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走過馬路, 那父親仍打算招呼兩句再走, 而他旁邊的少年悻悻, 說高二全年級兩千多人,又不認(rèn)識, 有什么好聊的, 走了。 那父親一笑, 道了句早點回家,便揚手胳膊搭上少年的肩膀,二人背向離開,似乎在說家里等候的母親在煨什么樣的湯。 沒裝消.音器的摩托發(fā)出嗚咽聲音, 伴著晚風(fēng)聲掃過。 謝臻滯在人行道的路口,最后看了眼不遠(yuǎn)處那父與子的背影。 回到家,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只有謝臻一個人住的寓所,思緒紛繁如亂麻纏饒,粗糙的繩鉸得腦仁發(fā)痛。 剛把手機(jī)丟一邊兒了,謝振東的電話打過來,被拒接的結(jié)局顯然可以預(yù)見。 無非是知道他放假了,又以父親的嚴(yán)厲身份,和以上位者的語氣,頤指氣使,命令他回那個無所適從的“家”。 但謝振東何時擱得下面子,做老子求兒子那一套,謝臻掛斷了兩次,那邊便偃旗息鼓。 哪知鈴聲又響起。 謝臻不耐煩拿起來,眸光頓住,這次卻是姥姥打來的。 “阿臻,你是不是又放假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努力藏住情緒,“……有事嗎?” “聽你爸說,你有段 * 時間沒回……” “姥姥,我跟他見面不是嗆話就要動手,您就別為難我了。”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其間似乎雜著幾分隱瞞,片刻安寧之后,林阿婆提起語調(diào),說起上個月的約定,問他是否過來,如果過來,是更想吃松鼠鱖魚,還是蓮藕排骨湯。 姥姥的祖籍在江浙一帶,燒得好一手杭幫菜,而姥爺是從軍隊復(fù)原后分到這個軍工城市的單位,姥爺?shù)睦霞疑徟号殴菧顬槌雒?/br> 那時他還小,秦蔓沒改嫁,姥爺也還在,勉強算有家。 姥姥把這兩道菜端上桌,狹小的老房子沒配餐廳,唯有吊燈黃澄澄,懸在折疊餐桌上,普照下來,把圍坐一家人的臉,都照得靜好明亮。 “阿臻,你……” “哎,在呢,等兒就去,”謝臻壓了一下鼻尖,清嗓,“在路上?!?/br> 有時候,其實他也挺想回家的。 謝臻坐公交去的藍(lán)天花園。 淺紫色的暮色慢慢吞合前路的霓虹,到下車時,他不知道數(shù)到了第幾百盞。 但值得慶幸地是他控制得很好,一路沒想起蘇慕善。 走進(jìn)小區(qū)時,他思考過會不會在樓下撞見她出來倒垃圾,而他走到單元樓下時,四樓那一側(cè)的燈都是熄,心慢吞吞平定。 晚上林阿婆慶幸煲了熱湯,否則等他來,鱖魚涼透了重新加熱,口感就要大打折扣。 謝臻捏著湯匙笑了下,說排骨湯剛好。 林阿婆拉過他的左手,“咦呀,還好疤掉了。你肯定不記得了,四歲的時候吃飯,你非要跟姥爺鬧,一盅湯剛盛好還沒放涼,嘩得全灑你手背上了。” “記得,姥爺?shù)母觳惨矤C到了,”謝臻說,“后來連夜去的醫(yī)院?!?/br> 他年紀(jì)小,新陳代謝快,傷疤很快就長好了,無影無蹤,而姥爺胳膊上的疤一直留到了他走到最后。 猶豫了一會兒,林阿婆說:“那記不記得你小時候長得胖,可你媽才九十幾斤,那天還在下雨,她背著你……” 霎時,謝臻感到口中的排骨湯變了味,抬起眸來。 她又給他添了一筷子菜,笑了笑,說起秦蔓明天從鄰市過來。 世上沒有母親不記掛自己的孩子,大人的世界有很多無可奈何,很多事他不懂,更不應(yīng)再記恨親生母親,明天怎么也該見一面。 “姥姥,”謝臻沉吟,“……我真的從沒恨過她再婚?!?/br> 他用湯匙舀起好大一口米飯吞進(jìn)去,含糊道:“但我不想見她,今天是來陪您的,如果她明天來,我一早就走?!?/br> 這下,林阿婆沒再提了。 祖孫二人在飯桌上的話題沉寂下來。 謝臻左思zwnj * ;右想覺得自己不該對姥姥這樣,想了想,又作若無其事,“……我來得時候天黑了,在樓下卻沒看到隔壁燈亮,蘇慕善她……” 林阿婆微怔,笑了下,“善善怎么了?” “沒,沒什么?!彼值拖骂^去。 林阿婆舒眉,徐徐解釋善善若不在家,估計是在餛飩鋪里幫忙。 自他們一家搬到藍(lán)天花園過來,她和善善的mama王琴拉過家常,還說起她小時候。