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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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朗從善如流,換上新衣,洗漱后,前去拜別雙親。 今日明遠(yuǎn)山也在,與明夫人端坐正廳,一起等候明朗。 他體格高大壯實,高眉闊額,年輕時也曾儀表堂堂,如今人到中年,大腹便便,唇上留須,雙眼浮腫,目光無神,帶著顯而易見的不得志和優(yōu)柔寡斷之色。 明朗上次見到明遠(yuǎn)山,依稀還是今年初秋之際。從回來后,明朗見到他的次數(shù)也屈指可數(shù),他似乎也跟隨明夫人做派,對明朗不聞不問,但他的不聞不問卻又跟明夫人不同。 他偶爾會來看一眼明朗,眼中帶著難以言說的復(fù)雜情緒,停留片刻,便悵惘或嘆息的匆匆離開。 明朗起先還覺得失望和好奇,后來漸漸習(xí)慣。他來,明朗便靜靜候著,他走,明朗便由他走,從不追問和挽留。 此刻。 明朗執(zhí)手,盈盈行禮。 明遠(yuǎn)山咳了一聲,神色有幾分不自然,道:“唔,去了國公府要懂規(guī)矩,守禮儀,不可惹事生非,丟了伯府臉面?!?/br> 明朗揚起臉,注視著父親,“女兒記住了?!?/br> 明夫人倉促準(zhǔn)備的新衣有些不合身,略大了些,籠在明朗身上,更顯得明朗瘦骨伶仃,雪白的面孔上雙眸澄澈如清泉,婉轉(zhuǎn)流動,與父親四目相對,便微微彎起眼角,漾出一抹綿軟柔和的微笑。 明遠(yuǎn)山神色一動,沖喜之事他無力阻止,眼下女兒那毫無怨言以及暗含著依戀與期待的目光竟讓他有些不敢直視,剎那間愧疚涌上心頭,他站起身,親去扶起明朗,又從懷中掏出一只錢袋。 “這些碎銀你拿著,以備不時之需。在國公府里,萬一有什么事,叫人捎信回來……” 明朗捧著錢袋,還未說話,明夫人聲音響起。 “哼,能有什么事?!即便有事,你又能如何!”明夫人冷冷道:“入了國公府,安分守己些,說話做事要有分寸,有些癡心妄想的夢不要做,免得惹人嗤笑,也連累伯府。你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在外莫給伯府丟臉。” 明朗懵懂聽著,有些話聽不太懂,安嬤嬤卻是臉色一變。 “去吧?!?/br> 門外一輛華蓋馬車,車旁一老嬤嬤帶著幾個丫鬟小廝靜候著。見明朗等人出來,忙迎上去。 “久等了?!泵鞣蛉藵M面笑容寒暄道。來人是國公府主母身邊的總管嬤嬤林嬤嬤,地位不同尋常,即便是伯府夫人,也不敢怠慢。 “哪里。”林嬤嬤福了一福,笑道:“這便是朗姑娘吧,真是位可人兒。此次要勞煩朗姑娘了。” “只要能幫上容世子,便是她的福氣。”明夫人憂心道:“愿容世子吉人天相,早日康復(fù)?!?/br> 眾人又寒暄幾句,正事要緊,便該走了。 明朗行李不多,與安嬤嬤統(tǒng)共兩只箱籠,國公府小廝上前接過,往車上搬。 明朗站在廊下,配合著明夫人做最后的告別。 “好好為容世子祈福。乖乖聽話,”明夫人一副慈母樣,殷殷切切,萬般叮囑,伸手撫一撫明朗肩頭,俯身,為明朗整理衣領(lǐng),貼在她耳邊道:“不管結(jié)果如何,你最好永遠(yuǎn)都別回來了?!?/br> 是時馬車正調(diào)頭,發(fā)出聲響,眾人只見明夫人與明朗說著體己話,姿態(tài)親密,并未注意到異狀,那一句耳語只有明朗聽見。 那話語近乎咬牙切齒,兼之那一瞬明夫人面上惡狠狠地神情,叫明朗不由一顫,不明白為何明夫人先前還好好的,自己回來與否都一副一切盡在掌控中的悠然,這一刻卻忽然流瀉出仿佛無法控制的恨意。 