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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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趙晉不愛聽,在他瞧來,自家閨女哪哪都好,前幾天柔兒跟他復(fù)述先生說的安安那些缺點,他心里不樂意,要不是這先生是托人請的,中間隔著旁人的人情關(guān)系,他定然立馬就把人辭退了,哪還容得他在這兒百般挑剔他閨女? 趙晉道:“倒也不必太拘束她,年紀(jì)還小呢,慢慢來吧,來,給我抱抱我大兒子?!?/br> 他從柔兒懷里把彥哥兒接過去,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我兒子不賴?!?/br> 家里兩個孩子都養(yǎng)得精細,面白唇紅,胖乎乎嬌嫩嫩的,趙晉在孩子臉上親了一記,又偏過頭,俯身笑道:“過來,孩子娘也得親一親?!?/br> 柔兒白他一眼,抬手堵住他的嘴,“您快去洗漱,一會兒要吃飯了?!?/br> 趙晉笑了笑,正要提步,這時安安捧著一張寫滿字的紙奔過來,“爹爹,安安寫好多好多字?!?/br> 一篇兒見方大紙,快能把安安整個人裹住了,上頭畫著五六個碩大的字,歪歪扭扭根本分辨不出念什么。 饒是如此,趙晉還對著認真鉆研了半天,欣喜地道:“瞧瞧,我閨女這一橫寫得頗有顏柳之風(fēng)。” 柔兒哭笑不得,聽父女倆一個夸贊不停,一個洋洋得意,她有點兒擔(dān)心,照趙晉這么個寵法,也不知對安安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三日后,長壽立在二門前朝東邊的回廊張望。安安念書的學(xué)堂布置在內(nèi)外院交接的廊廡,他掐算著時間,提早就在外頭等著。 片刻,門被從推開,那微胖的中年夫子踱著方步走出來,杏枝和小丫頭梨若連忙走進去,替小姐收拾書桌被背囊。 長壽翹首望著,今天安安出來的格外遲,這么久還沒動靜,也不知是被什么事耽擱了。他試探走上前,想朝里張望,想到自己的身份,實在不宜太過靠近,他又退下來,在月門外徘徊。 過了好一會兒,安安才被杏枝抱出來。小姑娘低聲哼哼著,不時還抬手揉眼睛。 長壽心里一緊,怎么哭了?難不成又給先生責(zé)罵了?可小姐根本不怕先生,怎么會因他說了幾句就哭了? 長壽一著急,就顧不上避著人,揚聲喊了聲“小姐”。 安安見是他,立時從杏枝懷里掙下來,幾步跑到他跟前,仰著頭道:“安安字寫不好,先生罵人。” 她哭起來,委屈的淚珠一串串往下掉,“安安的木劍沒有了。安安不能練劍、學(xué)功夫?!?/br> 這對她來說,就是件非常嚴(yán)重的事,是比天還要大的事。怎會不傷心不委屈呢? 杏枝剛要過來勸,就見長壽俯下身,蹲跪在地上,從袖中抽出一只一尺來長的小木劍,“別哭,長壽知道小姐盡力了,雖然先生不滿意,但長壽滿意極了。這把劍給小姐,小姐看,上頭刻了小姐的名字?!?/br> 他示意她瞧劍柄,上頭雕刻著一個“安”字,一筆一劃整齊干凈,可比她寫的好多了。 她止住淚,張大眼睛望著他,“安安、安安能摸摸嗎?” 他微笑道:“能啊,這把劍是小姐的了?!?/br> 他攤開手掌,把木劍遞過去。安安張開小手握住劍柄,握在手里的真實感讓她重新高興起來,她淚水未干就笑了出來,“小哥哥真好?!?/br> 長壽臉上微微泛紅,站起身,退后幾步,安安把玩著木劍,揮舞了幾下,她扭過頭來盯著他道:“哥哥舞劍,安安學(xué)。” 長壽頓了下,在小姐面前舞劍,似乎不合規(guī)矩…… 可安安那雙大眼睛,水樣晶亮,像黑漆漆的水葡萄,寫滿了期冀和渴望。他連說個“不”字都不忍心,怕那眼底的光芒逝去換作失落。 他不忍心讓她失望。 他又退開幾步,抱拳做了個起勢。 