那時蘇家夫妻二人從改制工廠下崗,剛起步做吃食的營生,連像樣的店面都沒,只能挑著東西走街串巷叫賣。 那時候善善還很小,已經(jīng)能上學(xué)下學(xué),回家餓了也會自己煮面、煮賣剩下的餛飩。 “善善是真的乖巧懂事,學(xué)習(xí)也踏踏實實的。” 謝臻:“……嗯。” “不過,”林阿婆頓了下,笑了,“你提起她,是又有題想問她了?” 謝臻嗆了下,“沒有,隨便問問?!?/br> 林阿婆到底是多見過幾十載的歲月春秋與人情風(fēng)月,不再多問,暫且無視了外孫神色之間呼之欲出的心思。 晚飯后,謝臻冷靜了點,陪姥姥洗碗,又認(rèn)真說解釋遍不想見秦蔓。 林阿婆嘆了口氣,算是默許,背著他躲到廚房打了通電話。 晚上還是睡從前那間屋子,這次謝臻帶了換洗衣物。 洗完澡后,他靠在床頭無聊地?fù)芘謾C(jī),困倦襲來,便合眸,躺下去。 往后的有段時間,他抗拒,卻又忍不住會想起,在這張床上做過的綺夢。 微涼的春夜里她如藻的長發(fā),還有微漾的米色白裙。這一剎時間的寂靜,一點綺思旖念都升不起來。 剛剛吃飯的時候,姥姥還說了些關(guān)于蘇慕善的事。 無外乎是那些她懂事體貼云云。 謝臻卻想,他好像是第一次真的認(rèn)識她。 水面平淡如鏡,水下狂瀾暗藏,生于這樣普通甚至有點微寒的家庭,所以才野心勃勃,把深沉的心思都藏在軟乎乎的棉里。 這樣一想就清楚了,她待他友好只是出于教養(yǎng)與私德。 不然以她的眼光高遠(yuǎn),斷然容不下他這樣無為庸碌的爛人。 謝臻笑了,一霎沖動,他撥開手機(jī)。 打開相冊,利落地點開之前截下的那張照片,勾選,拇指點向刪除鍵,一套cao作如行云流水。 他謝臻是個爛人,流氓又無賴,屬實沒什么可取之處,但他尚且知道做人要自尊自持。 為一個人放低姿態(tài),低到塵埃,他還真干不出這樣卑微的事。 而這時,手機(jī)又滴咚了一聲。 系統(tǒng)再度跳出窗口:是否確定刪除圖片。 [確定][取消] 拇指懸在屏幕上空,半晌。 謝臻這才發(fā)現(xiàn), * 自己剛剛一頓cao作倉促,卻壓根不敢點開放大,再看一眼她的臉。 草。 * 迎來五月,學(xué)校有條主路兩邊,種著的石楠花開了,其味道之奇特,使許多人經(jīng)過都捂著鼻子走。 青春期的學(xué)生幼稚,尤其有些男生有放蕩使壞,哄騙懵懂單純女生,后來女生了然其中淵源,氣得柳眉倒豎,轉(zhuǎn)頭就走。 這日,英語課剛下課。 秦思思收拾桌子,悄悄問賀惟:“哎哎,你們天天說的石楠花到底是什么梗?” 賀惟猶豫了一下,笑了:“……你想知道?” 少女點頭如搗蒜。 “就是——”他頓了下。 “是什么?” 講臺上,陳一昂單臂掛著謝臻的肩膀,喊道:“賀惟,下節(jié)體育課,你能不能別跟嫂子講話了,教室公然秀不好吧?” 秦思思陡然臉熱別開,抬眸看著他。 賀惟跟那邊應(yīng)了一聲,低頭看著她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回,“早晚讓你知道。” 賀惟和男生他們走了,秦思思抱著排球去找蘇慕善。 去球場的路上,她抱怨謝臻和陳一昂好像在報復(fù)她,最近總和賀惟走得很近,動不動就把他喊走了。 蘇慕善看了眼遠(yuǎn)處幾個男生的背影,疑惑道:“為什么說,報復(fù)?” 秦思思一哽,“……沒、沒什么。” 進(jìn)入夏季。 長江流域的南方懸浮在一種焦躁和濕潤并存的熱浪里。 寄宿高中生的娛樂日常有限,在緊張學(xué)習(xí)之余,一節(jié)體育課顯得彌足珍貴。 球場邊的櫻樹葉子茂密堆疊,聚出翠色的濃陰。 在休息的時候,蘇慕善會看一兩眼對面的球場。 人影融在一片明亮的綠意中,烈焰般的日光卻好似拉出光年遠(yuǎn)的距離。 她不知道怎么了,從月假之前的那個周五,謝臻說了那句“不用了”,撤回出她的視野后,就不知道怎么了。 …… 體育課結(jié)束,大家打得酣暢,準(zhǔn)備回班。 秦思思過來,說先去趟超市,剛打完球太熱了,亟需買些什么冰冰涼涼的東西解暑。 蘇慕善從籃球場那邊回神,“好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