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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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溫言沉默下來,一時只剩滿屋靜寂。 “......阿珺,早些睡吧?!弊罱K他只輕聲拋下句叮囑,抱著被褥出去了,把她的剖白當做小孩子的玩笑。 靳子珺盯著男人消失在門后的背影,一時氣結,反笑出聲來。 罷了,總歸她這身子年紀還是太小了些??茨腥说臉幼右粫r半會也想不明白,她干脆趁著這機會,自己出去闖蕩一番作出成績來,讓男人早些不用cao勞。且和他分開一段,等她回來,估計也就能讓他那種對待孩子的方式轉(zhuǎn)變了。 彼時,她可就不會這么輕易放手了。 翌日,男人依舊是早早的就要出門,卻被女兒扯住了衣袖。 “我認真的想過了,您所言甚是。我也的確到了年齡,所以阿珺想著,不如就此啟程上京趕考,也好早些接爹爹享清福?!彼蝗灰?guī)矩了起來,好像把一切都忘了,他們變成了世上最普通不過的一對父女。 靳溫言愣住。他確實已經(jīng)知道女兒長大了,也確實是想要她出門走走,找找自己的生活的......但,他從沒想過她會離開他。女兒想考科舉,想進京,想出去闖蕩,都是理所應當,他沒有理由阻攔,明明應該高興的。 男人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嗯,上京......要我收拾些什么嗎?” 少女驚訝地眨眼:“爹爹要同我一起進京嗎?” “......”男人冷靜了下來。這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能讓女兒增長見識,也不會把他再當做世界的全部和情感寄托。他壓下心頭涌起的莫名滋味,開口: “罷了。阿珺想何時啟程?” “明日一早。我跟著蘇晴一道走,她家的商隊最近正好要去京城?!?/br> 靳溫言一句“這么早”險些脫口而出,又被他吞回肚里。 街上熙熙攘攘,鋪子里鵝黃衣裙的女孩攤在柜臺上,長吁短嘆猶如廢人。 “嗚嗚嗚,我娘竟然讓我去考科舉,讓我,蘇晴,考!科!舉!子珺,阿珺啊~你怎么不理我嗚......” 靳子珺目不斜視,下筆飛快地對好了最后一筆賬,滿足地合上賬本。 “叁百四十兩零六錢。二百兩銀票,剩下的記得換成碎銀給我?!?/br> 蘇晴的假哭停了一瞬:“怎么還有個六錢?” 靳子珺溫和一笑,“方才幫你查賬的俸祿呀?!?/br> 蘇晴被噎得嘴角微抽,復又干嚎起來。 “嗚,你個沒有心的......我娘放了狠話,說我若是不去趕考,就要停了我零用,家門也不許我回,她老人家說要我自己乞討去,她不養(yǎng)我這廢物啊嗚嗚嗚......我都這么慘了,阿珺你根本不愛我,只惦記著我的銀子!” “原本你不是也要進京?我就是要趕這場春闈,剛巧陪你同去。” “啊,你先前跟我提的就是這個?。“?,子珺你肯定沒問題的,哪像我......”她抓狂地扯著頭發(fā)。“那些個賦論我看都看不懂啊——” 靳子珺安靜地喝著茶,笑看她。 她們相識也有四五年了。起初靳家父女二人剛搬來這里時,靳子珺看不得男人一人辛苦,于是四處找尋掙錢的法子,最后還是在蘇家商鋪找到了活計。 原本只是算賬,慢慢地,靳子珺以二十一世紀的眼光看著這個世界,就琢磨出點別的來。起初是印了帶蘇家商品圖畫的小冊子,在店面發(fā)放,漸漸地竟形成了一股風潮。這兩年她設計的東西更是廣受好評。 “啊對了,”蘇晴想起來什么,抬頭看她?!澳闳チ司┏牵M不是只留你爹爹在這兒了?” 見她頷首,蘇晴像是難以置信,瞪大了眼:“不是吧?你以前幫工、陪我出門,都趕在飯點前回去,說是怕你爹找不到你?,F(xiàn)在你靳子珺竟然要自己進京?!” 靳子珺斂了笑意,認真看她:“你知道我放心不下他,還請幫我照應著些?!?/br> 蘇晴還是第一次被她這么認真拜托,不自在地咳了聲。 “當然。我會叫家丁看著?!?/br> 然后摸著鼻子小聲吐槽,“怎么說得跟托付內(nèi)人似的.......” 靳子珺出了蘇家鋪面,往附近山上走去。 山是無名山,上面有座神寺。 還是在當初剛來的時候,她想著去山上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換錢的法子,誰知迷了路。就像冥冥之中有人推動,她抬頭就撞見這座人跡罕至的寺院。 寺里的老尼面目慈祥衣著樸素,笑瞇瞇招待了她。 從那之后她便時不時會上山來,原本是看老尼一人可憐,給她帶些東西。