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彼欢ㄊ锹犲e了，顧希安想。

    “你沒聽錯?！眳柾Φ馈?/br>
    他很篤定，卻沒勇氣再重復(fù)一遍。

    顧希安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嗓子眼的那句“為什么”，轉(zhuǎn)而用另一種更為心平氣和的口吻找到原因。

    “你是怕家里多了人不方便嗎，還是覺得照顧老人太瑣碎了……”或許是兩者都有，“我不會麻煩到你的，真的，我保證?！?/br>
    占盡便宜的人只剩理虧，再說不出什么有理有據(jù)的話，只能空口無憑無地開始保證些什么。

    “希安……”盡管在開口的那一瞬間就料到了會如此，厲挺仍是受不了。

    她眼里的怯意，滿是懇求的口吻，然而現(xiàn)在，這樣一個顧希安真真切切袒露在自己面前，卑微又渺小，賠著被世故綁架的那一點尊嚴(yán)。

    “你明明答應(yīng)我的，厲挺?！?/br>
    顧希安望著他，眼眸里的執(zhí)拗和信任一點點瓦解。

    厲挺知道，她忍住不說的下一句話必然是“如果不是為了更好地照顧奶奶，又何必結(jié)這一場婚”。

    “聽我說，希安?！?/br>
    他上前半步，掌心落在她的手臂上淺淺摩挲，似安撫，又像是抱歉。

    “由我們出面照料奶奶肯定比別人安心，可你有沒有想過，奶奶她真的愿意受這份照顧嗎?！?/br>
    答案是什么顧希安很清楚，老太太遲遲不肯答應(yīng)出院，追根究底就是不想拖累自己。

    她不說話，亦不肯服輸，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厲挺想起老太太的話，她看著溫和不爭卻是個認(rèn)死理的脾性，定下的事輕易不會改變，現(xiàn)下看來，真是分毫不差的準(zhǔn)。

    “你剛才去問醫(yī)生的空隙，奶奶喊我說了會話。我以為是要囑咐我好好對待你，原來不是。你猜她說了什么?！彼兔?，正好迎上她微揚的雙眸，笑了起來，“她和我說起爺爺，從芝麻綠豆的小事到逢年過節(jié)的大事，能記得住的她都和我說了。我起初還沒聽明白，后來懂了，她是想家了?！?/br>
    男人的音色低緩深沉，帶著撫慰人心的魔力，顧希安只覺得擰巴皺褶的五臟六腑被他輕易熨貼平整。

    她知道的，爺爺去世后，奶奶的身子骨大不如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撐著家的那根頂梁柱塌了。

    “初來乍到，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里，有大半的時間要面對那些來來往往的陌生面孔，她肯在這里住著，不是為著自己的身體什么時候康復(fù)，是為了叫你安心?！?/br>
    怕她難過，說完這話，厲挺溫柔環(huán)抱著她，掌心順著黑直的長發(fā)一下又一下輕撫。

    “我想治好她，我真的想治好她的病?！?/br>
    她說的是“想”。

    也正是到了這一刻，顧希安不得不承認(rèn)，奶奶的病是真的治不好了，再怎么想，也只是“想”而已。

    懷里的人像一只絕望的小貓，嗚咽著說出無力的愿望，聽到人耳中，更是百爪撓心的難忍。

    “我知道，我都知道。”厲挺輕聲安慰著。

    要承認(rèn)自己的無能為力并不容易，她的難受，他都知道。

    “就放她回家去吧，在那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房子里，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她熟悉的，別再讓她這把年紀(jì)了卻有家不能回，太不忍心。”

    他說得尤其動情，卻遲遲換不回她一個應(yīng)允。

    “那些人…不會好好照顧她的。”

    顧希安真正放心不下的，是顧家人的涼薄和事不關(guān)己。

    “雇一個靠譜的護(hù)理人員，如果你怕有什么變故，可以在客廳臥室裝監(jiān)控，一到周末我們就回去看她，現(xiàn)在交通這么發(fā)達(dá)，來回也花不了多少工夫，或者，我們也搬到烏城定居，就守在奶奶身邊，任誰都不敢苛待她?！?/br>
    話音剛落，她從男人懷里鉆了出來，直愣愣望著他，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蓬松了發(fā)絲，多少可愛。

    “你都想好了是不是。”

    厲挺伸手將她的亂發(fā)整理好，而后點頭“嗯”了一聲。

    他如此周到，更顯得她的任性妄為。

    顧希安無地自容，回想著這些日子老太太一個人臥躺在醫(yī)院里，面對那些生面孔強(qiáng)顏歡笑的模樣，而她所謂的孝心，不過是補(bǔ)全了自己多年來不聞不問和不作為的虧欠。

    說到底，是她不懂事了。

    “奶奶不和我說，大約是知道說了也沒用。”

    其實老太太說了許多次要回家，是她充耳不聞。

    “傻瓜，她是心疼你?！?/br>
    “她還說了別的什么沒有?！鳖櫹０矄?。

    厲挺看著她，稍一停頓，那模樣像是在思索了該說不該說。

    她急了，拽著他的衣袖微微拉扯：“你別瞞我?！?/br>
    厲挺搖頭，神情淡定可信：“沒有了。”

    其實是有的。

    除了老房子的點點滴滴，最后的最后，老太太下了決斷，明天一早就辦理出院，直奔烏城。顧希安那邊只能瞞著，是將她來時的那招先斬后奏依樣畫葫蘆再用一回，和厲挺提前知會也是為了讓他想法子絆住顧希安。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老太太壓了百分之一的僥幸，賭厲挺有能耐說服自家孫女。

    她是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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