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這是個風險很大的符咒,一般只會賜予足夠信任的人。 即熙心想,怕不是只能等她半年后得了貪狼星君的星命,再給賀憶城一次祝符,他才能醒過來了。 那賀憶城就這么躺半年?也太慘了吧。 抱著對自己發(fā)小好友的憐憫之心,即熙勸思薇道:“你看你把他藏在這里,還要擔心被別人發(fā)現(xiàn),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多不好。不如早點給他個祝符讓他醒過來,把你的私事處理完就放他走,不就輕松了?” 思薇冷冷地看了即熙一眼,說道:“我的事情用不著師母cao心。你幫我隱瞞有什么條件,說吧?!?/br> 即熙只覺得這個meimei如今越來越不好說話,心里為賀憶城默默嘆息,然后說道:“你把你的注解借給我吧?!?/br> 思薇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注解?” “這不是我要參加半年后的大考嘛,他們都說你功課最認真,書本上注解寫得最詳盡,我就想來借你的書看看。”即熙說得十分誠懇,然而思薇看她的眼神卻越來越奇怪,她說道:“你……你就想借書?” “是啊?!?/br> “只有這個條件?” “你嫌不夠?” “……我借給你。這是你自己要求的,以后你要再想追加什么條件,我是不會認的?!?/br> 思薇站起來身來拖出床下的箱子,搬出厚厚一摞書給即熙。即熙翻著看了看,正是從前思薇曾借給她的那些,于是心滿意足地說道:“行了,我會替你保密的。但是還是多勸你一句,給他個祝符把他叫醒吧。你既然救了他,何不痛快點救人救到底?”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要是思薇不松口,賀憶城你就先躺半年吧。 說罷即熙拍拍冰糖的腦袋:“冰糖我們走?!?/br> 冰糖歡快地叫了兩聲,乖乖地跟著即熙走出了房間。 思薇站在門口看著這一狼一人的背影,不禁有些恍惚。 這位師母在堂上出言不遜大罵郁家少主,發(fā)現(xiàn)她藏著陌生人又只要一點兒好處就替她隱瞞,真是行事無拘無束,匪夷所思??杀呛蛶熌戈P(guān)系卻很好。 或許是因為師母很像那個人。 那個滿嘴謊話,騙了他們所有人的家伙。 思薇咬咬唇,回頭打開柜子看向里面那個的男人,她不輕不重地踹他一腳。 “你快起來,我有事要問你?!?/br> “要不是沒法問那個騙子了,誰會救你……這個半死不活的家伙。” 思薇氣得心口都疼,不知道是在氣那個死去的騙子,昏迷不醒的賀憶城,還是在氣自己。 柜子里這個已經(jīng)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可以回答她疑問的人。 雎安答應(yīng)幫即熙補課之后,接下來的幾天里都忙于接待處理宴會來賓的諸多事宜,待五天之后才稍微閑下來。 于是這五天里,弟子們就吃驚地看著新來的師母大人天天一早去倒立,跑步,練劍,然后——挑戰(zhàn)武科榜前幾名的弟子,互有輸贏。 如此奮發(fā)圖強,讓弟子們都不好意思偷懶了。 柏清和雎安討論處理宮中事情的時候,柏清就忍不住提到這位師母。當日她在殿上大罵郁家少主,弟子們已經(jīng)目瞪口呆,現(xiàn)如今又非得以二十四歲高齡準備大考,如此勤勤懇懇,人人都說蘇寄汐是個怪人。 “我之前與師母有過幾面之緣,只覺得是有些傲慢的千金小姐,沒想到她這么……勤奮好學,不拘小節(jié)。”柏清感嘆道。 雎安寫字的手頓了頓,他把筆準確地放在筆架上,說道:“師兄,你看她練武,可有功底?” “在我看來沒有什么功底。雖然師母招式很標準,但是氣息和身體都沒有被訓練過。不過聽說師母從前常跳舞,身體比較靈活輕盈,若真的勤勉練習應(yīng)該大有提升?!?/br> “也就是說,她從前不曾習武?” “應(yīng)該不曾,怎么了?”柏清有些奇怪。 雎安笑笑,答道:“沒什么,隨便問問?!?/br> 第15章 賀郎 從紫薇室出門右轉(zhuǎn),沿著一條旁邊種了銀杏和松樹的青磚路走一小段,就能看見析木堂的淺色木屋。 說定了雎安每三天給即熙補習一次,即熙抱著一摞書走進析木堂時,悠長的塤聲就伴著香爐的白煙飄過她眼前。雎安在裊裊白煙里低眉斂目,神色安然。 即熙一直很喜歡他的手,細瘦修長,捧著塤的時候尤其優(yōu)雅。 雎安放下塤,說道:“師母?” “哎,別停下來?。〈低甏低?,我不差這一會兒?!?/br> 即熙在雎安的桌前盤腿坐下,把書往桌上一摞然后胳膊架在書上,撐起下巴,準備繼續(xù)洗耳恭聽。 “我不記得斷在哪里了?!?/br> 這是雎安自己寫的曲子,蘇寄汐應(yīng)該沒聽過。即熙這么想著,便說道:“那……你就從頭再吹一遍吧。” 一瞬沉默之后,悠長的塤聲又再次響起。 即熙想當了師母就是好啊,想提什么要求就提什么要求,雎安大部分都會滿足。 像補課這種事情,他一開始拒絕后來也答應(yīng)了。不像從前,說不行就是不行,她怎么請求甚至耍賴他也絕不讓步。 “您有什么問題要問我么?”雎安吹完一曲,便問道。 即熙打開書頁:“別問什么問題了,我全是問題,你就從頭給我講一遍吧。天象紀年第一冊 內(nèi)容,星空分區(qū),開始吧。” “……我們觀星紀年,所以要將星空劃分以得規(guī)律。黃道上一周天,自西向東分為二十八星宿,又分為九野。中央鈞天為角宿、亢宿、氐宿;東方蒼天為房宿、心宿、尾宿……” 雎安說著就拿起一支筆,蘸了墨水在面前鋪開的白紙上描畫,二十八星宿一一在眼前展現(xiàn),橫平豎直分毫不差。要不是他全程目光落在別處,根本沒法看出他是個盲人。 他的聲音溫潤低沉,聽起來十分舒適,即熙一邊聽他說的一邊看書,時不時再看看他畫的草圖。 “……所以說,太陽行至大火中,交什么節(jié)氣?”