后來她想到自己的境遇,想著她這一世數(shù)次顯露的幾乎可以稱作神跡的“直覺”,靳子珺總覺得自己和這天梵神祠有著解不開的關系,于是也慢慢養(yǎng)成了來坐一坐的習慣。 見她過來,老尼很開心地給她泡了茶水,二人對坐共飲。 子珺開口道:“竺師太,晚輩明日要啟程進京,近幾年怕是沒機會過來了。” “當初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這小丫頭必有大出息?!崩夏岫酥鵁岵栲茱嬕豢?,繼續(xù)道:“你既然是去上京,那就順道抽時間去擎凰寺轉(zhuǎn)轉(zhuǎn)罷。” 她抱著瓷杯小口小口喝茶,面皮和善帶笑,一派再普通不過的老人家模樣,但眼皮耷拉著,就是不對上靳子珺探尋的目光。 靳子珺嘆息一聲。 “罷了,我不問。等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也想請你幫忙照看下我爹爹。” 老尼笑呵呵的。 “靳家公子嘛,我知道。是個好孩子......” 靳子珺每次過來,都只有老尼一人,也從未見她下過山。盡管老尼從不承認,靳子珺也有種直覺,把靳溫言托付給她照看是再穩(wěn)妥不過的。 她仍是盡早做完了事,在飯點前趕回了家里。誰知今天靳溫言回得格外早,已經(jīng)等在屋里了。 見她回來,靳溫言面上的焦急才散去,迎上前來,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神色又落寞下來。最后卻只撂下一句“我去做飯”,轉(zhuǎn)身進了廚房。 靳溫言看著灶臺的鍋蓋發(fā)呆,那里面是做好的飯菜,放在鍋里保溫。眼前好像又浮現(xiàn)出臥房里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包裹。 這一天都心緒難寧,他早早回了家,誰知面對的卻是空無一人的房間。臥房里整理好的包裹把“女兒要走了”的事實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他眼前。一瞬間他被滿屋的空曠寂然壓得喘不過氣,只能讓自己忙碌起來,幾乎是無意識地做好了飯。他把飯菜放進空鍋里時,竟然萌生出女兒該不會是直接走了,今晚就不會回來了的想法。 直到看見靳子珺出現(xiàn)在門口的身影,他的心才終于落地。 這么早就收拾好了東西,她就那么想快些走嗎?前天不是還...... 男人像是突然驚醒過來,不敢相信自己在想什么。他的手撫上額頭,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 他這是怎么了......年紀越大反倒愈發(fā)不清醒了。 靳子珺出發(fā)的這天,碧空萬里。 她把一摞銀票塞進靳溫言懷里,叮囑他:“好好照顧身體,晚上早些睡,抄書慢慢來。這些隨便花就是,不必省著。” 男人訝然:“這錢是?” 她調(diào)皮一笑:“保密。是我想法子掙的,正當途徑。照顧好自己,等阿珺來接你~” 靳溫言失笑。 “你呀......” 他揉著她的頭,好像這一刻,他們又回到了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日子。 商隊漸行漸遠,塵土也散盡了,只留下紛雜錯亂的車轍。 男人這才收回目光,轉(zhuǎn)身離去。 車上,蘇晴對著靳子珺嘖嘖感嘆:“哇,不管看幾次我還是要說,子珺你爹爹也太好看了吧!掛不得你成天那么cao心......” 靳子珺輕笑出聲:“是啊,cao得很累呢。不然總有人記掛爹爹。” 蘇晴一個激靈,癱著的身子都坐直了。 “那個,子珺,你別這么沖我笑好不好......你一笑我就腿軟?!?/br> 靳子珺依言收了笑,眉眼冷淡?!笆裁疵。€看不得別人笑?” 她自暗格里掏出本書來。 “與其想我爹爹,不如多想想你的考試。到了上京最多再有一旬可就要開春闈了?!?/br> “啊——”蘇晴長長地呻吟出聲,帶著一副痛苦面具又癱下身子?!拔乙粋€經(jīng)商的為什么要考科舉啊!子珺救我,嗚......” 黃昏,暮色沉沉,半落的夕陽照得屋子一片昏沉。 靳溫言一人坐在桌前吃飯,桌上一飯一菜,屋里只有一雙碗筷偶爾的輕響。 和女兒一同生活了十四年,算上她在他腹中的日子,就是十五年。太久沒有一個人生活,他只覺哪哪都不適應。 飯菜做多了,屋子太大了,空氣太冷了,身邊太靜了...... 明明在更早之前,他都是一個人過來的,怎么如今就不知道自己如何生活了呢? 男人輕聲嘆了口氣,放下了筷子。 今日還是早些睡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