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看來巨門星君很擔(dān)心他, 可你真的了解他么?”紙人嘲諷地說道,他將那把長劍從劍鞘里抽出來, 劍身上沾滿鮮血, 已經(jīng)凝結(jié)成一片殷紅。 他看著那劍身,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把劍曾經(jīng)從他的心臟穿過去,一直穿透他的脊背, 然后再抽出來?!?/br> 咣當(dāng)一聲,那把劍被丟在了思薇腳下。思薇怔怔地看著那把劍,像是不明白紙人話里的意思,她想要彎腰去撿,卻被那滿目鮮紅刺得頭暈?zāi)垦?,手指顫抖得不像話?/br> “可惜,都這樣了,他還是沒死。” 聽見這句話,思薇猛地抬起頭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紙人。 紙人接著說道:“無論是什么樣的神兵利器都?xì)⒉涣怂?,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也不會像正常人一樣死去。你知道他是這樣的怪物嗎?” 思薇眸光閃爍,沉默而懷疑地看著紙人。 “啊,還有玉周那樁血債,你應(yīng)該也不相信是熒惑災(zāi)星所為吧。一夜之間上千惡鬼齊聚玉周,活人或逃或死,玉周淪為惡鬼之域,你猜猜這是誰做的呢?” 紙人話里的意有所指再明顯不過,思薇震驚了一瞬,卻又立刻搖頭。 “我不信。” 紙人仿佛看戲一般,戲謔地說道:“沒關(guān)系,你很快就會明白你護(hù)錯人了。你庇護(hù)的這個家伙手染鮮血,害死過成千上百無辜的人,他不僅是個怪物,還是個罪人。巨門星君,你自以為主是非,卻大錯特錯?!?/br> 頓了頓,他背著手微微揚(yáng)起下巴,似乎有些憐憫:“你看看你在乎的所有人,你的父親、母親、jiejie、師兄們還有賀憶城,他們每一個人都騙你、瞞你、誆你,卻又要你明辨是非,這星命便如此將你玩弄于鼓掌之中?!?/br> “它給你設(shè)下既定的痛苦,讓你遭受它準(zhǔn)備的磨難,就為了把你塑造成它希望的巨門星君的樣子……” 紙人走近思薇兩步,仰著頭以一副孩子的面容,天真無邪地看著她:“就像訓(xùn)練一條狗?!?/br> 思薇攥緊拳頭,拔出劍指著紙人:“你給我閉嘴?!?/br> 紙人僵硬地笑出聲來,他悠然地迎著思薇的劍,慢慢說道:“狗并沒有察覺自己被馴化,把看家護(hù)院當(dāng)成天性,卻不知道它真正的天性是狼?!?/br> “看看你們,天機(jī)星君,熒惑災(zāi)星還有你,你們明明是狼,為什么要像狗一樣活著?” 思薇氣憤地抬手將那紙人攔腰斬斷,他僵硬的笑聲仍然在空中不斷回蕩,戲謔而瘋狂。 此時此時,儲光殿外的白帝城中,夜幕降臨卻是一片燈火通明,人們緊張地對峙著。 雎安站在即熙身前,他們二人被白帝城眾人團(tuán)團(tuán)包圍在其中,白帝城百姓門拿著火把刀劍,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 即熙扒著雎安的肩膀,探出頭來說道:“都跟你們說了八百遍了,這人不是白帝,更不是神仙,他就是個普通人,是個戲班里唱戲的?!?/br> “住嘴!你膽敢沖撞白帝,還在此處大放厥詞!”一個舉劍的漢子嚷道。 民眾們紛紛附和,此起彼伏的叫罵包圍了即熙和雎安,熊熊怒火呈燎原之勢,即熙嘆息一聲。 這場景可真是太熟悉了。怎么她換個身體換個身份遇到的這些破事卻一點兒不變呢? 韓想容站在兩邊人之間,神色為難而猶豫,她說道:“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 她的兄長站在白帝城百姓之中,氣急地叫嚷:“韓想容!你在干什么,你快給我過來!” 韓想容緊皺眉頭,無奈而憤怒地喊道:“哥!” “想容?!宾掳舶l(fā)話了,他平靜而溫和地說道:“多謝,你不必護(hù)著我們。你和你兄長以后還要在白帝城生活。” 韓想容轉(zhuǎn)頭看向雎安,眼神流露出猶豫和困惑,她說:“師兄,你相信她的說辭嗎?她說白帝出身梁州的一個小戲班,可是她是江南人,從小就是有名的大家閨秀,從未聽說她離開江南千里迢迢來過梁州。