:“啊嘁!” 作者有話要說:策問(時務策)就像是我們今天的時事政治。 第224章 、224 三月初十,杏榜放榜,孟江南本想親自到禮部之外去看榜,卻被向漠北攔住了。 放榜之日禮部門前水泄不通,她縱是去,依她這身板即便跳起來也無法越過重重人頭看見榜上名字,要擠進人群之中便更不用說了,去了也等同于沒去。 究其主要原因還是向漠北不想讓任何人占了他小娘子的便宜。 她若是真到禮部門前去擠,豈非是讓他人占了她便宜? 他不允。 況且,他對杏榜并無期待,因為他對自己胸有成竹,若真要說期待,那便是他倒想知道柳一志在今次杏榜排名如何。 然而他平靜待之,卻不見得他人也同他一般滿不在乎。 莫說孟江南,整個宣親王府上至宣親王,下至后廚,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曉向漠北的名次,因而早早的在填榜之時就差人到棘闈外去聽了,當其聽到案首乃“向漠北”一名時,激動得好似自己奪得案首一般,繼而風風火火地沖回了宣親王府。 宣親王妃歡喜得當場抱起宣親王來轉了個圈兒。 孟江南更是激動興奮得徹夜難眠,若非她想著翌日親自到禮部門前去看榜,她怕是連眼都不舍得閉。 畢竟不是她親耳所聽,因而她想親眼所見,不過向漠北不讓,她便也只能聽話。 然而也她也僅僅是答應他不往人群里擠而已,并未答應不往禮部門前去。 于是她帶上小秋以及向尋往禮部去了,她才登上馬車,項云珠也自府里跑了出來,坐到了她身側,“小嫂嫂,我也去!” 孟江南詫異。 只聽項云珠哼哼聲道:“我去看看那個柳笨瓜的名字在不在杏榜上,他那般的笨瓜能考上舉人定是一時好運,我才不信憑他那么一笨瓜能考上貢士?!?/br> 畢竟昨日到棘闈前豎耳聽榜的家丁一聽到向漠北的名次后太過開心激動,壓根忘了繼續(xù)往下聽便迫不及待地沖回了宣親王府,因而目前無人知曉柳一志是否名列杏榜。 至于柳一志自己,他埋首在宣親王府的書房里焚膏繼晷地學習,已到了渾然忘我的境界,根本忘了他之所以留在京城是為了等杏榜,這會兒即便是知曉了今日便是杏榜放榜日他也未從書里將頭抬起來,一門心思只在他今日才看到關于屯田戍邊的事宜上。 這是去歲項珪回京休養(yǎng)時與項璜以及宣親王商討過的事情,那時正是他與他率領的邊軍平定了西北疆的叛亂,然而后續(xù)事宜朝廷卻未有繼續(xù)交給他處理,而是從兵部派了人過去,以他腿上有傷回京休養(yǎng)為由暫將他調了回來。 回京之后屯田戍邊的具體實施方法直至今歲上元節(jié)他離京之時他都未能上呈給圣上,只是于家中與項璜及宣親王商討過,由項璜將其策略在朝會上向圣上提及。 柳一志今番看的便是當時他們商討之后所寫的手稿。 那是他一個成日埋首于四書五經的讀書人從未涉獵過的區(qū)域,他既震驚于邊疆軍事與民生的現實問題,又感嘆于書寫這些手稿之人的才華與獨到的見地,是真正設身處地地在為朝廷為百姓著想,而非他們這些士子作答策問時的夸夸其談與紙上談兵。 上不負天子,下不負黎民,是每一個臣子的為官之心。 柳一志從這一大沓手稿的字里行間里感覺到的身為人臣的赤誠之心讓他心潮澎湃洶涌激蕩,哪里還記得他應該去看杏榜。 禮部門前人頭攢動,向尋輕而易舉地自一眾讀書人中擠過,項云珠緊跟在他身后走他開出來的路,與他一同站在了杏榜前。 首先是向漠北那案首之名醒目入眼,項云珠對自家小哥的才學丁點不懷疑,若是向漠北拿不下案首,她該覺得不可信。 爾后她從最后一名開始找柳一志的名字。 她覺得就算柳一志那個笨瓜考上了貢士,也絕對會排在末尾。 可她從后往前已看了三十余個名字,都未看到柳一志的名字,不由皺起了眉。 雖說她覺得那個柳笨瓜會落榜,可他真要落榜了,小哥與爹這些日子豈非白教他了? 