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憶城這邊和思薇擺了好幾天的攤子，他百無聊賴中向即熙借錢買了個二胡，真就當(dāng)街買起藝來。他在青樓樂坊混跡多年，對時興的曲子十分熟稔，技藝嫻熟曲風(fēng)撩人，一時間生意紅火，隱隱有紅透勾欄瓦舍的跡象。

    賣藝有錢后賀憶城也恢復(fù)了大手大腳花錢的習(xí)慣，思薇都攔不住他賺多少花多少，一文錢都不剩下。按賀憶城的話說，這種花法比起從前他在懸命樓的時候，已經(jīng)節(jié)省得可憐了。

    氣得思薇不想跟他說話。

    下午思薇收攤，賀憶城也收了二胡起來。圍觀的人群慢慢散去，留下一個青衣的少年身影，走到他們二人身邊。

    思薇最近被賀憶城氣得不行，見了少年草草打了聲招呼就往前走。賀憶城走在少年身邊，笑道：“讓你受了無妄之災(zāi)了，不過小戚你怎么不回戚家啊，天天跟著我們瞎晃悠？”

    一向冷峻少言的少年抬起黑色的眸子看了賀憶城一眼，簡短地回答道：“本來是要回家的。”

    “結(jié)果受天梁星君所托來監(jiān)視我，是罷？”

    賀憶城了然地笑著拍拍少年的肩膀。思薇相信他的話，雎安大約也是信的，但是柏清就是一萬個懷疑不信了。戚風(fēng)早本該在青州回去戚家，接了柏清幾封信后就說要跟著他們一同巡查。

    這哪里是巡查，是在查他罷。

    “你怎么就那么聽天梁星君的話？”賀憶城感慨道。

    戚風(fēng)早看著他，說：“天梁星君是我的恩人。”

    “是是是……”賀憶城應(yīng)付道，心想這個十五歲的小屁孩活得跟個五十歲的老人家似的，無趣得很。

    他們一同回到下榻的客棧，賀憶城大手一揮要小二把他們店里最貴最好的菜端上來，把自己今天掙的一半銀子丟出去，眼睛眨也不眨。

    思薇額上青筋跳了跳，她一下子站起來，說不吃賀憶城點的菜要換個桌。賀憶城油嘴滑舌地勸著，素來話少的戚風(fēng)早沒有勸架的本事，只是看著他倆你來我往。

    正在此刻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個少年，大概十六七歲，英俊挺拔，黃衣束發(fā)背著劍，看起來是一名修士。他驚喜地拉著戚風(fēng)早說道：“小戚！你怎么在這里？”

    戚風(fēng)早看向少年，有些驚訝地說：“趙元嘉？”

    思薇和賀憶城因為這突然冒出來的人暫時停止了爭吵。戚風(fēng)早便站起身來，向這位少年介紹巨門星君思薇和她的友人何羿公子，再介紹這位少年。

    這是豫州第一的修仙門派——明世閣的五弟子，趙元嘉。

    趙元嘉一到來就解決個大問題，他對戚風(fēng)早一行人說既然到了豫州，他要略盡地主之誼，所以這頓飯他請了。

    思薇和賀憶城的爭執(zhí)這才算是結(jié)束，賀憶城坐在桌邊，望著趙元嘉似笑非笑地說：“趙公子破費了?！?/br>
    思薇無端覺得賀憶城的笑容假得厲害，語氣也有些讓人不舒服，似乎不太喜歡趙元嘉。

    趙元嘉卻沒想這么多，寒暄過后他們坐在一桌吃飯，趙元嘉說他是要去翡蘭城途經(jīng)此處，這才遇到了戚風(fēng)早他們。

    “我聽說天機星君也來到此處了。最近正是翡蘭城的大好時節(jié)，滿城的翡蘭鳥剛剛換羽毛，明亮璀璨如翡翠般，整座城都熠熠生輝呢。諸位不一起去翡蘭城看看盛景么？”趙元嘉熱情地邀請道。

    翡蘭城原本是豫州一座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鎮(zhèn)，幾十年前一群全身碧綠青藍，熒光閃爍的鳥降落此處。世人嘖嘖稱奇，視之為祥瑞，皇上親自賜名翡蘭鳥。