劍走風(fēng)至,臂若攀援,足尖點地,原地躍起樹尺,做了個漂亮的半空盤旋。 安安拍掌道:“小哥哥好厲害!” 長壽動作不歇,一劍刺出,對準(zhǔn)了松枝,枝頭的雪片簌簌落下來,像紛紛又下了一場雪。 安安一身火紅,厚棉滾毛大紅披風(fēng),足蹬赤紅羊皮夾棉靴子,立在雪里像一團火。明媚得無法忽視去。 長壽最后一式,拔地而起劍指斜下方,若此刻迎敵,對準(zhǔn)的就該是對方的心口,他著意去學(xué)一些殺招,不求動作繁復(fù)好看只求勁力實用??傆幸惶欤〕鹑耸准墶?/br> 只是一瞬恍惚,劍身被人用兩指輕輕鉗住。長壽一怔,聽見安安雀躍的喊“爹爹”。 趙晉別住那劍刃,瞥了長壽一眼,才把力道卸掉,放開了那柄木劍。 杏枝等上前來行禮,趙晉點點頭,俯身把安安抱起來。 安安笑著指著長壽道:“爹爹,小哥哥會飛,好厲害的?!?/br> 長壽已退開數(shù)步,戒備地望著趙晉的背影。趙晉沒有回頭瞧他,也沒有順著安安的話題去說,他撣了撣安安頭頂?shù)难┠?,笑道:“安安餓了嗎?我們回屋去找阿娘討點心吃?” 安安立時忘了旁的,笑著拍手,甜甜地說:“好?!?/br> 長壽握著木劍,目送趙晉抱著安安走遠。他牽唇苦笑,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福喜回身,把他動作表情瞧在眼里,他知道大小姐很親這個馬房小廝,但他終究不是自己人。這些年他甘于留在馬房做事,不顯山不露水,也一直沒有再提過要報仇,雖是一幅本分模樣,但福喜知道,他沒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也不知暗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爺雖放話說不必理他,福喜總覺得不安心,他有種預(yù)感,這小廝遲早會鬧出些大事來。 次日,安安小跑著來到馬房,“小哥哥!我的劍呢?”昨天被爹爹一打岔,竟然把這么重要的事給忘了。 長壽把木劍雙手遞給她,垂眼道:“長壽是下人,您是小姐,往后……別再喊哥哥了?!?/br> 這些年他一直把這個小姑娘當(dāng)成自己的meimei,用她來填補自己心內(nèi)空掉的一塊兒,說起來何其可笑,他只是個下人,憑什么妄想去當(dāng)千金小姐的哥哥? 安安無辜地望著他,遲疑道:“小哥哥?” 長壽抿唇。 他想,她還這么小,哪里能明白大人之間那些復(fù)雜的恩怨和感情。更沒人能懂他的別扭和不甘,他無人可訴,只能爛到肚子里,連解釋都多余,誰在意呢? 他躬身道:“小姐請回吧,長壽要做事了?!?/br> 安安一步三回頭,終是走了。 他仰頭望著頭頂?shù)乃慕翘炜?,濃云密布,空氣中蘊著沉重的郁氣。今晚興許又是一場大雪。 晚上趙晉命備車馬送客,馬房半數(shù)馬匹都套車牽出去用了,趙晉在外頭還要趕一場晚宴,長壽隨行牽馬,天亮才跟車回來。 趙晉自去上院補眠,但長壽他還不能休息,他得把昨晚用的車一一拆卸下來,把馬匹歸到馬廄去喂飽干草洗刷干凈皮毛,他才能去休息。 “小姐慢點兒!” 熟悉的說話聲,是杏枝。 長壽回過頭,就見穿著水粉小襖的安安懷里抱著個小食盒,飛快地朝自己奔來。 他下意識想躲,剛洗完馬,身上臟得很,味道也很難聞。馬房這么臟,她穿這么漂亮,不應(yīng)該來這兒。 安安把懷里的小食盒遞上來,眼睛彎成月牙,笑道:“糖,好甜,給小哥哥吃?!?/br> 長壽板起臉道:“小姐又糊涂了,小人叫長壽,是馬房當(dāng)差的小廝,不是小姐口中的小哥哥?!?/br> 安安像是聽不懂,吭吭哧哧地艱難把食盒拆開,拿出一捧糖,“小哥哥吃糖糖。甜的?!?/br> 長壽望著她踮腳高舉著一把酥糖的樣子,心情好生復(fù)雜。又是酸苦,又是無奈,他該怎么跟這小人兒說清楚,自己根本不配被她這樣看重。 “小姐,該念書了,先生等著呢?!?