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jié)
“屆時向嫂嫂莫忘了找一個能將簪花披紅英俊非凡的向兄看得清清楚楚的地兒就是!”柳一志笑得滿眼光亮,仿佛他已經(jīng)瞧見了大金榜上鼎甲第一名的向漠北的名字似的。 “騎馬游金街……?”孟江南被柳一志的話鬧得有些羞,卻仍攥著向漠北的衣袖不放,好奇不已又興致勃勃地?fù)P著臉看著他,“嘉安,騎馬游金街是什么?” 騎馬游金街是衍國自開科取士以來三鼎甲才能夠享有的榮耀。 三月十八日傳臚[1]大典畢,象征著無上榮耀的宮城午門中門將為鼎甲三人開啟,唯狀元、榜眼以及探花郎三人出宮時特例走午門正中門。 這一扇大門,平日里只有當(dāng)今天子才能出入,便是當(dāng)今皇后,也只有與天子大婚那一日才能走一遭,更莫論諸文武大臣王公貴族乃至王子黃孫能從此午門正中門過、此等榮耀亦是天下無數(shù)學(xué)子一心事科舉的原因之一。 這一天,順天府尹在東長安們皇榜旁搭彩棚、設(shè)紅案陳列禮部頒賜的金花綢緞表里,迎接鼎甲三人,并為他們簪花披紅,備馬三匹請三人上馬,以鼓樂、彩旗、牌仗等引路前導(dǎo),由東北行經(jīng)東四牌樓,至新街口順天府尹衙門,經(jīng)地安門外,由西城出正陽門至南門,此乃“騎馬游金街”。 這亦是圣上賜給鼎甲三人的待遇與榮耀。 三鼎甲聯(lián)馬而行,萬人空巷,不僅是身在京城的百姓,外鄉(xiāng)之人亦都擁上長安街或是東四牌樓甚或三鼎甲會途經(jīng)的道路旁,只為一睹三鼎甲真容。 因此曾有人以詩紀(jì)盛:鴻臚三唱名姓香,一龍驤首群龍翔。金吾仗引從天下,長安門外人如堵。[2] 如此榮光,一直以來民間更是有道:“狀元登第,雖將兵數(shù)十萬,恢復(fù)國疆,凱歌榮旋,獻捷太廟,其榮不可及也。[3] 孟江南雖對科舉一事頗有了解,但這騎馬游金街她確是不知,聽得柳一志如是說后,她便再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想極即刻就能見到身著進士朝服、簪花披紅、跨著駿馬的向漠北游街的模樣。 她雖知向漠北才學(xué)了得,可她畢竟不是男子,不是士林中人,具體并不知他的才學(xué)了得至何種程度,她不似與向漠北同為士子的柳一志那般覺得他定能一舉奪魁,但她能確信他定為鼎甲之一。 所以她自信她的嘉安必能騎馬游金街。 三月十八日卯時,孟江南便伺候向漠北穿上了昨日柳一志自禮部領(lǐng)回來的朝服[4],又是站在偏門內(nèi)目送了他乘馬車往宮城去。 因殿試不會有黜落的情況發(fā)生,是以每一參加殿試的貢士都會成為進士,都會名列金榜上,也因此每一位貢士都能夠參加傳臚大典,不過是金榜乃于傳臚大典之后才張掛于宮城外的東長安街上,因此在傳臚大典之前,這些個準(zhǔn)進士們并不知曉自己的名次。 目送了向漠北離開后,孟江南便急急忙忙地折回了聽雪軒,欲將自己好生裝扮一番好至東四牌樓那兒去等著向漠北騎著高頭大馬經(jīng)過。 然而她將柜子里所有的衣裳都試了個遍,卻都拿不定自己應(yīng)該穿哪一身,頗為懊惱沒有在向漠北離開家去往皇宮之前先讓他幫自己將衣裳給挑好。 因為自他們成婚以來,她的所有衣裳與頭面都是向漠北為她準(zhǔn)備,便是她每日穿戴,大多都是向漠北為她挑的,這久而久之,她已成習(xí)慣,這會兒由自己挑衣,倒是不知自己應(yīng)穿哪一身好了。 