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謝諳放棄了掙扎，頹然地看著水面，繼而又把目光轉(zhuǎn)向江景昀，似那淬了毒的利刃，雪亮的刀鋒將他千刀萬剮。

    “你為什么不去死？”謝諳倏爾粲然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神情陰鷙，大有一副將他生吞活剝的架勢，“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怎么不去死！”

    江景昀看夠了，別過頭，緩緩應(yīng)了聲:“好。”

    “那你現(xiàn)在就去死吧，去陪晴鶴?！敝x諳又片刻愕然，隨即又恢復(fù)如初，冷笑地指著水面，“去嘗嘗晴鶴的痛苦。”

    江景昀漠然轉(zhuǎn)過身，步履踉蹌地往前走，可腰桿依舊挺如松柏，連帶著那松松垮垮不肯落下的玉冠仍在保持他最后的驕傲。

    “謝諳，我會把沈晴鶴帶回來的。”江景昀臨到水邊，又轉(zhuǎn)過身看著謝諳，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若是死了……那便算了，就當(dāng)我食言吧，反正……”

    反正我死了也干凈，只可惜……

    江景昀及時收斂心神，長身鶴立，于水邊站定，覷了眼被紅光籠罩得如汩汩鮮血的流水，又看了看天幕上逐漸漂浮著的黑點(diǎn)。

    那是南柯一夢在吸取謝諳的靈力，準(zhǔn)備再一次醞釀著下一場風(fēng)暴。

    若再不離開，他們都得死在這里。

    江景昀鼻尖里發(fā)出不屑的聲響，誰能想到那人大費(fèi)周折，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偌大的一圈子，目的卻是在他身上。

    若是放在以前，這等陣法自是困不住他江景昀。

    可現(xiàn)在卻……放屁！這世上還就沒有什么可以難倒他的！去他媽的南柯一夢，在老子眼里算個鳥！

    江景昀拿起方才拾起的短刃，面不改色地攤開掌心，方才殘留在刀身上的血跡尚未干涸便再一次親吻著guntang，熱切中不乏小心。

    他丟下那染血的短刃，扶著膝蓋慢慢蹲下，用那雙血rou模糊的手在地面上畫著繁冗復(fù)雜的符咒，蒼白的嘴唇快速翕動著，用那低沉的嗓音念著咒訣。

    突然間，天地?fù)Q了顏色，一簇簇金光掙脫開濃云的束縛，急匆匆地闖入人間，攪亂那一團(tuán)森森紅光。

    有一縷金光端著不容抗拒的姿態(tài)，直接撞入謝諳眼簾，興沖沖地驅(qū)逐著他眼眸里的呆滯與悲慟。

    謝諳睫毛輕顫，渙散的目光中好似被注入一汪清泉，黃豆大小的光亮慢慢暈開，漆黑的瞳孔里短暫地恢復(fù)了往日的清明，恍若被安撫住的貓兒，收回了那炸起的毛發(fā)。

    江景昀感受到胸腔內(nèi)洶涌的靈流如那剛挖通的泉眼，正源源不斷地往外冒。

    他面色蒼白如紙，飽滿的額間沁著密密實(shí)實(shí)的汗珠，攬著金紅交織的光芒兀自散發(fā)著光亮，不時滴落在緊蹙的眉頭上，在那深深的褶皺間匯聚成一汪淺灘，企圖澆滅那久久不肯散去的痛苦。

    “霜雪，聽召！”江景昀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搖搖欲墜的身形，掌心驀地升騰起一團(tuán)白光，低喝一聲。

    此時，捆在謝諳身上的霜雪就如那散學(xué)貪玩的孩童被家中大人逮到般悻悻地松開他，周身流淌著靈流忽強(qiáng)忽弱，不情不愿地回歸到江景昀手中。

    謝諳總算得以落地，剛走兩步便覺四肢癱軟無力，腳下軟軟飄飄的，宛若置身云端，沒走兩步便頹然癱坐在地。

    江景昀聞聲似欲偏過頭，然而剛有一半動作就止住了，握緊手中的霜雪毫不猶豫跳入水中，驚起的水花打在謝諳臉頰，冰涼的觸感讓他那顆麻木的心再一次刺痛起來。

    他把有錢抵垂直抵在地面，借力慢慢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往水邊走去，經(jīng)過江景昀地上畫著的符咒時忍不住多看了眼，一下子沒能看出個所以然來，便也收回目光，凝力釋放著靈蝶尋找著沈晴鶴的蹤跡。

    在二人相繼沒入水面的同時，天幕中彌漫的紅光再一次發(fā)生改變，化成無數(shù)把鋒利的長劍，垂直立在水面上，雪亮的劍鋒泛著詭譎光澤，厲兵秣馬，蓄勢待發(fā)。

    一抹黑影在劍林中飄然而過，在水面上落下一道符咒。

    劍林似天兵而降，端著比捉拿與凡人成親的七仙女還要洶涌的氣勢，直逼水面，直指那抹不斷移動的黑影。

    甫一下水的江景昀便感覺到刺骨的痛意似萬蟻啃食而來，那從身側(cè)流淌而過的涼水猶如火上走過的鋒刃，不時在腿上那幾道猙獰的傷痕的堪堪擦過，沖走外面的血漬，反客為主闖入更深的地界。

    江景昀牙關(guān)緊咬，晃了晃昏沉的腦袋，甩出霜雪纏住水底的石頭，極力克制住不斷顫抖的雙手，朝著與水流相反的方向艱難地踏著步子，指尖燃起一簇白光，目光在四處逡巡著。

    他似一條垂垂老矣的游魚，不甘心地想要如往常一般靈活地甩動身子，可逐漸遲緩的動作以及看不見的邊的水面帶給他各種絕望。

    江景昀胸脯劇烈起伏著，雙手?jǐn)[動的幅度也明顯小了許多，掌心的霜雪如日出之后檐上消融的落白，正在一點(diǎn)一滴消散。

    昏沉之際，他倏地睜開那幾欲闔上的眼眸，清楚地捕捉到謝諳釋放的追蹤蝶尾巴散發(fā)出的皎皎白光。

    沈晴鶴找到了！

    江景昀不及多想，掌心幻化出一條銀白色的絲線纏在靈蝶身上，運(yùn)力催動著霜雪由它帶著自己往前鳧去。

    靈蝶帶著江景昀七拐八繞，終于在一處堆積著的碎石邊找到沈晴鶴。

    只見沈晴鶴半截身子卡在石頭間，腦袋毫無生氣地耷拉著，清麗的面容上布滿深淺不一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