雎安問道。 即熙一個激靈,拔出插進頭發(fā)里的筆:“交……交……芒種?不對不對,大火是秋季,是……霜降!” “對了?!宾掳差D了頓,笑著說:“《國語》中說‘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黿’,這所指的具體日期為何?” “……我……我不行了?!奔次跖吭谧雷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說大考就非得考這些嗎?這些學不好,也未必就不能當個好星君啊?!?/br> 雎安聞言低聲笑起來,他放下筆說道:“師母,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br> 即熙心里咯噔一下,她隱約想起來那日醉酒時,雎安問她到底是誰。難不成雎安已經(jīng)開始懷疑她了? 她略一思忖,決定先發(fā)制人:“你說的那人,可是失蹤的貪狼星君?” “您知道她?” “嗨,思薇也說我像她?!奔次踝匀坏爻镀鹬e來,接著說道:“但是我聽說她這個人任性妄為心術(shù)不正,當年在星卿宮就是個異類。難道我在你們眼里就是這樣子嗎?” 她都把自己罵到這個地步了,總該洗脫嫌疑了吧? 雎安微微蹙眉,繼而笑著溫言道:“您也知道她是貪狼星君,貪狼星君主變革,天生與平庸世俗相斥,若非如此如何變革?與眾不同,并非邪惡?!?/br> 可她到死也沒做出什么變革,實在是辜負這個星命的責任。 即熙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書說道:“可她任性妄為,招呼也不打一聲兒就失蹤這么多年。若是她這些年在外面為非作歹,有辱師門,你還能容得了她嗎?” “當年是我把她帶回星卿宮,我是她的掌門師兄。她的錯便是我的錯,我會和她一起承擔?!?/br> “可若世人都容她不得呢?” 雎安將畫滿了草圖的宣紙拿下來,兩指一夾干凈利落地折好,淡淡地笑起來。 “我也是世人的一部分嗎?” “自然是。” “那只要我容她,怎會有世人都容她不得?!?/br> 即熙張張嘴,卻又不知能說什么。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說:“……就是因為你脾氣太好,這也容得那也容得,別人才欺負你。以后你別這樣了,有我給你撐腰!” 越說到后面她的聲音越大,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多謝師母,師母果然善良又疼人?!宾掳菜坪跤X得有些好笑,但并不反駁什么。 即熙尷尬地笑笑,說道:“我喝醉了瞎說的……你也不必真的這么夸我?!?/br> 雎安笑而不語,他看起來和剛剛說著“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的雎安有著微妙的不同。 即熙看著雎安,突然想起織晴她們描述中,遙遠不可捉摸的雎安。 雎安比以前,好像冷了一點。 在他身上有種難以言明的氣質(zhì),他的言語和眼睛永遠親切真誠,但由于過于禮貌而顯得疏離和難懂。這些矛盾的因素和諧地存在于他的身上,就像是春日之雪,說不清是溫暖還是寒涼。 即熙幾乎能確信,雎安現(xiàn)在并不反駁也不拒絕她的好意,那只是禮貌而已,他若有難并不會向她求救。 她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 賀憶城蘇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混亂漫長的大夢,迷迷糊糊聞到薔薇花香,心想他這又是躺在哪個美人的帳里睡了。 正在他恍惚時,一道冰涼抵上他的脖頸,他睜眼望去,只見面前一位美人正拿劍架在他的脖子上。美人看起來年輕稚氣,膚色粉白面容姣好,抬著下巴看著他,眼里有幾分倔強和傲氣。 她穿了件白衣,上面繡了鳳凰振羽的菊花紋和二十八宿星圖。 賀憶城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這是……星卿宮的星君?他怎么就羊入虎口了? 思薇看著面前悠悠轉(zhuǎn)醒的男人,威脅道:“你最好給我老實點?!?/br> 男人瞇著一雙鳳目看了她一會兒,揉揉額角道:“我認得你,一年前你追殺即熙到懸命樓底下,你是她的便宜meimei思薇。” “你說話注意點!”思薇怒道,劍在賀憶城的脖子上劃出血痕。 賀憶城嘶地吸了一口氣,立刻舉起雙手人畜無害地笑起來:“好好好,大小姐,我不說話了,您說您說。您要不解釋一下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躺在您的衣柜里?” 他一笑起來,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就有了點風流公子的輕佻氣質(zhì)。他環(huán)顧四周,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有什么資格要我解釋?我有問題要問你,你老老實實回答就好了。”思薇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冷地說:“師父到底是不是即熙咒死的?!?/br> “師父?他不是你親爹嗎?你們星卿宮都叫得這么生分啊……疼疼疼你注意著你的劍!” “少說廢話!” 賀憶城于是干脆利落地回答:“不是?!?/br> 思薇目光一凝:“那為什么雎安師兄催動‘問命箭’,讓它誅殺害死師父的兇手,問命箭就直取即熙性命?” 賀憶城的眸光閃了閃,他放下舉著的雙手,慢慢問道:“即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