正當(dāng)孟江南苦惱之時,項云珠領(lǐng)著手里托著一身新衣的小秋入了聽雪軒的屋來,看著站在柜前的孟江南笑嘻嘻道:“小嫂嫂可是在苦惱自己穿哪一身衣裳好吶?” 孟江南還未及說話,便見著小秋將衣裳托至了她面前來,只聽項云珠又道:“小嫂嫂穿這身就好了。” “這是……?”孟江南面露詫異。 “當(dāng)然是小嫂嫂的嘉安為小嫂嫂新準(zhǔn)備的啦!”項云珠邊笑邊還挑了挑眉,鬧得孟江南當(dāng)即紅了臉,然她卻不是羞得低下頭去,反是趁項云珠不備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臉,“教小滿你就知道笑話我!” “小嫂嫂你捏我!我也要捏捏你的臉!”項云珠鬧著伸出手來亦要捏一把孟江南的臉。 孟江南避得及時,項云珠捏了個空,她眨了眨眼,當(dāng)即又朝孟江南伸出手去。 孟江南往旁跑了兩步,項云珠追上來。 于是這姑嫂二人又笑鬧成了一團,好一會兒才停下來,讓孟江南換上新衣,爾后上妝。 此時的奉天殿前,鑾儀衛(wèi)早設(shè)鹵簿法駕于殿前,樂部與聲署設(shè)韶樂于殿檐下兩側(cè),設(shè)丹陛大樂于奉天門內(nèi)兩側(cè)。 王公大臣們已按品級列于丹墀內(nèi),諸位準(zhǔn)進士身著朝服,依次排立在文官各官東西班次之后,禮部及鴻臚寺官設(shè)一黃案于奉天殿內(nèi)東旁,由閣老捧黃榜置于黃案之上。 一切已然就緒,由禮部尚書蘇銘奏請?zhí)熳泳叨Y服乘與入奉天殿升座,殿試執(zhí)事官與讀卷官行三跪九叩禮,奏韶樂,司禮官鳴鞭三次,爾后由閣老將置于殿內(nèi)東側(cè)的黃榜捧出,放在丹陛正中的黃案上,大樂即奏。 柳一志站在奉天殿外,站在巍峨肅穆的斗拱飛檐之下,聽著有如鐘聲撞擊般沉沉回蕩在整個奉天門內(nèi)丹墀之間乃至回蕩在整座皇宮之間的大樂,心如鼓擂,怦怦直跳,緊張得雙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他比兩日前在此參加殿試時更為緊張。 尤其是大樂止后,鴻臚寺官手捧黃榜開始宣《制》時,他緊張得心跳與呼吸險些停止。 他攥緊自己衣袖,屏著呼吸,豎耳聽宣。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洪明二十八年三月十五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br> 這一瞬,柳一志只覺自己的心就快要提到了嗓子眼。 因為宣《制》畢了便是宣鼎甲三人姓名與二甲若干名以及三甲若干名。 “第一甲第一名向漠北?!?/br> “第一甲第一名向漠北——” “第一甲第一名向漠北——!” 鼎甲三人姓名由鴻臚寺官各傳唱三次,以讓大殿殿內(nèi)每一人都能清晰入耳,也唯有鼎甲三人的姓名能夠傳唱三次,并且能由鴻臚寺官親自引出班就御道旁跪下,二甲與三甲若干人的姓名則只唱一次,并且不引出班。 而柳一志在聽到鼎甲第一名乃向漠北時他激動得耳朵里只回蕩著鴻臚寺官宣唱以及傳唱的這一句話,其余的話他皆聽不到了,便是鴻臚寺官唱罷且丹陛大樂重新奏響、諸位官員與新進士該對天子行三跪九叩禮時他都未能回過神,若非他身旁有鴻臚寺官及時提醒,他怕是都還在發(fā)怔。 臚傳畢,眾人平身,司禮官引諸進士迎接黃榜,往前行至奉天殿內(nèi)陛下,抵陛前。 此時,身為鼎甲案首的狀元郎可立于稍前之位,站在雕刻有巨鰲與升龍的中陛石上。 此中陛石只有狀元能站,是狀元才可享有的殊榮,取“獨占鰲頭”之意,亦有龍頭之說。 