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心領神會，把星星抱起來，說：“爸爸現(xiàn)在就帶你進去?！?/br>
    原芯接過自行車, 這時候胡春麗來開門了，看見他們時笑了笑，但難掩當中的尷尬跟不安, “來了，快進屋。”

    沈皓抱著星星先進去，原芯推著自行車緊隨其后。

    等她把自行車放好，兩個男人就從堂屋里面走出來。

    時隔兩年沒見，原慶跟原鴻比以前更瘦更黑了，看上去也滄桑了許多。他們的外貌一個隨了原父一個隨了胡春麗，可此刻兩人的眸子看上去一模一樣，都充滿了不安跟自卑。

    他們一眨不眨地看著原芯，當中的眸色是說不出來的復雜，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沒有恨意。

    “芯囡……”原慶喊了原芯一聲，然后跨出堂屋高高的門檻。

    緊接著，原鴻也跟著走出來。

    原芯正想著怎么回應時，原慶跟原鴻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原芯面前。

    在場所有人都愣了，原芯半晌反應過來，立刻說：“大哥、二哥，你們干什么？趕緊起來?！?/br>
    “不，我們不起來。”原慶哭著搖頭，“芯囡，是大哥二哥對不起你，一時鬼迷心竅，被別人一說就起了歹心，打算把你賣給傻二換錢，是我們錯了……”說著，原慶抬手就打自己的臉，“是我們對不起你……”

    原鴻也跟著打自己的臉。

    “你們快住手，起來……”原芯走過去扶他們，可他們就跪著不肯起來。

    原鴻愧疚地看著她說：“芯囡，媽都跟我們說了，要不是你跟妹夫不計前嫌，以德報怨幫襯我們，咱們小妞、柱子跟輝仔估計要餓死了。你們的大恩大德，咱們兩個當哥的無以為報，這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原芯看他們真心悔改，就好像看到迷途知返的學生一般，她的眼眶忍不住一熱，對他們說：“你們最對不起的不是我，是媽。你們犯了錯，最傷心的是她，拼了命給你們養(yǎng)孩子的也是她。我們不需要你們做牛做馬報答，只要以后把柱子他們?nèi)齻€養(yǎng)大教好，再好好孝順媽就行了。”

    “好，我們知道的?！痹瓚c跟原鴻重重點頭道。

    胡春麗在一旁看著早就哭了，心里雖然安慰但也沒打算就此給他們好臉色，“既然知道了就趕緊起來，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男兒膝下有黃金，這輩子就跪這一次，以后不要再跪了?！?/br>
    原慶跟原鴻從地上起來，又跟胡春麗保證道：“媽，我們以后會好好做人，努力上工，讓你享福。”

    “享福我可不敢奢望，你倆別再給我惹事就行了?！闭f著，胡春麗鉆進廚房，出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把禾稈草，對兄弟倆說：“趕緊出來跨花盆，以后倒霉的不好的全跑掉。”

    其實跨火盆這事應該是他們前天回來的時候做的，可胡春麗還在氣頭上不愿意理他們，現(xiàn)在氣消了，當然得給他們?nèi)トセ逇?。等他們跨完火盆，她又去廚房燒了一鍋柚子葉水讓他們從頭到尾洗干凈。

    等他們洗完出來，胡春麗讓他們跪在祖先面前懺悔上香，并讓祖先保佑他們以后長記性，不再犯錯。

    “好了，你們先聊一會兒，我去殺一只雞，中午好好吃一頓?！焙蝴悩泛呛堑卣f。

    原慶聞聲，連忙拉住她，“媽，我們無功不受祿，不用殺雞了，多浪費呀?！?/br>
    “不浪費，只要高興就不浪費?！焙蝴惔笫忠粨]，“咱們前溪公社現(xiàn)在又是挖河塘泥又是做磚廠，社員的生活比去年好多了。現(xiàn)在你們倆回來，明天開始咱們家三個人上工，還怕餓肚子不成？”

    原慶跟原鴻沒想到自己離開兩年，公社跟生產(chǎn)隊就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

    “咱公社現(xiàn)在這么厲害了？”

    “當然，有你們妹夫當公社書記，咱能不好嗎？”胡春麗傲嬌地抬了抬下巴，然后不再跟他們聊天，抓雞去了。

    這天以后，原慶跟原鴻比起以前真的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不僅僅每天努力上工掙工分，家里的家務活、農(nóng)活也搶著干，讓胡春麗肩上的擔子減輕了不少。

    想當年原父離去都沒有讓這兩兄弟一夜長大，倒是經(jīng)過這次勞改，他們徹頭徹尾地改變了。

    當然，原芯第一次感受到這個年代制度的優(yōu)點。雖然他們兄弟有過案底，可作為生產(chǎn)隊的社員，沈大強還是如常地給他們安排上工，只要他們夠努力，還是能掙得到公分。要是這種情況放在后世，他們想出去找一份工作都很難。