她究竟是怎么見到這個所謂的梁州戲班的?” 即熙心想這事兒她還真沒法解釋。 韓想容一時沒注意喊了雎安師兄,她兄長聽見立刻反應(yīng)過來,高聲喊道:“想容的師兄……這兩個是星卿宮的人!” 人群中傳來恍然大悟的聲音,憤怒之情越發(fā)熾烈,有人提起之前來過白帝城的巨門星君,他們必定看不過去白帝城百姓不尊星卿宮而尊白帝,于是是串通一氣,趁著白帝神力受損,一明一暗中傷白帝。 即熙挖挖耳朵,漫不經(jīng)心道:“依我看,我們在這里也吵不出個結(jié)果,不如我這就去儲光殿,闖了這所謂白帝尊上的結(jié)界把他揪出來,我們當(dāng)面對質(zhì)不就好了?” 她此言一出,人群便炸了鍋。 “你居然如此放肆!” “儲光殿是什么地方!我們絕不允許你踏入半步!” “滾出白帝城!這里不歡迎你們!” 人們紛紛叫罵著圍過來,頗有刀劍相加的架勢。雎安額際的星圖穿透遮蓋的粉膏光芒大盛,他握著劍舉在身前,劍并未出鞘,但已經(jīng)隨著星圖蕩起強(qiáng)烈的靈氣,劍身散發(fā)出遠(yuǎn)超燈火的明亮光芒。 劍穗隨風(fēng)飄蕩,如同蕩漾在一片銀白的靈氣湖泊中。 這樣的架勢就足以震懾住大多數(shù)普通百姓,若是有點修為的人就更應(yīng)該明白眼前這個人功力多么深厚,不可招惹。 周圍的百姓一時間有些畏懼退縮。 即熙有恃無恐地站出來活動筋骨,微微一笑:“說得好像你們攔得住我似的?!?/br> 說罷她一個健步?jīng)_入人海,借著幾個人的肩膀躍起,笑道:“我來讓你們把白帝尊上看個分明。” 雎安身上的靈氣一奔向即熙,瑩瑩發(fā)亮如同一條路,眼看她就踏著路向儲光殿飛去,人群中突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你們要傷害白帝尊上,就踏著我的尸體去吧!” 那年逾古稀的老人滿頭白發(fā),顫顫巍巍地奪過旁邊小伙兒手里的刀,就朝自己脖子揮過去。 雎安微微皺眉,老人手里的刀就被靈氣震落。 似乎反應(yīng)過來似的,許多人把手中的刀劍指向自己。 “就算你們殺害白帝,我們也不會信你們的!” “你們得不到人心的!” “你們要傷他,就先從我們的尸體上踩過去!這里就算變成空城,也不會背棄目神白帝!” 那些火光和劍光交相輝映,那些劍光指著無數(shù)脆弱的肚腹脖頸,人們被光芒照亮的眼睛憤怒得發(fā)紅,如同一片灼灼的直刺人心的海洋。 雎安舉著劍的手緩緩放下,他喚道:“即熙,回來罷。” 早已停下腳步的即熙默默凝視著人群,回到雎安身邊,落在方才那個想要自盡的老人面前。 她冷冷地看著那老人,看著他蒼老混濁,似有激憤淚水的眼睛。即熙輕輕一笑,她撿起落在地上的刀,塞進(jìn)老人手里,老人拿不住,她便幫他握好。 “好一個以命相脅,就你們有命,就你們會死是怎么著?是不是只要你們死了就是有理,我就得讓著你們?這就是你們最喜歡的伎倆,裝成弱者再把自己當(dāng)成英雄,把愚蠢當(dāng)犧牲?”即熙笑瞇瞇地拍拍那老者的肩膀,把他手里的刀對準(zhǔn)自己。 “就算你們殺了我,就算你們把全天下不信白帝的人,說白帝壞話的人都?xì)⒘耍惨廊皇莻€冒牌貨,是個偽神!是你們一廂情愿的心魔!” “你們?nèi)暨€要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還要繼續(xù)信他,就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吧!” 即熙把他們的話全數(shù)還給他,然后扶著老人的肩膀上前一步,老人猝不及防地看著自己的刀穿透即熙的肚腹,血順著血槽染紅了他的手。 老人驚叫一聲松開刀柄,連連后退摔倒在地。周圍所有舉著刀劍的百姓都驚呆了,四下里一片死一樣的安靜,只有火把還在熊熊燃燒著。 即熙的腹部插著刀,向后倒去落在雎安的懷里,她仿佛感覺不到疼似的,笑容明艷地從周圍圍觀的百姓臉上一一看過去。 “怎么樣,逼死人的感覺很不錯?這就是你們的神一直教你們做的事情。他是惡神,你們就是惡徒?!?/br> 她抬起手指,指向驚恐不安的人群:“你們每一個人,全都是?!?/br> 然后她高懸的手指頓了頓,落在地上,她的臉轉(zhuǎn)向雎安的懷抱,悄無聲息。 