    后來翡蘭城的人精心培育留下了這群翡蘭鳥，翡蘭鳥在此綿延子嗣數(shù)量日多，這座小鎮(zhèn)也被提成了城，索性以翡蘭為城名。

    以翡蘭祥瑞聞名于世的翡蘭城。

    思薇婉言謝絕了趙元嘉的邀請，說他們?nèi)缃裨谘膊椴⒎怯瓮?，要等著天梁星君的卜算結(jié)果去往下一個地點。

    他們正說著，從窗外飛進來一只白鴿落在他們桌上——柏清來信了。思薇拆下鴿子腿上綁的信箋，信上寫著“位在西南”。

    柏清至今仍不能卜出災(zāi)禍具體的地點，只能循序漸進卜算方向，這紙條的意思是下一步往西南走。

    趙元嘉看了紙條上的內(nèi)容，笑道：“若是要往西南，那正好去一趟翡蘭城吧，翡蘭城就在西南?！?/br>
    思薇尚在猶豫之時，賀憶城卻抱著胳膊笑意盈盈，說道：“趙公子如此熱情，那好啊，我們?nèi)チT?！?/br>
    第47章 傳言

    待雎安和即熙回到客棧與思薇他們匯合時, 等候在此的趙元嘉遠遠看見雎安白色的身影就站了起來，臉上流露出激動的神色。對于這些年輕的修士來說，天機星君大抵就是傳說中完美的人物，世間最接近于神仙的存在, 是他們心中仰慕的對象。

    他走到雎安面前, 恭恭敬敬地行禮自我介紹，再盛情邀請雎安他們一起去往翡蘭城。

    “剛剛何公子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巨門星君和小戚也都沒有異議。既然要往西南走, 宮主您真的莫要錯過翡蘭盛景?！?/br>
    即熙從看見趙元嘉的那一刻起, 表情就不太好, 聽見他說賀憶城也答應(yīng)去翡蘭, 即熙不禁把目光轉(zhuǎn)向賀憶城。

    賀憶城微微聳肩，一副無所謂的笑顏。

    雎安微微偏過頭，朝向即熙的方向：“師母的意思呢？”

    只要是有其他人在場, 雎安還是一律恭敬地喊她師母，待她如親厚的長輩。

    即熙沉默一瞬然后行禮笑道：“幸會幸會，既然趙公子如此盛情, 那我們便去罷?！?/br>
    他們在五日之后離開舜河前往翡蘭, 期間雎安和即熙走訪了所有被假星君騙的五十二戶人家，滿足了絕大多數(shù)的求助。他們走時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消息, 小半座城的人都來送他們, 人山人海地站滿了街邊，他們一邊往前走, 那些受過幫助的人家就沿路叩拜。

    雎安為了還禮摘去面具，在城門口為送別的百姓吹了一首塤曲，那是豫州的古曲，含義為各自珍重。

    他吹完曲子時, 有一對夫妻從旁邊的人群中擠出來，他們挎著一籃雞蛋有些猶豫地走到雎安面前。那男人開口道：“星君大人?！?/br>
    雎安認(rèn)出他的聲音，淺笑道：“李豐年，李先生？”

    即熙看去，正是那天指責(zé)雎安見死不救的那對夫妻。這幾天雎安常常去他們家看望病重的孩子，這對夫妻的態(tài)度逐漸軟下來，今天已然有幾分愧疚的神色。

    “星君大人，最開始的時候我們隨便揣測您……對不起，您別往心里去。我們沒什么能給的，這籃雞蛋您不嫌棄就收下?！崩钬S年用籃子碰碰雎安的手。

    剛剛百姓一路送的東西雎安都拒絕了。此時他略一沉默，卻收下了雞蛋：“那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您若有歉意我便收下。我終究救不了你們的孩子，并非你們心中無所不能的神仙，抱歉?！?/br>
    那對夫妻立刻搖手說不是，他們的手因為常年勞作黝黑而皴裂，長著厚厚的繭子。妻子眼里有瑩瑩淚光，她哽咽道：“您陪幺兒說話聊天哄他喝藥，幺兒很開心，他喜歡星君大人……可能神仙也不都是無所不能的，我覺得您是神仙?！?/br>
    雎安安靜了片刻，向他們行禮道：“謝謝。”

