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jié)
柳一志并非一眼瞧著的英俊之人,但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項云珠不曾想他稍加打扮一番起來竟也是一表人才。 不同于向漠北的品貌非凡,亦不同于項璜的雅人深致,也不同于項珪的器宇不凡,是一種介于文質(zhì)彬彬與風度翩翩間的她鮮少有見過的感覺。 項云珠一邊盯著他瞧一邊在自己腦子里所記著的話本子里尋找與其感覺相似的人物,卻是遲遲未有尋見,不由蹙起了眉。 見她盯著自己又皺起了眉心的模樣,柳一志不由將自己上下再瞧過一遍,緊張道:“向小妹可是覺得我有何處不妥?” 難道是他的唐巾沒戴好? 如是想,他忙抬起手來扶了扶自己頭上唐巾。 “柳笨瓜,你這副打扮可比你平日里瞧著強多了?!表椩浦闃O為難得地夸贊了柳一志一句。 柳一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正要說上什么,只聽項云珠又道:“平日里的你看起來就像一只呆頭鵝!” 柳一志:“……” “好了,走啦,看在你帶我去櫻桃宴的份兒上,讓你坐我的馬車?!表椩浦榈馈?/br> 柳一志露齒一笑:“謝謝向小妹!” 項云珠看他笑得傻里傻氣的模樣,難得忍住了嘴上未去嫌棄他。 真憨! 櫻桃宴于城南的櫻桃苑舉辦,櫻桃苑起初是太祖皇帝為其皇后建造的園囿,后因皇后聽聞衍國開國第一科科考中式的進士們自行舉辦一場相互認識的宴席而苦于不知將宴席置辦與何處后將自己的櫻桃苑借予他們使用。 后來,新科進士們在禮部賜宴瓊林宴之后都會自行置辦一場宴席,每每那時皇上都會為他們開放櫻桃苑,再后來,四月五日于櫻桃苑盛辦櫻桃宴便成了科考的一個習俗。 每年四月又正巧逢櫻桃成熟的季節(jié),櫻桃苑里遍處櫻桃,故而便有了“櫻桃宴”這一說。 項云珠身為金枝玉葉,自不是第一次到櫻桃苑來,可來參加新科進士們的櫻桃宴,這可是頭一回,也將會是她這輩子的唯一一回,因此才在櫻桃苑前下馬車時,她便已激動得兩眼放光。 一路走進櫻桃苑,她更是按捺不住興奮而摩拳擦掌,讓柳一志險以為她這不是來赴宴,而是來揍人。 因為興奮,以致于走在這她已經(jīng)來過不知多少回、每一處景致她都已經(jīng)熟記于心了的櫻桃苑里,她是瞧啥都覺得興致勃勃,便是樹枝上結(jié)的櫻桃,她都覺得比往年紅上許多。 櫻桃宴并非循規(guī)蹈矩的宴席,并無固定席位,可至苑中每一處游玩,待到正午過后,才會在苑中粼水軒設宴,屆時可于軒中隨意入座,或吟詩作對,或談時下國事,或品茗小酌,只要不有傷風雅,無不可為。 這會兒還未至午時,項云珠拽著柳一志的衣袖朝著人多的地方去,將一路所見的新科進士們一一打量過,瞧著瞧著,她由最初的激動興奮漸漸轉(zhuǎn)為興致缺缺,最后像是被太陽曬蔫兒的花兒似的耷拉下腦袋,垂頭喪氣的,前邊在苑外時眼睛里的光全不見了。 柳一志不明白她情緒這般轉(zhuǎn)變是為哪般,在聽得她已經(jīng)第十回 嘆氣時終是忍不住問道:“向小妹,你何故嘆氣?。俊?/br> “我還以為你們這些進士們?nèi)际且槐砣瞬棚L度翩翩,誰知道竟然都是歪瓜裂棗的多!” 柳一志不明所以:“……???” 只聽項云珠又道:“前邊遇著的第一個長得瘦小如猴不說,還老!瞧著至少不下四十歲了!” “第二個,五大三粗膀大腰圓的,滿面都是油光!” “第三個,連鬢虬髯毛發(fā)卷曲臉大如盆!” “第四個,腰長腿短的,笑起來還滿臉褶子!” …… 項云珠一口氣將從入了這櫻桃苑后見著的第一人到第十人的樣貌都一一數(shù)過,愈數(shù)愈蔫吧,最后都變成了唉聲嘆氣,儼然是連數(shù)都不愿意數(shù)了。 柳一志則是聽得目瞪口呆。 向小妹竟然將這一路來他們見到的每一人的樣貌都記住了???