向漠北從容不迫地站在“龍頭”之上,面上不見絲毫緊張之色,腰桿比挺,如翠柏如修竹,皎若中天之月,秀如朗朗清風(fēng),莫論他的才學(xué),僅僅是站在那兒,已自成風(fēng)骨,意氣風(fēng)發(fā),令見之之人皆移不開眼。 即便他此刻所面對之人便是九五之尊,他依舊處之泰然,而不似他身后一眾進士們此刻大多緊張得頭不敢抬。 而當(dāng)今圣上自向漠北由司禮官領(lǐng)入奉天殿時目光便一直落在他面上,未再移開,從初時的震驚及不敢置信漸漸變?yōu)榘俑薪患僮優(yōu)榇丝痰钠届o如常。 且莫說今上如此,奉天殿內(nèi)所有見過宣小郡王的王公大臣們見著向漠北時無不面露震驚之色。 唯獨向漠北自己從容自若。 因為此刻站在這中陛石上的他就僅僅是那個來自靜西布政司的南方士子向漠北,而非宣小郡王,他今日之所以站在此處,憑的是所有愛他之人給予他的勇氣以及他自己的真才實學(xué),與他的真正身份毫無干系。 站在大殿之中的柳一志此時眼中亦不是那九五之尊,而是仿佛集萬丈光芒于一身的向漠北,耀眼得令他移不開眼,想要畢生追隨。 在禮部尚書親自以云盤承托黃榜捧其出奉天門至東長安門外張掛于長安街時,一眾新進士也在三鼎甲的帶領(lǐng)之下離開皇宮。 向漠北雖然生來尊貴,但從這午門正中門走過,乃是頭一回。 從此門走過之時,唯有他自己知曉他此一刻心中的澎湃感,踏出這每一步都象征著無上榮耀的腳步,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科考帶給天下士子的那一股成就感,那是一種無法比擬的感覺。 不虛此生的感覺,想來不外乎如此了! 東四牌樓處,孟江南早已翹首以盼簪花披紅的自家相公騎著高頭駿馬沿街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注:[1]傳臚:明清時期的殿試放榜。 [2][3]:材料均為查閱資料所得。 [4]:查閱資料得到有些是寫進士朝服是寫從國子監(jiān)領(lǐng),有些是寫從禮部領(lǐng),我這里就定成從禮部領(lǐng),這些衣服領(lǐng)回來不合適不能擅自改動,要拿回去給公家改,參加完傳臚大典以及后面的一系列禮教活動之后還要再還回相應(yīng)部門。 這幾天出差,昨天實在是碼不出來,所以就沒更新,周末我盡量多更點。 第228章 、228 進士黃榜張掛于東長安街,因此自東長安街起一直往順天府衙去的一路街道皆人山人海。 孟江南之所以未去東長安街等著而是到東四牌樓旁的悅家酒樓等著向漠北,說來這也并非她的主意,而是宣親王妃的意思。 一來是她這個做母親的與兒子一般的想法,斷斷是見不得孟江南到人群里去擠著,會累著不說,且那人擠人的情況自是免不了與旁人有觸碰。 二來是這悅家酒樓乃宣親王名下產(chǎn)業(yè),又正好在三鼎甲游金街的途中,在此等待既不用到人群里擠著累著,且倚樓憑欄而望更能將途經(jīng)之人瞧得更清楚。 當(dāng)然,宣親王夫婦身為父母自也想親眼一睹自家兒子騎馬游金街的風(fēng)姿,不過想著他們夫妻與孟江南一道等待自長安街而來的向漠北會令她不自在,因此他們?nèi)チ肆硪婚g閣子,只讓與她年齡相仿的項云珠陪著她而已。 黃榜的張掛時間要早于新進士們出宮的時間,加之東長安街上滿是為一睹狀元風(fēng)姿的百姓,是以人還未至,狀元之名便已經(jīng)在百姓口中傳開了。 “聽說今科狀元郎是靜西承宣布政使司的人!” “靜西……?咱衍國自開科取士以來,靜西布政司可是從沒有誰人高中過狀元?。 ?