是以她再往前看,竟是在頗為靠前的位置看見了“柳一志”三字。 她愣住,不由抬起手揉揉眼,以讓自己看得更清楚,爾后從向漠北榜首的名字一一往下數,數到柳一志的名字時是第三十二個,她再次揉揉眼,顯然不相信柳一志竟名列三十二。 然她拿開手時,“柳一志”三字仍赫赫然在列。 項云珠瞪大了眼。 今次杏榜共取貢士一百一十八名,柳一志竟考了第三十二名! 所有看榜士子都震驚于向漠北這一偏遠的靜西布政司來的南方士子拿下了今屆春闈案首,唯獨項云珠震驚于柳一志不僅名列杏榜甚至還在第三十二名。 她既為自家小哥高興,同時又覺頗為不服氣。 因而她到得書房看到柳一志仍舊頭也不抬只專注看書的模樣時她都說不上自己究竟是何心情,她站在窗戶前,伸出手去一把搶過了柳一志手里的書。 她本是想將書用力搶過來的,奈何她在伸出手時想到上回她將蚯蚓倒到他書上時他那副心疼不已的模樣,于是她出手的力道便輕了許多,邊搶邊道:“笨瓜書呆子!成日里就知道看書看書看書!今天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啦?” 柳一志錯愕地抬起頭來看她。 這回倒是他生生嚇了項云珠一大跳。 只因他此時的模樣。 柳一志模樣生得并不英俊,但很周正,雖然出身貧寒,但因他飽讀圣賢書,因此他從來都會將自己收拾得齊整,斷不會讓人僅是瞧著便覺他失了禮數。 但他這會兒哪里還有一個讀書人當有的模樣,明顯瘦了不少不說,下巴還長滿了青色的胡茬,頭發(fā)亂糟糟的,不知多少天未刮胡了,像極了市肆里掏著衣袖蹲在路旁討不著活計的短工。 然而他的一雙眼卻明亮得過分,好似他才拾得什么寶藏似的。 但他一直都在書房里看書,又能拾得什么寶?就算是寶,約莫也是在書中拾到的。 項云珠見過無數讀書人,但像柳一志這般似乎將書看得比他自己還重要的讀書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即便是她的小哥,她也從未見過他看書看得歡喜如斯,明明他們看的并非有趣的話本子,而全是枯燥無味的東西。 讀書人的腦子里究竟都裝著些什么? 項云珠盯著他。 “什么日子?”柳一志一臉茫然地撓撓頭,忽爾才想起什么來,猛地站起身來,“杏榜放榜的日子!” 說完,他這也才想起前邊好似有家丁來告訴過他這個事了,正想著從書案后離開時只聽項云珠又道:“你就這副模樣去?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有多糟亂?” 柳一志又是一陣錯愕,正要抬手摸摸自己的臉時項云珠將方才從他手中搶走的書扔到他懷里,“你不用去看了!我與我小嫂嫂已經去看回來了?!?/br> 柳一志一聽,頓時面露驚喜:“向兄可是拿下了案首!?” “那是自然!”項云珠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小哥可是全衍國最有才華的人!” 柳一志非但不反駁,反是用力點點頭,贊同道:“我就知道向兄定會成為今科春闈會元!” 他高興的模樣看起來好似他自己拿下了會元似的。 項云珠卻是皺了皺眉。 這笨瓜的反應是不是錯了?他不是應該問她他是否名列杏榜又考了幾名嗎?怎么光顧著給小哥高興了? 柳一志高興罷了,從書房走了出來,朝站在窗外的項云珠拱了拱手后便要往外走。 “你去干什么?”項云珠沒好氣地叫住他。 “自是到禮部大門前看榜去?!绷恢咀匀欢淮鸬馈?/br> 雖然項云珠已說了她已去看了杏榜回來在先,但他壓根沒去想她會替他一塊兒看了,以為她不過是去幫向漠北看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