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諳眸光一凜，用劍鋒輕輕在那巖石上拍了拍，須臾間，只聽“刺啦”一聲，巖石如那破碎的蛋殼般四分五裂，露出里面那蜷縮成一團的謝諶。

    聽聞動靜的謝諶哆嗦地抬起頭，眸子里好似被蒙上一層薄紗，空洞無比，許久方才聚焦。

    “謝……謝諳?！敝x諶顫抖地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喚，用舌尖舔了舔嘴角溢出的鮮血，背脊彎得不成模樣，額頭幾欲著地。

    他干脆就勢癱坐在地上，視線在草地上覆蓋著那點淡淡的光芒，眸里劃過一絲愕然，隨即又很快釋然，腦海里驟然閃過一道白光，看向謝諳的眸光里多了分嘲諷。

    “九枝燈……”謝諶喃喃道，“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只有你謝諳使得出來?！?/br>
    九枝燈又被人謔稱為“狗鼻子”，是一種追蹤秘術(shù)，比覓蹤符的效果還要強大。因為覓蹤符容易受距離的影響而出現(xiàn)誤判，可九枝燈不會。

    人一旦被其沾染上便會隨著自身體溫結(jié)出一種名喚“九枝”的靈蟲，九枝不能存世太久，待吸入的空氣太多便會自燃，而那些懸浮于空中的光便是九枝死后幻化成的。

    它們又喜群居，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像盞燈籠似的，因此被人們稱為九枝燈。

    九枝燈久聚不散，只有在施咒之人找到自己鎖定的目標(biāo)之后才會慢慢消散。

    “你也好意思說我？”謝諳嗤笑一聲，上前踩住謝諶肩膀，揚起長劍刺透胸膛，利器沒入rou.體的沉悶聲為昏暗的環(huán)境里增添了幾分驚悚。

    謝諶吐了口鮮血，瞬間癱倒在地，四肢不斷抽搐。

    “謝諳?！敝x諶用臉在地上拱了拱，試圖借力抹去嘴里的鮮血，極力仰起頭看著謝諳，癡癡笑了起來，眼里竟奇異地淌下兩行熱淚，沖刷著那沾滿血漬的臉龐。

    良久，他方才止住笑，啞聲道:“今日你殺了我，明日就輪到你自己了?！?/br>
    “你以為你殺了我，今后的你就能順風(fēng)順?biāo)藛?？不會的，只要父親在世一日，你就不會過得如意?！?/br>
    謝諳不語，手里的力度又重了幾分，有錢再度挪動三寸位置。

    “咳咳咳……”謝諶痛苦地皺著眉頭大口地喘著粗氣，身如抖篩。

    “謝諳……”謝諶手指緊緊扣著地面，指甲嵌入泥土里，似乎想要從里面借得幾分力氣支撐著他不甘咽下的氣。

    謝諶腦袋無力地靠在地上，眸子極力往上轉(zhuǎn)，直直地對上謝諳的目光，斷斷續(xù)續(xù)道:“你……從什么時候……恨……恨我？”

    “是……兩年……兩年前的永州？”

    看著謝諶那藏著千言萬語的眸子，謝諳稍稍收回些許力度，施著愈合術(shù)，暫且給了他能順暢喘氣的力氣。

    “說吧?！敝x諳冷聲道，“既然想說，就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

    “不是我，是咱們的好父親?！被蛟S是為了報復(fù)泰安帝，又或許是為了讓自己身上背負(fù)的罪孽少些，謝諶吐了口血沫，慢慢吞吞道。

    “永州的洪澇其實一早就被你止住了，后來水庫決堤，只不過是有人故意用□□炸開的罷了。那些個官員也并非玩忽職守，只不過是謹(jǐn)遵圣令罷了。”

    “什么圣令？”謝諳問。

    謝諶凝聚著最后一點靈力，幻化出一行端正的楷書:“諸卿無需多插手水澇之事，且務(wù)必讓太子死于洪澇之中?！?/br>
    “這是梅念達給我的?！敝x諶看著謝諳那不斷繃緊的面色，嘴邊揚起一抹譏誚的笑，“那些暴.動的百姓，也是假的，都是玉龍衛(wèi)假扮的他們都只是想殺你。造成你辦事不力，激起民憤，最后慘死的假象。”

    “可他獨獨沒有料到江景昀會來?！敝x諶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謝諳，若是沒有江景昀，你連尸骨都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里?！?/br>
    “江景昀來了，刺殺你的計謀就只能作罷，畢竟他護你護得緊。是以父親找上了我。當(dāng)時的我就算再愛財也不到喪心病狂的地步，身為皇子的我自然也想在此次事件中一展頭角，我恨不得能飛到永州去?？墒歉赣H對我說，讓我放慢行程。”

    “我不知道他是何意，可我還是照做了。畢竟以往的他只會喚我‘老三’，因為他不記得我的名字?？晌í毮谴危闹业募绨?，和聲地喚了我一聲‘諶兒’，讓我一路小心。那個時候別說是放慢行程了，就是讓我把命給他都行?！?/br>
    “在我進入永州的時候便聽聞城中傳言你貪墨災(zāi)款的消息，而你沉浸在沈晴鶴身死的打擊中，也沒有及時反駁。于是，我便把那些災(zāi)款給藏了起來?！?/br>
    “父親知道，他也沒有阻止我?！敝x諶自嘲道，“起初我以為是他對我的縱容，現(xiàn)在想起來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硬生生造了個把柄給他送去?！?/br>
    “謝諳，他誰都不愛，他只愛自己的皇位。你還不如繼續(xù)待在民間，最起碼沒有那些無妄之災(zāi)。”

    “你以為梅念達為什么會無緣無故死亡？因為梅念達知道真相，進了明鏡司，他就是不想說都不得不說。屆時永州之事被捅出，只能證明你是冤枉的，那他豈不是功虧一簣了？可他獨獨漏算了梅念達那個吃里扒外的兒子?！?/br>
    “洪澇是假的？”良久，謝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一抹聲音來，他喉結(jié)艱難地鼓動著，“全是他授意的？那些慘死的百姓何其無辜！”

    “無辜？”謝諶反問道，“這世上哪里有什么無辜不無辜的，你牽扯進了別人的利益中，那就不無辜了?！疅o辜’這詞素來都是勝利者踩著眾人的尸骨達到巔峰后裝模作樣的說辭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