明朗踩著馬凳,與安嬤嬤坐進(jìn)車內(nèi)。馬蹄飛揚,緩緩駛離。 林嬤嬤十分體貼,掀開半面車簾,方便明朗回望家人。 明朗望著忠祥伯府和門前那一眾人,神情平靜?;貋磉@么久,她并未對這個家生出多少留戀,但這里畢竟是她唯一的血親所在,如今的容身之所。離開之際,內(nèi)心陌生而沉重,充斥著一種十分復(fù)雜的情感。 車馬漸行漸遠(yuǎn),明府眾人身影漸漸模糊,明朗忽又產(chǎn)生一種感覺,這一去,仿佛永遠(yuǎn)都不會再回來了。 馬車內(nèi)寬敞舒適,還燒著炭,溫暖宜人。 明朗不難發(fā)現(xiàn),林嬤嬤與隨行幾個丫鬟面上或多或少都帶著點焦急與憂色,然則對著明朗卻依舊溫和有禮,分毫不顯急態(tài)。拿了軟枕讓明朗靠著,又在小案幾上烹茶煮水給明朗喝,路過早市時,還買了胡餅和粥食給明朗過早。 吃過之后,車夫方快馬加鞭,急行至國公府。 “到了。” 容國公府位于離皇城最近最里的街上,府邸占了小半條街,兩扇寬闊的朱紅大門,兩只高大的漢白玉石獅雄踞門口,威嚴(yán)而無聲的注視著行人與天地。 明朗下車,一腳踏上國公府地界,匆匆一瞥。 “來了來了?!?/br> 門口黃總管領(lǐng)著幾人正焦急等待,見人來,忙迎上去。 明朗頷首,回禮。 “情勢如何了?”林嬤嬤問道。 “法師們都已到?!秉S總管答道:“只等你們了,夫人已遣人來問過好幾次。” 正說話間,天空中忽然飄下一物,落在臉上,一點涼意。明朗抬頭,頓時驚呼。 “雪!” 細(xì)碎的雪花忽然而至,如小小的羽毛,悄無聲息降臨人間。街上亦有人發(fā)出驚呼。 明朗不由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粉落如掌心即刻融化,明朗卻依舊覺得欣喜,心情驀然變得好起來。 “姑娘喜歡雪?”林嬤嬤笑道:“此時還不成氣候,待下大了,過兩日,積上了,方叫好看?!?/br> 明朗點點頭,知道此時正事要緊,剎那喜悅過后,便不再賞玩,隨那黃總管進(jìn)的府去。 昨夜不知何時下過雨,此刻又下著雪,路面濕滑,明朗今日穿的頗多,圓滾滾的走不快,走了一截,便由黃總管抱起她,快步前行。 明朗順從的趴在黃總管肩頭,兜帽遮住她半茬眉眼,目光范圍之內(nèi),只覺這國公府十分大,進(jìn)了一出又一出,沿路可見亭臺樓榭,假山怪石,雖是冬季,卻有不少長青植被郁郁蔥蔥,明朗還看見一叢不知名植物,葉片綠的亮眼,枝頭掛著鮮紅的小果子,十分漂亮。 只是走了半晌,卻鮮少見到人影,偌大的國公府,靜謐無比,帶著少許寂寥之意。 “來了?” 忽然一陣腳步聲響起。 黃總管停下,放下明朗。明朗抬眼,便見一行人匆匆朝自己而來。 被簇?fù)碇念I(lǐng)頭人是一美貌婦人,身著華服,富貴雍容,卻神態(tài)憔悴,眼皮略腫,此人正是容國公府正房大夫人容夫人,其身后幾位女子俱為國公府女眷,亦是憂心忡忡之模樣。 “這便是她了?” 容夫人望著明朗,問道。 “正是?!秉S總管答道。 安嬤嬤上前,忙要與明朗行禮,卻被容夫人一把拉住。 容夫人微微俯身,望著明朗,明朗巴掌大的臉龐藏在鮮艷的紅色兜帽中,肌膚勝雪,眼里含著好奇與些許不安,微微仰臉,與容夫人對視。容夫人伸手摸了摸明朗肩膀,又輕撫明朗一側(cè)臉頰,道:“可凍著了?好姑娘,此次要麻煩你了?!?/br> 明朗在容夫人出現(xiàn)的一瞬,不由自主全身一繃,容夫人伸手過來,明朗一瑟,差點躲開,然而片刻后發(fā)現(xiàn)容夫人并非要打她或拉扯她。