雎安沉默著,一言不發(fā)。然后他左手放在即熙的頭下,右手將她抱起。她便被他圈在懷抱里,胳膊無力地垂落。 他背著劍,抱著即熙往城外走去,剛剛還擁擠著喊打喊殺的人群默默讓開道路,他們面面相覷,不能理解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雎安就這樣抱著即熙在眾人的注視下一路走出了城外,消失在人們的視線里。 “他們都這樣了……白帝不會真的……” “別瞎說!別被他們騙了!” 依稀傳來這樣的對話聲。 待走出城外,走到空闊無人的郊野時,那一直在雎安懷里寂靜無聲的姑娘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嘻嘻笑道:“我剛剛要是再吐一口血會不會更逼真?這可真是出了一口惡氣!非要做個絕的才能讓他們醒醒?!?/br> 她從懷里拿出一個被刺破的紙人,那截斷刀應(yīng)聲落在地上,她的肚腹安然無恙,并沒有任何傷口。 雎安長長地嘆息一聲,抵著她的額頭說道:“你剛剛把我嚇到了?!?/br> 雖然只有一瞬間,他就意識到她在演戲。 即熙哈哈笑起來,她摟著雎安的脖子不放手,晃著腿道:“不會吧,我雖然是個短命鬼,但也不至于被這種老家伙手里的破銅爛鐵殺死吧!” 雎安微微皺眉,他把她放下來,眼眸深深映著月光。 “不要這么說?!?/br> 即熙愣了愣,她回想自己的話,難不成是因為她說自己短命鬼?于是她有些小心地說:“但是我確實……” “走吧,我們得去儲光殿,冰糖還在等我們?!宾掳采僖姷卮驍嗔思次醯脑?,轉(zhuǎn)身向城里走去。 即熙應(yīng)下,她走上前去走在雎安身邊,正在猶豫該不該道歉討?zhàn)埖臅r候,她的手被雎安握住了。 他修長的指節(jié),因為常年用劍有了薄繭,觸感溫暖粗糙,一根根手指嵌得嚴(yán)絲合縫,十指相扣,把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仿佛怕她丟了一般。 即熙笑起來,心知不用討?zhàn)埩?,便也緊緊地握住了雎安的手。 有句老話怎么說的來著,“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br> 說得真不錯。 第74章 神仙 儲光殿里, 紙人被思薇攔腰斬斷之后,池塘水面上密室里的畫面便消失不見。商白虞有些不安地等待了一會兒,試探著小聲喊道:“大人?魔主大人?星君尊上?” 皆無回音。 商白虞更加憂慮, 他不知道魔主大人聽見了多少,有沒有聽見他打算偷偷把巨門星君放出來。 又或者魔主大人并不關(guān)心此事?這些年他總是來無影去無蹤, 商白虞完全無法揣測他的心思。 他在原地發(fā)了一會兒呆, 依稀聽見宮殿外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似乎是在叫罵討伐什么。商白虞回過神來,心想大概是人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來找他算賬了。 他們進(jìn)不了結(jié)界……但是一個失去威信的假神,對于魔主大人來說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他會被如何處置呢? 商白虞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他身邊的白狼,抱住它的脖子說:“謝謝你,你也走罷?!?/br> 然后他站起身來, 理好身上華麗高貴的衣服,梳好頭發(fā)戴上發(fā)冠, 然后慢慢地走出宮殿大門, 走到八十一級臺階的邊緣, 往下看去。 臺階上還鋪著紅毯, 他今天便沿著紅毯走到結(jié)界的邊緣, 遇見了那個戳穿他身份的人。 他的戲迷。 商白虞肅穆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幸福的笑容。他看著臺下一片舉著火把, 手里還拿著刀劍的人們,整整衣領(lǐng)平靜地走下去, 就像他這些年偽裝的那樣清傲高潔, 遺世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