/br> “靜西那般窮鄉(xiāng)僻壤的偏遠(yuǎn)之地,往些科便是連名列金榜的進士都屈指可數(shù)!” “你們當(dāng)真沒聽錯?今科狀元當(dāng)真來自靜西布政司!?” “千真萬確!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這位狀元郎,不僅是今科殿試狀元,還是會試會元,鄉(xiāng)試解元!” “這、這可是大三。元?。≡垩車钥婆e以來可只有已經(jīng)致仕的蔡老首輔拿下了大三。元的榮耀,由陛下親自賜匾‘三元及第’,這位今科狀元,竟也是大三。元???千真萬確???” “真真兒的!而且他可不僅僅是大三。元!他在童試之中還是小三。元!” “……!∧鞘恰…那是——” “那是六元及第!咱衍國開科取士以來六元及第第一人!” “不僅如此,他而今才二十三歲!” 何其年輕! 要知曉即便是才高八斗學(xué)富五車的蔡老首輔高中大三。元時乃二十五歲,雖非衍國科舉史上最年輕的狀元郎,卻是衍國科舉史上第一個大三。元,其年歲與才學(xué)足夠震驚整個仕林,至今仍被仕林眾人稱頌,而今年僅二十三歲的向漠北一舉拿下六元,這如何能不令人震驚? 不僅僅是震驚,更是欽佩! “今科年僅二十又三的狀元郎乃衍國開科取士以來第一個六元及第”這一有如驚天般的消息頃刻之間傳遍大街小巷,引來更多的百姓爭相一睹其姿容。 身處悅家酒樓樓閣之中正倚樓等待向漠北的孟江南聽得樓下街道百姓之中那正傳開的“今科狀元”“六元及第”云云的話,先是一怔,爾后喜極而泣。 是嘉安! 即便百姓傳開的話里未有提及狀元姓名,但能拿下“六元”之人,除了已經(jīng)在鄉(xiāng)試與會試中中式案首的向漠北之外,再無二人。 “小嫂嫂你聽到了沒?六元及第……那是小哥!”項云珠歡呼雀躍,轉(zhuǎn)過頭來時卻是見著孟江南眼眶里全是淚,她連忙就著衣袖去為孟江南揩眼淚,一邊笑道,“哎呀小嫂嫂,你就算高興壞了也別哭呀!” 孟江南聞言,自己抬手用手背揩去自己眼眶里的淚,再用力吸了吸鼻子,笑道眼如月牙貝齒微露:“我就是高興壞了!” 嘉安他做到了!六元及第,衍國第一人! 這是無上榮光! 嘉安他不負(fù)懷曦! 正當(dāng)她笑著垂眸揩淚時,只聽項云珠歡喜道:“小嫂嫂你看,那是三鼎甲的引路儀仗過來了!” 孟江南抬眸,順著項云珠手指方向望向人山人海的長街盡頭。 距離尚遠(yuǎn),瞧不大真切,但已隱約可見為三鼎甲作為引路前導(dǎo)的彩旗以及牌仗,孟江南覺得自己好似從人聲鼎沸之中聽到了遠(yuǎn)處的鼓樂之聲。 她驀地緊張了起來。 隨著三鼎甲儀仗愈來愈近東四牌樓,她便愈來愈緊張,此時不僅已能清楚地聽到了那在人聲中的響亮鼓樂之聲,亦能逐漸瞧清了那馬背上之人。 人山人海之中,唯有高坐于三匹駿馬之上的三鼎甲凸顯于人群之中。 三鼎甲聯(lián)馬而行,皆身著大袖敞口的圓領(lǐng)深色藍羅袍,頭戴皁紗制成的進士巾,簪花披紅,狀元居中,榜眼于其左側(cè),探花于其右側(cè),所經(jīng)之處無不引來圍觀百姓喝彩之聲,尤以為狀元郎之喝彩為最甚最烈。 眼下都知今科狀元郎乃衍國六元及第第一人,然而知他年齡不過二十又三的卻是少數(shù),知他姿容如何的更是少之又少,今番得之一見,無人不驚其為天人,仿若能工巧匠精工雕就般的容貌,兼其清冷的神色,直令圍觀之人險些以為當(dāng)真是仙人下得凡塵來,風(fēng)度翩翩,清貴卓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