    他們一群人終于走出城門，與城中相送的人群告別。即熙走在雎安身側(cè)，拿過他手里的籃子替他數(shù)了數(shù)，二十二個雞蛋，二十二這個數(shù)字在豫州傳統(tǒng)里是最吉祥的數(shù)。

    吉祥好運，祝掌管運勢的星君好運，有些好笑又質(zhì)樸得可愛。

    即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覺得這幾天的憋悶一掃而空。她把雞蛋還給了雎安，笑道：“以心換心，恭喜你換到了?！?/br>
    聽到這熟悉的話語，雎安會意地輕輕一笑。

    “我十幾年前說的話，你還記得這么清楚?！?/br>
    “我這不是等著什么時候你言行不一了，好拿你的話嘲笑你么，結(jié)果這么多年硬是沒等到機會……”

    兩個人慢悠悠聊著，走在隊伍的最后面，跟著其他人走到驛站上馬，往翡蘭城的方向奔去。

    翡蘭城離舜河并不遠，下午臨近黃昏的時候他們就即將到達翡蘭，還有十里地時卻看見官道邊站著許多百姓。前排五個人身著紅衣手臂上停著翠綠如玉的翡蘭鳥，后面的人有手捧綢緞，有敲鑼打鼓吹嗩吶的，還有舞獅子的，一眼望去看不到人群的盡頭。鳥兒的鳴叫聲，鑼鼓嗩吶聲一齊響起來，喜慶熱鬧得不行。

    一行人勒馬慢行，思薇看著這陣仗驚詫道：“誰家迎娶新婦么？這么大排場？”

    身側(cè)的賀憶城搖搖頭，說：“五只翡蘭鳥開路，這是歡迎貴客到來，是翡蘭城最高規(guī)格的迎賓儀式?！?/br>
    “所以他們已經(jīng)得到消息，來歡迎雎安師兄了？”

    “……依我看，不見得吧?！辟R憶城似笑非笑地說。

    到了人群面前他們下馬，捧紅綢的老者走到隊伍最前面——不是迎向雎安，居然是迎向趙元嘉。

    老者把紅綢系在趙元嘉手臂上，深深彎腰行禮道：“得知恩人來此，我等代表滿城百姓前來迎接?！?/br>
    趙元嘉很是不好意思地回頭看了面色驚詫的大家，一邊扶起老者一邊小聲說：“賀伯快起，我不是說過以后別準(zhǔn)備這么隆重的儀式了么？”

    賀伯起身，朗聲道：“翡蘭城人最重恩情。您救了滿城百姓的命免受惡人蠱惑，翡蘭城記您一輩子?！?/br>
    趙元嘉撓撓頭，少年的臉上到底還是退不去的羞赧，他向老伯介紹身后的朋友。老伯一一拜過，也沒有因為他們星君的名頭而大加贊嘆，只說既然是趙公子的朋友，那都是翡蘭城的貴客。

    于是有人幫他們牽著馬拿著行李，他們在一片鑼鼓喧天鞭炮聲中被眾人簇擁著往前走，場面一時非常熱鬧。即熙背著手，看著這情景，漫不經(jīng)心地問身邊牽馬的翡蘭年輕人：“趙元嘉，趙公子怎么就成了你們的大恩人了？”

    “星君尊上有所不知?！蹦贻p人憨厚地笑起來，興致勃勃地說道：“五年之前翡蘭城鬧了一場大瘟疫，凡是得病者高燒不退呼吸漸弱，最后窒息而死。當(dāng)時怎么都查不出來病因，也沒有對癥的藥方，城里死了兩成人口，便如人間地獄般。”

    “當(dāng)時趙公子來城中幫忙調(diào)查救人，發(fā)現(xiàn)熒惑災(zāi)星居然在城中！那災(zāi)星伙同副樓主等一群惡徒假扮醫(yī)者救人，實則將病人開膛破腹，不知做什么惡咒。城里的瘟疫這么邪性，就是災(zāi)星給翡蘭城降災(zāi)所致！后來趙公子與我們拼死將那災(zāi)星驅(qū)逐。您說趙公子是不是我們的大恩人？”

