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東門的中門廊上，叔叔正立在那里對他招呼，“膽子還真大啊，沒遇到強盜么？”

    “要真的遇上的話，帶的許多人手也不一定派得上用場吧？”

    “哈哈，有這么的窩囊嗎？”

    “對于您或許也不一定吧。可是在我家啊，光是見到殺魚，就要跑掉許多人了?！逼鋵嵾@個叔叔平日里，面也沒見過幾次。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水到渠成地談著話，二人的語氣神色都很自然。

    “那就有意思了，殺魚的都有誰??？那就只好把他們帶上了。”

    藤大納言把刀解下來，“哐當(dāng)”扔在地上說，“我啊?！?/br>
    這威風(fēng)凜凜的樣子模仿得尚且還算合格吧？其實早就想那么說一次試試看了。叔叔臉上原本還要威風(fēng)的笑消失了一半。

    “進來坐吧。”

    兩個人一起坐進內(nèi)室的榻榻米上，三兩張繪著不知是哪里海景的屏風(fēng)上，題著“難波津花開”的古歌[5]，倒是很風(fēng)雅的?？墒迨宀恢溃倜u弄風(fēng)雅的東西，好比半文不白的蹩腳文章，或是看似很有意趣卻犯孤平的漢詩，都是如同東施效顰的不得要領(lǐng)。

    “喝茶吧？”

    “茶？”

    這樣說著，喊來一個穿著十分古典的女人，拿著一樣像喇叭花那樣蓬起來的東西，或者說更像是紫果？似乎在以前也見到過，是叫茶筅嗎？那女人手上如同癲癇一般，一直在一個圓口的瓷器里來回地攪拌，總之是有些吵了。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一人一個碗，將那滿是泡沫的茶汁倒了進去。說是茶的話，其實也太渾濁了。叔叔呷一口后，看著自己，自己也只好抿了一點。

    “怎么樣？”

    “不怎么樣?！?/br>
    “這很珍貴的！哎?！?/br>
    茶酒一類的所謂珍品，自己從來不怎么喜歡，其實倒不如拿出些蜂蜜兌點水來解饞。

    “不好喝?！弊约簩嵲拰嵲?。

    叔叔沉默了一會兒，說，“來說正事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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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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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古今和歌集》假名序，上海譯文出版社譯本

    第19章 （十九）

    “你也知道, 我一個兒子都沒有吧？”叔叔其實是父輩兄弟里面，面容比較漂亮的一個?？伤樕细‖F(xiàn)出哀愁時，父親的樣子又復(fù)蘇在眼前。“這不是很可憐的事嗎？有一個也好啊, 可是一個也沒有?！?/br>
    自己沉默著，叔叔就會擅自說下去?？蛇@一會兒, 誰都沒有說話，不知不覺的，將那種味道古怪的東西全喝完了。食案上，叔叔的碗里還有一大半的茶湯, 自己的碗底, 只留著一層薄薄的泡沫。

    “所以？”玩著手指的時候，膽子不知不覺會變得很大。

    “所以啊……”

    “是？”

    “來當(dāng)我的兒子，怎么樣？”

    以前也沒想過誠心說的話，原來這樣風(fēng)趣幽默。興許是自己的臉上起先就帶著微微的笑意。叔叔說完，露出一口黑得锃亮的牙齒，隨即兩個人笑起來。房間里一時為兩人的笑聲所充盈, 自己的眼淚好像也流出來了。這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哎呀哎呀，不要尋我開心??！”

    “真的。我是真心的。你看我是關(guān)白吧, 等我死了, 你也可以當(dāng)一當(dāng)試試。搞不好, 攝政也有可能?！?/br>
    “也不知道會不會兌現(xiàn)吶，聽起來真的很誘人?！?/br>
    “不想嗎？”

    “誰會不想呢？”

    “正融啊，你就不要在端架子啦。那個所謂的兄長, 其實你很怨恨吧？”

    “是嗎？誰說的？”

    “什么呀，當(dāng)然是我說的。我說，我算你的叔叔吧？就算是你爸爸以前的那點心思, 我也都心知肚明著?！?/br>
    “這可不一定，我的心思與父親不一樣著呢?！?/br>
    “那來猜猜看吧，”叔叔把一條胳膊支在食案上，撐著頭，很愜意地看著自己，“話說到這個地步，也一點看不出哪里生了氣。在外人面前裝出必恭必敬的樣子，心里其實比誰都要怨恨。從小的時候開始，那個人就事事壓你一頭，而且長得非常漂亮，對吧？所有人都喜歡他，走到哪里，好像太陽光就會照到哪里一樣。不論你有多么優(yōu)秀，只要不及他的優(yōu)秀，也就與庸材沒什么分別。其實啊，三綱五常的話就不要放在我面前說了。我今天找你來難道是大談孔孟之道的嗎？說句實話，一度我也為他蠱惑，可現(xiàn)在的下場呢？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其實這個叔叔，只說對了一半。恨的極致勢必就是愛。自己對哥哥的恨意，業(yè)已無人超過。又可以說，這便是一種愛的變體。他在精神上終歸仰慕藤內(nèi)大臣，并不需要任何理由。

    “你的話，能給我什么好處？”說道這里，謙辭敬辭便也都拋開了。藤大納言的臉上顯著嚴(yán)肅的神情。

    “做人要知足知止吧，你還想要什么？”叔叔臉上的笑容也蕩然無存。

    “三言兩語，就露出本來的面目了。還以為你有多沉得住氣呢。何況是叔叔你先喊我來的吧？叔叔你看吧，像我爸爸那樣的壞人，貪得無厭又相貌丑陋，本來以為能活個八十，再不濟也要六十吧。居然就那樣死了。我應(yīng)該再狹隘一點才行?！?/br>
    “那么，我也應(yīng)該對你狹隘一點？”

    “您應(yīng)該對另外的人狹隘吧，現(xiàn)在是在演一個好叔叔哦。漂亮的人會早死吧？也沒有呢，您再漂亮點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