他們這一路走來所見到的人至少不下五十個! 他壓根不記得他們遇到的第一第二第三這些人都是誰。 還有……男人不都長這樣嗎?他并未覺得他們見到的誰人像向小妹形容的這般啊。 此時他們旁處的小徑上有男子攜著一名嬌艷的女子正走過來,柳一志自然而然停下腳步與其打過招呼再客套幾句,對方見著他身旁的“小相公”并未覺得詫異,只意味深長地看了柳一志一眼后才走開。 柳一志被他這一記眼神瞧得面紅耳赤,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來欲與項云珠解釋上些什么,不想項云珠也正擰著眉揚起臉來看向他,喪氣道:“話本子上寫的進士們都是玉樹臨風的,我瞧他們都還沒你好看!” 太失望了! 因為他們停下了的緣故,加之這一路來項云珠都拽著他的衣袖,是以他們這會兒站得頗近,她這一揚臉,柳一志不僅瞧見她眼眸之中自己的影子,便是她細嫩的臉頰上那一層細細短短的茸毛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獨屬于少女的清甜味。 加之項云珠這一句自然而然出口的“他們都還沒你好看”,柳一志驟覺耳根發(fā)燙,心跳亦不由自控地飛快起來。 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名感覺充斥著他的胸腔,讓他這會兒根本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 此刻他怦怦直跳的心中只有一種他能明白的清晰感覺。 向小妹好、好可愛! “小滿?”正當此時,他們身后傳來孟江南詫異的聲音。 項云珠刷的轉(zhuǎn)過頭來,在瞧見一臉驚訝的孟江南以及她身旁沉著一張臉的向漠北的一瞬甩開柳一志的衣袖、飛也一般從他們眼前跑開了! 對不住了柳笨瓜!你可以獨自面對小哥的! 瞬間被扔下、根本沒法兒躲的柳一志看著跑起來如風一般頃刻便沒影兒了的項云珠:“……” 爾后他幾乎是用盡自己所有的勇氣與膽子轉(zhuǎn)身看向向漠北,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向漠北忍住了揪住柳一志衣襟將他扔到一旁草叢里的沖動。 “嘉安,你與柳官人且先聊著,我去看看小滿。”孟江南道,往項云珠跑開的方向跟過去了。 對于京城富貴階層狎優(yōu)之風盛行之事孟江南略有耳聞,從方才瞧見柳一志身旁做小公子打扮的項云珠時她便猜到了項云珠這是打的什么主意,她可得快些找著她,別教她鬧出事來。 然她才跨出一步又退回向漠北身側(cè)來,看一眼犯錯似的垂著頭的柳一志,輕輕扯了扯向漠北的衣袖,低聲道:“嘉安,這事兒你可不能怪柳官人的?!?/br> 肯定是小滿胡鬧,柳官人不敢惹惱她才不得不答應下的。 說罷,孟江南才循著路尋項云珠去了。 “向兄,你莫怪向小妹。”柳一志慚愧道,“你要怪就怪我好了?!?/br> 本是想打他一頓的向漠北:“……” 這是甚么讓人誤會的話? 向漠北終是深吸一口氣,踩過柳一志的腳背,面無表情地循著孟江南方才離開的路走去了。 柳一志先是一驚,爾后一喜,笑呵呵地跟上了向漠北。 許是項云珠跑得太快,孟江南快步走著找了良久都未見著她的身影,尋思著她或許當真是躲起來了或是先到粼水軒去了,畢竟她到櫻桃宴來無非就是想見識一番進士們的風姿,而午時以后進士們便會聚到粼水軒去,她到那兒去的可能性很大。 她的小姑娘心思并不難猜。 孟江南往回走,然而她卻發(fā)現(xiàn)她竟認不出來時的路了,只能順著覺得最有可能是的那一條路來走。 她走在一條復廊上,復廊另一側(cè)有人聲傳入耳來。 并非她有意竊聽旁人言語,而是她此時走的這條路只有一條復廊可行,而另一側(cè)的人聲并未壓低,自然便入了她的耳來。 “什么新科狀元六元及第,根本就不是憑的真才實學!”