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些顛簸，唐映秋還要隨時注意著沈識棠的情況，他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涂，清醒的時候說最討厭自己，糊涂的時候說喜歡。

    就這樣兩種情緒，自己還在刻意引導(dǎo)，就算是趁他糊涂的時候說了什么讓自己留下來的話，自己也會毫不猶豫地留在這里等在他的身邊，可是每每說到這里，沈識棠都會緊閉著嘴，閉口不提，像是恨自己的情緒已經(jīng)根深蒂固永遠(yuǎn)存在。

    唐映秋看著他有些發(fā)紅的臉頰再也不愿意勉強(qiáng)，也算是放棄。

    只是受涼了才有的感冒發(fā)燒，掛掛吊瓶之后好好休息就行。沈識棠似乎是真的倦了，就好像剛才的相處已經(jīng)耗費了他一生的力氣，現(xiàn)在就這樣安靜地躺在床上睡著。

    外頭是一眼看不盡的藍(lán)空，唐映秋坐在沈識棠的床邊，靜靜看著他，這一夜里耗盡所有的精力要去記得他的模樣，有時沈識棠在夢里驚醒手就一顫，唐映秋也就輕聲說，“我在?！?/br>
    或許這樣也好，知道他在睡著，是因為生病了在休息所以不會出來送自己離開。

    唐映秋在天邊窺見第一縷光的時候吻上了沈識棠的額，一夜未睡，聲音有些喑啞，還是說，“早安?！彪S后離開。

    唐映秋才跟了門邊的醫(yī)生打了招呼往外走，就有人上來打招呼，是個維族的健碩男子。

    男子說：“唐總，我們發(fā)現(xiàn)那些機(jī)器上面還有外國字，看樣子好像是切割機(jī)?！?/br>
    “我去看看?！碧朴城镂⑽⒁恍?，跟著人往舊廠房走。

    就在工廠的后面，還有一塊沒有改建過的房屋，像碉堡一樣的三層建筑，施工隊的人正坐在外面的臺階上吃著手上的馕餅，唐映秋略略點頭當(dāng)作打招呼之后往里走。

    已經(jīng)有工人在機(jī)器那邊幫忙看著，唐映秋過去之后一群人也就散開，有個工程師模樣的人走近了唐映秋，說道：“這款式挺老舊了，看著零件什么的似乎都沒壞，要是潤一潤怕是能用?！?/br>
    唐映秋用手指揩了揩上面的灰，說道：“德國進(jìn)口的，上個世紀(jì)的機(jī)器了，你帶的人能把這一片兒都篩查了嗎？”

    如果有設(shè)備的話總比從外頭運送儀器到這個邊陲小鎮(zhèn)要來的方便得多，能修就修。

    “也沒想過這兒會還有儀器，沒帶什么人來，要不打電話叫人來？”

    “不用了，我來幫幫忙吧，略通一點皮毛?！碧朴城镎f著就把兜里的那塊懷表放到了一邊，挽了袖子戴上了手套去檢查。

    “您這……”

    “別管我了，去看看其他的，能修能用的就找人搬出去更新?lián)Q代一下，不能的再說。”唐映秋眼睛也不抬，神情專注已經(jīng)檢查到了一半，聲音不大，但是有一股上位者的震懾的力量。

    “好，大家先散開去做自己的工作?！?/br>
    人群突然躥出來了兩個小姑娘，擠到了唐映秋的身邊，四只眼睛探究一般地看著唐映秋的手，咽了咽口水，小聲問道：“這是在干什么呀？”

    唐映秋看到了自己滿手套的油污，摘了手套去揉小姑娘們的腦袋，說道：“修理機(jī)器。你們怎么會來？”

    “波瓦說今天要上早班，天蒙蒙亮就把我和jiejie帶過來了?！卑⒁拦披愡€是注意著那塊被油污包滿的已經(jīng)泛黑的鐵塊，“這個要怎么修理？”

    唐映秋看出來了阿依古麗對這個東西有興趣，才說道：“之后叫那個叔叔教你看看，到時候做了科學(xué)家就研制比這個更多更好的機(jī)器好不好？”

    阿依古麗屁顛屁顛地往工程師那邊去了，只剩下阿依夏姆還停在了原地，就這樣看著唐映秋，唐映秋被阿依夏姆看得有些發(fā)毛，才問道：“怎么了？”

    “之后，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不是您親自教古麗呢？”阿依夏姆直接道明心中的疑惑。

    唐映秋笑了笑，感覺面前這個小女孩聰明，“之后，就不留在這里了?！?/br>
    “是支教團(tuán)要離開了嗎？沈老師也和您一起走嗎？”

    “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走，他會留下，至于他會留多久，我也不知道，可能會一直呆在這兒也不一定呀?！碧朴城锎魃鲜痔祝^續(xù)手上的工作，“他喜歡你們?！?/br>
    “那沈老師知道您要走嗎？”阿依夏姆紅了紅臉，說道：“我昨天看見你們了?！?/br>
    “謝謝關(guān)心。”唐映秋歪了歪腦袋，發(fā)覺自己竟然在很認(rèn)真地跟面前的這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在說話，“他知道?！?/br>
    “那……您還是要走嗎？大家……大家都跟喜歡您的，這里的人也都很感激您?！?/br>
    唐映秋看著阿依夏姆，耳畔有阿依古麗開心的笑聲，腦袋卻空空想不出一個回答，也沒有回答。

    一瞬間，阿依古麗的笑聲被突然躥出來的吼聲阻斷——“快跑！快跑！”

    唐映秋眼皮一跳，轉(zhuǎn)而聽到轟隆巨響，看到一片塵土飛揚，石制的橫梁近乎掉在了自己的腳邊。

    *

    從他留下那個吻抑或是更早的時候自己就醒了，只是一直在裝睡，等他走了才睜開眼睛，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做，可能是麻痹、安慰和自我催眠，給自己最后一次放縱的機(jī)會。

    沈識棠偏頭盯著窗戶看了許久，隔著窗簾，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一味放空，聽到了外頭有貨車駛?cè)氲穆曇?，昨天他說的，他會跟著運貨車的車一起走。

    是不是現(xiàn)在就要走了，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會不會有東西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