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意料之中，那天他答應(yīng)了讓郁言來片場，郁言不太可能會在他疑心的時候冒險糊弄他，郁奚現(xiàn)在一來不能確定他之前吃的藥是真是假，二也無法判斷這是不是郁言做的，畢竟之前幾次送藥的人不是郁言。

    出于謹慎郁奚還是自己重新去配了一個月的藥。

    那天他叫郁言來找他，說想見見他，也的確是實話。

    在整理那些曲譜的時候，他翻到了一首原主在高中時候?qū)懙母?，曲子是完整的，但沒有填詞。

    他的記憶完全是從原主那里順承下來的，對方有印象的事情他記得，對方快要遺忘的事情在他腦海里也變得模糊不清。就像這首歌，已經(jīng)是近乎塵封的記憶，直到郁奚借了公司琴房自己親手彈了一遍，才想起來那個曲子居然是寫給郁言的。

    郁言高三的那年，原主完全無法走路，他的腿完好無損，腿部神經(jīng)也沒有障礙，完全是因為心理作用。

    每天除了護工推他出去曬太陽的那半個小時，他就只能一直躺在床上，偶爾翻身也要別人的幫助。

    去看望他的人很多，但大多數(shù)都是只待幾十分鐘就走了，只有郁言瞞著家里人，每天傍晚翹掉晚自習(xí)，騎一個多小時自行車去療養(yǎng)院找他。

    他們也不說話，或者都是郁言單方面在跟他聊天，說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自己想考的學(xué)校，林白伊回家之后又打了他，然后撩起袖子給他看手臂上紅腫的傷痕，問他什么時候可以出院回家。

    如果說了很久原主都不理他，他就趴在病床邊寫作業(yè)，寫完之后在深夜里騎著車趕回學(xué)校，以免被來接他的司機發(fā)現(xiàn)。

    冬天也是一樣，就算路上結(jié)著厚重的冰凌，郁言也會每天準時地出現(xiàn)在他病房門前。

    這割裂的人生里，最艱難的那幾年，他們是一起度過的，盡管郁言后來想要殺他。

    郁奚總覺得有什么地方是他沒想清楚的，這讓他隱隱地有些不安。

    但他也沒空細想，還剩最后的幾場戲沒有拍完。

    晚上是他這個角色的重頭戲，就是混戰(zhàn)之后被殺的那段。

    郁奚去換衣服時，看到他的那件上面滿是凌亂血漿，長袖被刀鋒劃得支離破碎，還有戲里他一直拿著的長劍，劍鞘早就碎了，里面的劍身也布滿龜裂后的細紋。

    化妝師把他按在鏡子前，在他臉側(cè)化了一道以假亂真的傷口，乍一看就像是還在外面滲著血，連頸側(cè)、鎖骨上也是星星點點噴灑的血跡。

    “哎呀，真的要化這么慘嗎？”楊雀鳴走進來時都愣了一下，隨即失笑。

    郁奚本來閉著眼睛，聽到她的話以后才睜開看。

    別的傷口都是假的，但右手上裹著的紗布底下那幾處擦傷卻是真的，只不過郁奚沒跟任何人說，就幾乎沒人知道。

    傅游年在旁邊看著他頸側(cè)的細長傷痕，上面像是泛著血珠，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郁奚腳邊積著的一小灘血，忍不住說：“走吧，早點拍完卸妝，血漿對皮膚不好。”

    這場戲是郁奚跟傅游年最后的一場對手戲，再后面臨死前奄奄一息的那段，就是跟女主的戲份了。

    伏槐追殺南淵不成，意識到憑他自己現(xiàn)在的功力，想要殺南淵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伤呀?jīng)來不及了，就算他能繼續(xù)修煉，南淵一樣可以，他們之間永遠有著他無法超越、不可企及的差距，就像師父無數(shù)次在他耳邊提起的那樣，他永遠比不上南淵。

    但天無絕人之路，他知道自己還剩最后的辦法，于是去亂葬崗?fù)虥]了無數(shù)陰氣，最終走火入魔。成敗在此一舉，殺不死南淵，他也氣數(shù)將盡。

    結(jié)果在他入魔之后，卻被當初引誘他懷疑南淵的人告知，他所看到的一切不過是假象。

    可他已經(jīng)無法在控制自己的殺意，那是他入魔前唯一的執(zhí)念，此時已經(jīng)神智混沌，什么都聽不懂看不見，手中長劍滿是戾氣，只想斬殺那個他所以為的滅門仇人。

    臨到頭來被當胸一劍刺斷心脈，眼前血霧彌漫，只能隱約看得到來人劍上疏冷的寒光。

    拍完后郁奚還倒在地上的軟墊上沒有起來，不知道需不需要再來一條，但張斐然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他已經(jīng)可以，郁奚也松了口氣。

    正要起身時，面前伸過來一只手，不理會他掌心里都是血漿，不由分說地把他拉了起來。

    “辛苦?！备涤文旮f。

    郁奚搖搖頭。

    這場戲拍了很久，下戲時已經(jīng)又是晚上十點多。

    傅游年拍完這場之后，要搭今晚的飛機去山城做一個在幾個月前就已經(jīng)跟他預(yù)約好的雜志拍攝工作，不出意外要走兩天，而郁奚后天殺青，他應(yīng)該剛好回不來，不在劇組。

    “我明后天大概會在外地拍雜志?！币黄鹜＼噲鲎叩臅r候，傅游年跟郁奚說。

    郁奚很茫然地抬頭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跟自己說這個干什么，但好像什么都不回答也不太合適，憋了半天，說：“路上小心。”

    “……”傅游年沉默片刻，又說，“你后天晚上就殺青了。”

    “嗯，”郁奚無知無覺，像個沒有感情的自動問答機器，“后天拍最后一場?！?/br>
    說完這句話時，郁奚才回過神來，遲鈍地感覺到一絲不舍。

    其實他在這個劇組還是挺開心的，張導(dǎo)脾氣在導(dǎo)演里算是很好，平常他有什么問題，都會仔細教他，晚上楊雀鳴會拉著他一起吃宵夜，偶爾能跟路湛打游戲，就連傅游年也對他很好，雖然總是口頭上捉弄他，但也很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