    即熙皮笑rou不笑地點頭道：“果然是大恩人，那后來呢？”

    “后來翡蘭鳥通神性，不忍我們再受苦受難便舍身與惡咒相抵，一夜之間凡身隕滅，滿城再無翡蘭鳥，瘟疫跟著漸漸平息了。這幾年城中百姓祈求供奉，翡蘭鳥才又回來，這翡蘭盛景才能重現(xiàn)。您可真是趕上好時節(jié)了！”年輕人越說越激動，臉上滿滿的驕傲。

    即熙默了默，拍手道：“哇這真是……好精彩的故事?！?/br>
    年輕人說得太過激動，思薇和雎安都聽見了他的話。雎安微微側(cè)臉向即熙的方向，而思薇則看著賀憶城，故事里的兩位大惡人則看起來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賀憶城甚至笑容燦爛地附和道：“是啊，我們可真是趕上了好時節(jié)。”

    五年前走的時候被丟石頭扔火把罵得狗血淋頭，這次回來居然被夾道歡迎，可不是趕上好時候了？英雄和改頭換面的惡人一同接受翡蘭城最高的禮遇，可真是諷刺。

    翡蘭城瘟疫，這可是熒惑災(zāi)星身上背的三大惡事之首。

    走到城門口，看見城墻上落的翡蘭鳥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用翡翠鑲嵌的御賜牌匾掛在城門上，正是蒼勁有力的“翡蘭”二字。

    賀憶城抬頭看著這塊牌匾，想起自己小時候覺得這是整個翡蘭城最好看的牌匾，看來那時候他就很識貨，有揮金如土的潛質(zhì)了。

    他在翡蘭城長到六歲，他的母親是翡蘭城人。

    他的母親也死在這里。

    走到城里趙元嘉好說歹說，歡迎的隊伍才散了，老伯說已經(jīng)為他準(zhǔn)備了家中最好的房間。趙元嘉推辭不過便答應(yīng)去住，而雎安一行人表示想住客棧，不麻煩老伯。

    到了客棧放下東西，客棧的伙計們早得到消息，知道這些是趙元嘉的朋友，也知道他們是赫赫有名的星君，殷勤得不得了。不需要他們發(fā)話就準(zhǔn)備最好的房間，賀憶城手里有銀子都沒法花，要什么伙計就給什么，完全不收錢。

    老伯似乎是翡蘭城中很有名望的人家，晚上擺了宴席招待趙元嘉，把雎安他們也一起請去。

    不等雎安來征詢意見，即熙就笑著說好啊好啊。

    她拉著雎安的袖子小聲對他說：“不吃白不吃，反正是他們請客。”

    “宴席上免不了提起舊事，你不生氣么？”雎安低聲問道。

    “不，我想通了。等哪天他們知道殷勤招待的是自己嗤之以鼻的大惡人，看我不膈應(yīng)死他們?！奔次鯋汉莺莸卣f著。

    雎安啞然失笑，他沉默了一下摸摸即熙的頭，說道：“不開心了我們就走?！?/br>
    “好?！?/br>
    于是雎安一行人也去赴宴，思薇沒來及細問賀憶城其中原委，一直小心地觀察著賀憶城的情緒，完全忘記了自己前段時間還在和他生氣。

    趙元嘉等在老伯家的門口迎接他們，正巧他們到的時候有一座轎子也停了下來，一個婷婷裊裊的纖瘦身影走下轎子。那個姑娘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長得清雅秀麗，眉眼之間神色淡淡十分冷峻。

    趙元嘉一見她眼睛就亮了，忍不住雀躍地喊她：“傅燈姑娘！你也來了！”

    傅燈抬起眼簾淡淡地看了趙元嘉一眼，目光又轉(zhuǎn)向走近的雎安一行人。

    她身邊的小丫鬟聲音清脆道：“我家小姐聽說天機星君來了才肯來的，才不是要見你！”

    趙元嘉有些尷尬地笑笑，對雎安介紹道：“這位是翡蘭城的神醫(yī)，傅燈姑娘?！?/br>
    第48章 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