    整個暑假，原芯除了帶娃，剩下的時間就在看書復習。

    沈皓原本覺得沒什么，以為她只是在備課，但后來看到她在看語文、物理、化學方面的書，他就有些糊涂了，“你看這些書干什么？”

    原芯不能告訴他實話，知道：“沒事就多看看多拓展一下，不能數(shù)學老師就只懂數(shù)學，要不然很容易被學生吊打的?！?/br>
    沈皓：“……”

    酷暑過去，又迎來新的學年。

    這個學期，原芯會跟著原高一的學生升到高二去，同時，也會兼顧一半高三年級的教學。

    這屆高三的學生明年肯定會有人參加高考，她對教學更加上心了。加上星星又比之前長大了一些，她就早出晚歸地忙著。

    她忙，沈皓也忙，在十月中的時候還要去外省出差。

    這還是他們結婚以后第一次分開，她出發(fā)前一天晚上，原芯一邊給他收拾行李一邊碎碎念，“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也要注意飲食。我知道你喜歡吃辣，那邊的菜也辣，可你習慣了這邊的水土，飲食還是清淡點好，要是吃壞肚子就麻煩了……對了，那邊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涼了，我給你收拾幾件外套……”

    她正想去翻衣柜，卻被沈皓從身后攔腰抱住。

    “你干嘛呢？趕緊放開我，還沒收拾好呢？”

    “我明天就要出發(fā)了，一去一回得十天半個月，我們今晚就別浪費時間了?！?/br>
    “……”

    這天晚上，他使勁地折騰，似是要把未來半個月的量提前預支了，任憑原芯怎么求饒都沒有用。

    第二天，沈皓要去趕火車，天還沒亮就走了。

    臨走時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都睡得很熟，他舍不得叫醒她們，在她們臉上各自親了一口，就拎上行李，頭也不回地出門了。

    不是他不愿意回頭，而是他發(fā)現(xiàn)，他人還沒離開就已經(jīng)想她們了，要是回頭，他怕是自己的腿都挪不動了。

    他還記得當年去當兵，他出了家門之后有些舍不得，回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門口空蕩蕩的，李桂香跟沈樹根早就回了屋。

    從那以后，他出門就沒有回頭過。

    以前他是不想回頭，因為害怕失望，現(xiàn)在他不敢回頭，因為舍不得。

    同時，他又覺得滿腔脹脹的，這種有人讓他惦記著的感覺，真好！

    原芯這天不用上班，昨晚又太累了，她直接睡到日曬三竿。

    她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身旁的人不見了，剛開始還沒覺得什么，還以為沈皓去上班了，等她想起他今日出差，晃過神來就覺得整個心都空蕩蕩的，眼眶突然就熱了。

    陪著星星玩了一整天，原芯的失落的心情才消散了一些。可晚上睡覺的時候沒有他在身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此時此刻她無比希望這個年代有手機。

    接下來幾天，她上班都沒什么勁，阮麗霞看她快成望夫石的樣子就笑話她，“看看你這幅樣子，嘖嘖嘖……有那么想你家沈書記嗎？”

    原芯幽怨地瞪了她一眼，撇嘴道：“你家陳慶林也跟著去出差了，難道你不想他嗎？”

    “有啥好想的？”阮麗霞不以為然地說：“在學校一大堆事，回家對著兒子更是忙得腳不沾地，想也得有時間呀。不過你倆感情是真的好，結婚時間比我們長，卻還跟處對象那時候那樣糖癡豆，我跟陳慶林都成老夫老妻了?！?/br>
    原芯：“……”

    不過，原芯很快就沒有時間去想沈皓了，因為在10月21日這天，禾寶縣日報登報了高考恢復的消息。

    第60章

    原芯只記得歷史書上說過高考是十月份公布恢復的, 但具體哪一天，她已經(jīng)沒什么印象。

    所以, 當早上回到辦公室，阮麗霞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時候，她還愣愣地，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問：“那你要考大學嗎？”

    “我？”阮麗霞指著自己，搖了搖頭，說：“不了吧，要是我沒結婚沒生小孩倒是可以考慮一下，現(xiàn)在拖家?guī)Э诘脑趺纯?？先別說能不能考得上, 即使考得上, 難不成我把他們父子倆扔下, 自己去讀書？”

    “……”阮麗霞的情況何嘗不是原芯自己的情況？

    禾寶縣只是一個小縣城, 這里沒有大學，要上大學只能去省城。省城的大學不是全國頂尖的, 但也有全國排得上號的光正大學，考這間也不錯。

    這也是原芯的第一首選。

    其實禾寶縣就在省城旁邊, 可這年代交通不發(fā)達, 她要去省城就只能去龍窩公社的火車站坐火車過去, 這樣一趟下來起碼要四個小時，每天來回是不可能的，每個周末放假倒是可以折騰一下。