容夫人的手有些涼,卻很柔軟,力道亦十分柔和。 明朗一動不動,靜靜注視著容夫人。 她與明夫人不同。明朗心想。 一寬敞院落內(nèi),正中央立一法壇,壇內(nèi)豎一寶劍,黃色符紙懸掛,另有熏香徐徐燃燒,煙霧繚繞。 一道長手持拂塵,頭戴道冠,口中念念有詞,正領(lǐng)著幾個小道士作法。 而正廳里卻供著一尊菩薩,一身披袈裟的老方丈手持佛珠,數(shù)十小和尚分兩排,坐于蒲團(tuán)上,閉眼垂目,誦背經(jīng)文。 明朗第一次看見道佛一體,雖不太懂,卻也覺得眼前此情此景有些怪異。她抬頭望安嬤嬤,安嬤嬤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亂動。 緊接著,明朗先被送進(jìn)廳內(nèi),居中坐下,老方丈與小和尚們于她身邊圍成一圈,盤膝而坐。 眾和尚:“南無阿彌陀佛……嘛哩嘛哩哄……” 明朗:“……” 老方丈將一串佛珠戴上明朗手腕,佛珠頗長,繞了好幾圈。 半晌后,明朗被帶到院中,立于法壇前。道長拂塵在明朗頭頂與周身揮舞,小道士們圍著明朗不斷轉(zhuǎn)圈。 眾道士:“急急如律令………咕嚕咕嚕嘟……” 明朗:“……” 道長畫了一符,裝進(jìn)一小囊里,系于明朗脖上,貼身戴著。 于是乎,明朗身上既有佛家之珠,又有道家之符,委實怪異。然而看容府眾人,卻都面色凝重,更滿含期待,仿佛將希望都壓在明朗身上。安嬤嬤一直擔(dān)憂明朗會笑場或有不合時宜的舉動,好在明朗雖覺新奇,自始至終卻安靜乖巧,十分配合。 法畢,明朗被簇?fù)碇屯黄ъo而寬大院落。 那里,便是容翡所在之處。 第4章 . 容翡 明朗發(fā)出低低驚呼聲 這是一棟獨立的院落,白墻黑瓦,院中青竹秀立,于微風(fēng)中颯颯作響,院正中掛一匾額,上書聽竹軒三字。 此處并非容翡真正的居所,而是他昏睡后,遵從醫(yī)師建議,家人特地打掃收拾出來的一僻靜之地,便于他靜養(yǎng)。 明朗由安嬤嬤牽著,行至快門口,身后眾人忽都停下腳步,駐足不前。明朗回頭,疑惑看一眼。 容夫人走上前,一手輕輕按在明朗肩上,柔聲道:“好姑娘,一切拜托你了。” 言畢對安嬤嬤微一點頭,示意。 安嬤嬤便牽著明朗,繼續(xù)走了幾步,一直到房門前,再度停下。先前明朗受禮時,林嬤嬤便將安嬤嬤叫到一旁,告知過相關(guān)事宜,是以安嬤嬤知道此地是何處,接下來要如何做。 “容公子在里頭。姑娘進(jìn)去吧,這些日子便好好陪著容公子,祈愿容公子早日醒來?!卑矉邒咻p聲對明朗道。 明朗聽著,驀然明白了安嬤嬤話中之意,瞪大了眼睛。 “嬤嬤呢?不與我一起嗎?” 安嬤嬤蹲下身,看著明朗:“除了姑娘之外,所有人都不得留在房中。嬤嬤我會有住處,在外頭等著姑娘。每日會過來看一回姑娘?!?/br> “不。我不要!”明朗瞬間急了,眼中露出驚慌。從小到大,她從未獨自一人過,回到京城后,身邊雖只余安嬤嬤一人,卻是形影不離,不曾落單。 如今,卻要將她一人留在完全陌生的房中,面對一素未謀面,完全的陌生人。 “噓!噓!”安嬤嬤急忙壓低聲音,示意明朗小聲,“聽我說,姑娘,聽我說。你是來做沖喜娘子的,這是你必須做的事,旁人無法替代?!?/br> 明朗想搖頭,安嬤嬤卻扶著她的胳膊,暗力捏了捏,微不可察的搖搖頭,眼中帶著懇求。 明朗望一望院中眾人,眾人全都緊張而凝重的看著她。 明朗對沖喜娘子具體事項并不了解,但顯而易見,眼下她并無其他選擇。再多說,不過是叫安嬤嬤為難而已。 明朗安靜了。 “你真的會來看我嗎?”明朗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