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淮耐心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他伸手便徑自彎腰俯身將那盞已經(jīng)有些微弱的暖燈輕輕放在他腳邊，利落轉(zhuǎn)身離開。

    齊輕舟淚眼朦朧地望著那個決絕的身影走入風(fēng)雪深處，直至消失。

    偌大天地間只有他斷續(xù)飄零的抽泣聲和昏昏欲熄的一盞燈。

    大風(fēng)一掃，雪地里最后那點(diǎn)微弱的亮光還是被徹底澆滅了。

    殷淮從前就知道齊輕舟這個人骨性里有一種極倔的韌性，很像從前老國公當(dāng)朝時那種說一不二的固執(zhí)，也像陳貴妃在世時不撞南墻不回頭的頑固和決絕，但沒想到他會倔到這個程度。

    他已將話說到這個地步，這人卻還是半步不肯退卻。

    月中是齊盛帝例常的布道祭典，齊輕舟沉著臉走過來，李玲瓏笑笑沒說什么，另尋了位子。

    殷淮蹙眉望向他，齊輕舟神色繃不住了，滿身刺的小狼犬立刻變成眼巴巴望過來又不敢湊上前的小狗，靠近的渴望和害怕被拒絕的擔(dān)憂寫在汪汪黑眼睛里，懷著被拒絕的忐忑厚著臉皮坐下了殷淮身旁的位置。

    布道祭典向來是是司禮監(jiān)一手承辦，這種機(jī)會皇后少不得出言找茬。

    當(dāng)事人還未出聲，齊輕舟已身先士卒針鋒回護(hù)，他不高興，說的話也極不好聽。

    皇后勉力穩(wěn)著嘴角的笑容：“淮王回南書房也好一段時日了，想不到與掌印還是如此親厚啊?！?/br>
    齊輕舟朗聲道：“這是自然，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無論本王身在何處，掌印永遠(yuǎn)是本王最敬愛的師長。”

    言一出，滿座嘩然，這是何等高的贊譽(yù)。

    齊輕舟卻八風(fēng)不動，若不是皇帝還在，他直接就想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了。

    當(dāng)事人也無動于衷，盡職盡責(zé)為皇帝服務(wù)，并未將半分眼神施與齊輕舟。

    冬日的晴光總是很短暫，祭典結(jié)束，大雪傾至，壓彎了宮苑幾顆松柏，殷淮親自執(zhí)傘護(hù)送皇帝回寢。

    齊輕舟站在雪地里，親眼看著那個人扶著皇帝一同上了馬車。

    皇帝的手搭在殷淮的臂上，不知道殷淮說了什么，逗得皇帝嘴邊掛著暖意的笑容。

    殷淮也淺笑，絕艷的眉眼讓白皚皚的雪地都鮮亮起來，卻不是對著他的。

    車簾放下那一刻，他們有過短暫的對視，隔著風(fēng)雪，這是這些天他第一次看見殷淮的笑容，所以看得格外仔細(xì)，那雙笑起來的丹鳳眼在掃過他身上的那一刻，格外冷淡。

    載著說笑的馬車從齊輕舟身邊經(jīng)過，車轱轆劃出兩道深深雪痕，他一個人沿著那痕跡深一腳淺一腳離開。

    這一次，他沒有再哭，他知道，哭是沒有用的。

    作者有話說：

    明天會長噠！啵啵

    第67章 最后一面

    齊輕舟把自己關(guān)了幾日，柳菁菁也撬不開他的大門，宗原想起那天殿下找他說的話，眉頭一皺若有所思。

    第二日，殷淮收到齊輕舟送來了的親王印章和一疊厚厚的手抄，殷淮撩起眼皮，他連忙解釋:“我聽說西番的宗室案是由東廠主判。”

    殷淮權(quán)勢滔天，可清官難管家務(wù)事，宗室糾紛里很多調(diào)查和斡旋以親王的名頭去開展更方便也更容易。

    那案子查到陳家的旁支，需要久遠(yuǎn)的線索材料，齊輕舟知道殷淮肯定能弄到，可他是皇室宗親又有陳家的血脈，自然能獲取得更快。

    “還有一些旁的證據(jù)，不知道有沒有用，掌印先——”

    “殿下不必多此一舉，臣自會應(yīng)對?！币蠡蠢@過他走近廳堂，反手將門一并關(guān)上。

    齊輕舟抱著厚厚的手抄留在飄雪的長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由灰白雪屑落滿衣裳。

    殷淮視若無睹，收回心神放到案牘上

    腦海卻想起小皇子從前等他完班接他回宮的時日。

    小皇子消息靈通得不得了，司禮監(jiān)門口、議事堂門外、養(yǎng)心殿殿前都能看到他身影。

    慘淡月色婆娑樹影朦朧，蜷縮作一團(tuán)的人影黑乎乎的，像只無家可歸的小野貓。

    小皇子等得累了便要他背，軟乎乎地趴在他肩上，親親昵昵地跟他說著悄悄話，好幾次，那兩瓣一張一合的軟唇幾乎就要親到他的耳根，他往側(cè)邊移開一分，他又緊追過來，殷淮不得不掐了一把他的小腿肚子讓人安分下來。

    久而久之，他竟迷戀上有人等著接他回宮的感覺。

    如今想來，這是一種壞習(xí)慣。

    第二日，齊輕舟又送來一沓卷宗，殷淮頭痛地揉了揉眉心，看向他的眼神里捎上了不耐，齊輕舟心里咯噔一聲，唯恐殷淮對他沒皮沒臉的糾纏耐心告罄，忙雙手奉上，低眉順耳溫聲細(xì)語道:“掌印先看一看好么？”

    他要進(jìn)議事堂了，他自己去跟皇帝提的，皇帝一開始搪塞敷衍他，他搬出他最不想提的母妃才換來的。

    只有進(jìn)了議事堂以后才能有更多機(jī)會接近掌印。

    殷淮慢悠悠抬眼，看他的目光中充滿審視的意味。

    南驤邊境關(guān)稅的賬目、?交易路線圖紙和近幾個月的邊境各關(guān)口的搜查錄。

    殷淮為找這幾樣?xùn)|西破費(fèi)了一番心神，東廠雖只手遮天，可邊境還是鞭長莫及，與邊將關(guān)系也一度緊張。

    看來陳家大將軍是真的很寵愛這位唯一的外甥。

    還有他最近熬夜梳理的卷宗也被齊輕舟做完了。

    所有的東西細(xì)致精簡，短短時間內(nèi)能做成這樣除了能力更重要的是愿意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