    可星星還小，等明年大學開學也還沒到兩歲, 把她放在禾寶讓沈軍幫忙帶她舍不得，可帶著她去上學也不現(xiàn)實，自己上課期間沒有人帶她。

    明明早就做好的打算, 可真正到了這一天的時候，原芯還是覺得自己手忙腳亂。虧她之前還非常美好地想著，在大學期間把二胎都生了。

    “看你的樣子……你想考？”阮麗霞問原芯。

    “……”原芯沒有正面回答，只說：“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得好好想想?！?/br>
    “是呀，斷了十年的高考終于恢復了，你又這么厲害。”阮麗霞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好好想想，反正我不敢想了，要是我公婆知道我要考大學，怕是逼著陳慶林跟我離婚都不奇怪。”

    “……”

    原芯這會兒好想跟沈皓商量一下，可這人不知何時才回來，又沒有手機電話能聯(lián)系到他，她只能干著急。

    隔日是周六，原芯用背帶背著星星，然后騎自行車回原家。

    恢復高考的事情真是全民皆知，她一回到家，胡春麗就跟她說：“真是造孽，村里面的知青聽到下個月可以高考，全都跑去報名了?！?/br>
    “媽，本來一個國家就需要高考來選拔人才，大家跑去報名是好事?！痹菊f。

    “什么國家什么選拔人才我不知道，要是那些沒有在這里結婚的知青娃去報名，我可是舉雙手贊成，畢竟農(nóng)村條件艱苦，誰不想回城里去？可那些已經(jīng)在這邊成家的知青還報名算什么回事？”胡春麗哼哼道：“那些已經(jīng)成家還要去參加高考的，就是想著拋家棄子回城里，根本不安什么好心?！?/br>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說到后面，原芯有些底氣不足，因為她知道，在這個年代，的確有很多知青考上大學回城就不要配偶跟孩子了。

    她原本還打算跟胡春麗商量一下報考的事情，可現(xiàn)在看她的態(tài)度跟反應，她不敢出聲了，只能等沈皓回來。

    只不過沈皓的歸期不定，她不能就這么干等著，在他回來之前，把各種報考前的準備做好。這年代不僅高考不容易，連報考也不簡單，除了需要各種證明，還要政審，要是政審不通過，那連交報名費的機會都沒有。

    原芯把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沈皓回來跟他報備，可眼看著半個月過去了，他還沒有回來。終于，在截止報名的最后一天，把直接把報名表跟五毛錢報名費交了上去。

    第二天是周六，原芯去供銷社排隊買豬下水跟骨頭耽誤了時間，等她帶著星星回到原家的時候，家里就只有柱子、輝仔跟小妞，其余三個大人去上工了。

    “小姑，你買了什么好吃的？”小妞看到原芯手中拎的袋子，一雙眼睛亮閃閃的。

    原芯知道小家伙嘴饞了，從褲兜里面掏出幾顆糖給星星，說：“拿去跟哥哥jiejie一起分著吃?！?/br>
    星星是個愛分享的乖小孩，她一雙手接過糖，然后屁顛屁顛地跑過去給大家分糖了。

    “柱子，你看好弟弟meimei，小姑現(xiàn)在進去給你們做好吃的?！痹痉愿赖馈?/br>
    “沒問題。”柱子應著，看見袋子里的豬肚，他問：“小姑可以做鹵水嗎？鹵水的比白切的要好吃?！?/br>
    “沒問題，就給你們做鹵水的?；仡^再煮一鍋清補涼糖水，奶奶就不會念叨我這鹵水上火了?！痹菊f完，就進了廚房。

    上星期沒買rou過來，估計原家一大家子已經(jīng)兩周沒吃過rou了。她今天買的雖然是豬下水，但好歹沾了rou腥味，總比沒有的好。她倒是想給大家買點五花rou，可實力不允許。

    雖然只是豬下水，但原芯把上輩子學的鹵水方的材料都買齊了，絕對能做出一鍋比豬rou更好吃的鹵水豬雜。

    豬雜雖然便宜，就是處理起來比較麻煩，原芯鉆在廚房里面又是鹵水又是煲湯，等把這些弄得差不多，估摸著胡春麗他們還有半小時就下工，她開始洗米。

    她剛把米洗干凈，還沒放水，就聽到胡春麗的聲音。

    “媽，今天怎么這么早就下工，早知道你們這么早，我早點做飯……”原芯邊走出廚房邊說。

    當她踏出廚房，抬起頭看向門口時，就見胡春麗正往里面走，那沖沖的氣勢，明顯是心情非常糟糕。

    “……媽，這是誰得罪你了？”原芯訥訥地問。

    “你還敢問，除了你還有誰？”胡春麗狠狠地剜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