是男子嗤之以鼻的聲音。 “此話怎講?”另一人問道,“那可是今上欽點的狀元郎!” “你莫非還未有聽說事實?”又有一人道。 “甚么事實?” “咱今科狀元真實身份乃宣小郡王!甚么真才實學,分明就是身份使然!”說話之人諷刺之余盡是憤慨。 “不至于吧?就算殿試糊名不易墨,前邊的鄉(xiāng)試和會試可都是既糊名又易墨的,他可是鄉(xiāng)試與會試的案首又當如何說?鄉(xiāng)試與會試的卷子可不像殿試那般只有百余份啊,在鄉(xiāng)試與會試舞弊,不可能的吧?” “如何又不可能?宣親王何許人也?他可是今上一母同胞的親手足,咱們衍國唯一的親王,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又有何做不到的?” “噓——你小聲這些,若是讓旁人聽到——” “哎喲!誰人打我???” “哎呀!明人不做暗事,誰人暗中傷人,快出來!” “哎喲!疼!” 孟江南從復廊上的八棱窗將從地上撿來的石子用力扔到對方腦袋上后飛快地藏了起來。 她氣得下唇都快要咬出血來。 作者有話要說:復廊是一條長廊中間砌一面墻,將長廊分成兩條,墻上開有窗。 第244章 、244 項云珠并未到粼水軒去,許是怕向漠北責問,又許是對這些與她想象中的話本子那般英俊的進士相差太大的新科進士們失了興致而早早回府去了。 孟江南隨在向漠北身旁,瞧著軒中進士們或三兩吟詩,或四五品茗,人人皆是暢快的模樣,獨獨向漠北這兒除了柳一志之外,再無一人靠近他來,莫說與他品茗小酌,便是與他寒暄上一兩句的人,都沒有。 明明他是今科狀元,衍國六元及第一人,才華橫溢,英俊非凡氣質(zhì)卓絕,然而百余進士卻像是對他視而不見般,他的周圍仿佛成了一片空白之地,誰人都未靠近。 有為數(shù)不多的人本欲近前來同他客套,然而瞧著旁人的態(tài)度,終究是走開了去。 并無人朝向漠北這兒瞧來,但孟江南卻覺他們所有人心中都正以一種異樣甚至是輕蔑的眼神來看他,就像看那名不正言不順的異端之人似的。 孟江南的眼眸接觸到那些個進士身旁的紅顏知己瞧過來的好奇、驚艷爾后是難以置信的目光時捏緊了手中帕子,柳一志亦是憤然握緊了拳頭,為向漠北不平道:“枉他們身為進士!竟都如此人云亦云!” 法不責眾,饒是向漠北身為尊貴的小郡王,這并非一人疏離他,而是所有人都如此,他縱是心中有怒,也不可能指責所有人的不是。 況且,他們都是天子門生,當真要責罰,也還輪不到他。 也正因如此,柳一志才更氣。 反是向漠北這個當事人毫無所謂,從始至終都是一副淡漠的神色,旁人的眼神絲毫都影響不到他,波瀾不驚的平靜模樣。 他坐在臨水的軒窗旁,倒了一盞香茗,遞給了柳一志,淡淡道:“何須在意旁人眼光?!?/br> 經(jīng)他如是說,柳一志心覺確也如此,身正不怕影子斜,向兄是憑著自己的才學拿下的六元及第,根本與小郡王的身份無關。 向兄若真要舞弊,又怎會以靜西士子向漠北的身份參加科考? 參加殿試之前他們每一個貢士都會到禮部再填一回履歷表,將自己祖上三代等都填寫明白,那每一份履歷表都不是秘密,他們?nèi)魏稳硕寄苤獣詫κ值某錾?,向兄當時填的皆與宣親王府無關,他們所有一二三甲并非不知曉,而今卻如此氣憤,說來不過是嫉妒罷了。 “向兄本就是憑的自己的真才學,又何懼他人言。”這般一想,柳一志便不再氣憤,他端起向漠北遞給他的茶,爽快地笑了,“向兄不愧是向兄,通透!” 若是向兄也如他這般氣憤,怕也就不是向兄了。 然而向漠北無所謂,柳一志想通了,孟江南卻是鉆進死胡同里。 她難過不已,同時又氣得不行,她扯了扯向漠北的衣袖,悶聲道:“嘉安,我想回去了?!?/br> 他們這些自詡飽讀圣賢書然則有如女人一般善妒的人不配同嘉安結(jié)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