/br> 杏枝在催促了。 安安把糖往他懷里一塞,“小哥哥吃,等著安安,下學(xué)來玩!” 她頭也不回,小短腿跑得飛快。 長壽捧著糖,垂頭沉默著。 xx 上院,柔兒在和金鳳說話。 “你瞧仔細了?真的嗎?” 金鳳抿嘴笑,湊近壓低了聲音,“千真萬確,待會兒你瞧梅蕊走近了,就能聞見那茉莉花香,有名的雪月樓產(chǎn)的,錯不了?!?/br> 倆人正低語,梅蕊端著藥走進來,“太太,湯藥熬好了,您趁熱……” 一抬眼,見金鳳和柔兒都望著自己,她不免有點心虛,臉上一紅,道:“怎么了嗎?” 柔兒含笑不語,金鳳揶揄她道:“今兒氣色真好,用了什么膏方?給jiejie也介紹介紹?!?/br> 梅蕊臉色更紅了,飛快地瞥了柔兒一眼,忙又低下頭,“哪有?金鳳姐莫打趣我。” 金鳳道:“你是太太屋里出去的,可不能墮了太太的名聲,凡事講求個禮尚往來,你別短了人家好處才是?!?/br> 梅蕊提聲道:“jiejie好生奇怪,干什么突然說讓人聽不懂的話,我不跟你說了,爐上溫著湯呢,我去啦?!彼Σ坏鼜奈堇锾恿顺鋈?。 金鳳回身對柔兒笑道,“太太,我沒說錯吧?” 柔兒點頭,“看來咱們院子里,要有喜事了,得提前準(zhǔn)備起來才行,明兒叫鋪子送幾塊大紅料子,大伙兒一塊兒幫著選選。金鳳開庫房,取幾樣首飾出來給梅蕊做添箱……” 屋里在商量什么,梅蕊不敢去聽。她心砰砰跳,回到自己房里,對鏡抿了抿頭發(fā),鏡中人描眉畫眼,薄施粉黛。那日福喜跟爺從外辦事回來,塞給她一盒茉莉香味的胭脂,她左思右想,才拿出來用了。 這一年他百般殷勤,其實她的心防早就解了,不過礙于臉面,說不出口。金鳳說要講求禮尚往來,她回個禮,是不是……也可以呢? 沒幾日,福喜腰上就掛著一只顯眼的荷包四處招搖。 柔兒跟趙晉商量,想來年春給倆人辦喜事。趙晉自然沒意見,但福喜一成親,少不得要抽出時間陪妻子,往后在他身邊伺候的時候必然就少了。 管事提議在福盈和發(fā)財里頭選個人出來接替福喜的差事。趙晉有點頭疼。他習(xí)慣了用福喜,有些事不用他說破,一個眼神福喜就能猜出他是什么意思。 一時半會要換人,少不得要耐心教。 福盈穩(wěn)妥但性子有些木訥,有時要發(fā)威要作惡,他就會怯場。 發(fā)財?shù)故悄懽哟?,但不夠穩(wěn)重,氣勢上也壓不住人。 外院三管事向趙晉舉薦長壽,“這孩子聰明穩(wěn)重,沉得住氣,這些年我冷眼旁觀,他在馬房做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兒,可一點兒不抱怨,什么事兒到他手里都完成得漂漂亮亮的。爺要是不棄,可先調(diào)過來觀察些日子……” 長壽的來歷除了福喜等幾個格外親近的人知道,其余人一概不知他身份。因此管事舉薦得頗為意誠,趙晉扔下手里的書,捏著眉心道:“再說吧?!?/br> 長壽不會永遠留在趙家,再說,他也信不過姓姜的孩子。 第124章 福喜新婚, 不少商家都來慶賀,雖是趙府奴仆,但排場頗大, 不知內(nèi)情的人,還以為是哪家富戶辦喜事。 梅蕊在柔兒房里服侍三年,如今出嫁,自然也要風(fēng)光體面。 柔兒賞了一匣子首飾, 另有壓箱的錢。梅蕊本來堅持不肯要,首飾太貴重, 沒聽說誰家婢女出嫁給這么厚的賞,柔兒對人太實在了,就是有錢也不能這么揮霍。 柔兒難得板起臉,斥道:“你收著,要是不肯收, 就不許你出這個門兒!” 金鳳也在旁勸:“太太賞你的, 這是福氣, 不能往外推的?!?/br> 梅蕊無奈收下了, 跪下來給柔兒磕頭。 趙晉賜了一座宅子,就在趙宅后頭不遠。兩進院子,小兩口住也足夠了。 此刻那小院內(nèi)外擠滿了人, 不少人家都派了體面的管事來送禮,也有一些商人親自來, 這些人平素都“福爺福爺”的喚,很給福喜面子。 外頭爆竹響起來,有人唱道:“吉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