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一州太守豈是兒戲?樓家二郎年少,怕是難當大任,棲州百姓何辜。”謝老爺子搖搖頭,“以老夫之見,他要有心仕途,留在京中或門下或六部或九寺或蘭臺覓一差職方是,也好得長者指點?!?/br> 梅萼清一拍腦門:“謝師說得是啊,是梅某輕狂了,一心想著樓家尊貴,小小知州又算得什么。” 謝老爺子道:“老夫不過淺見,朝中人事不是老夫該過問的,梅明府也當盡本份,切勿逾越。” 梅萼清虛心聽訓,道:“啊呀,謝師教誨梅某定長記心中,唉,實在該死,實在該死。梅某惶恐啊?!?/br> 謝老爺子笑道:“今上圣明君王,心中自有論斷,豈是你一個進京述職的小小縣令能左右的?” 梅萼清松口氣,擦了擦汗,道:“謝師見諒,梅某小地方任官,膽細氣小,經(jīng)不得事,哈哈哈,見笑見笑?!睂⒅x家奉上的茶一飲而盡,品了品,道聲好茶,自己動手又添了一杯,笑,“見笑見笑,梅某……梅某……” 謝老爺子溫和地道:“梅明府難得回京一趟 ,怕是諸事紛雜。” “對對對,梅某多有打擾,謝師多多見諒,那梅某先行告辭?!泵房h令連忙起身道。 謝老爺子也懶怠應付,招管事來,道:“送客?!?/br> 梅縣令擦擦汗理理衣,走的時候頗有些后怕,飛也似得回了他吏部侍郎的老丈人家中,就是不知歇息呢,還是商議什么見不得光的事。 謝老爺子不是聽風就是雨的事,梅萼清跑來陰陽怪氣地說幾句話,他也未曾當真。但禹京似是被人拿勺子狠狠地攪了一攪,先是棲州知州被查出與匪患有交,案一發(fā) ,京中緝查已押著人在回京路上了,腦袋差不多已放在鍘刀之下。 棲州太守一職空缺,朝中卻是一片凝重,京官外調,還是調到棲州?別說官途,生死都兩知。難得上朝的憫王見不得他們推拉來去,半真半假道:“一州的太守都無人可為,不如讓我外甥子去?” 也不知哪個愣頭青是聽不懂頑笑還是急求救命稻草,竟是拍手稱贊。他這一贊,倒似趕鴨一般,牽出一只領出一串,里頭不乏與齊家有交的。 謝老爺子見眾人拾柴,少不得也托朝中故友添點柴火上去。 樓淮祀算是被架在火上烤,諸人似是一時忘了他的胡作非為,轉而夸樓淮祀智計百出,連樓長危的老師俞丘聲都被拉了出來。俞丘聲的徒孫,做個知州過分嗎? 樓淮禮眼見弟弟快被烤出油來,暗暗焦急,姬央端坐在龍椅上,令人捉摸不透,他是天子啊,天子恩威難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君臣之間也是互有較量拉扯,無視百臣之言的,暴君爾。 姬央終是妥協(xié)了,任樓淮祀為棲州知州。百官中有些不要臉的,還去恭賀樓長危,氣得樓長危這般冷靜的都帶了薄怒。 這場任命有如鬧劇,轟鬧鬧地拉開帷幕,轟鬧鬧地收場。 樓淮祀從慎王府放出來時,已是塵埃落定。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但與胖丫頭定了親,還做了棲州知州? “舅舅?”樓淮祀晃了晃腦袋,只覺得腦袋里嗡嗡作響,莫非他酒醉未醒?他舅舅是一夜之間成了昏君?任人唯親,塞了一個知州給自己的外甥?御史該擼著袖子罵君皇昏聵了。 姬央親手拭去他臉上的一點污漬,道:“棲州險地,他們也盼有人填補空缺?!?/br> “那……那您還讓我去?”樓淮祀快哭了,他做不來官啊。 姬央半天才輕拍了他一下他的肩:“就當為舅舅分憂?!?/br> 樓淮祀瞪眼:“舅舅,您是飲酒了?您外甥的斤兩您老還不知曉?我只會添亂,不會分憂啊。舅舅您也太不厚道,前腳讓我和胖丫頭定了親,后腳就讓我二人分隔倆地,不行,我不干?!?/br> 姬央道:“胡鬧,這是旨令,豈是你能相抗的?!?/br> 樓淮祀往地上一躺:“舅舅您還說呢!我這我這……” 姬央一狠心道 :“此事再無余地,別的事,舅舅都能依你。” 樓淮祀心知事無挽回,既退不得,只能為自己多撈些好處,道:“我要帶胖丫頭走,我要先成親?!?/br> 姬央道:“棲州多沼病,你真要帶上衛(wèi)氏?” 樓淮祀狠狠吸口氣:“沼病怕什么,我?guī)畟€八個郎中去,各樣藥材也拉上一車,還怕沼病不成?辟瘟丸,祛邪符我也要問保國寺要幾盒來?!?/br> 姬央道:“倉促之下成婚,縱有皇家cao持,都有疏漏不足?!?/br> 樓淮祀恨恨道:“無妨,再不足總比成不了親好?!彼D念極快,先才還要死要活的,忽覺能早些成親,可以與胖丫頭光明正大摟摟抱抱,竟是一樁賞心悅事,棲州這地方,窮歸窮,亂歸亂,啊聞景色奇秀,不失為游玩之地啊,姬央眼見外甥忽然間又歡快起來,兩眼還透著迫不及待,哭笑不得:“這又是想通了什么關節(jié)?” 樓淮祀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一躍而起,湊過去給姬央敲背捏肩:“舅舅,您說我乖乖上任,余的一干都隨我?” 姬央道:“君無戲言。”又警告道,“只你太出格了,你爹那邊我可保不下你。 ” 樓淮祀笑著道:“先成親先成親,成親才是頭頂大事,我順便把出行的事物給理一理,遠行不易啊,舅舅,我覺得這人啊物啊少不得。除了舅舅這,外祖父啊,外祖母啊,我那混賬五舅舅啊,我爹娘那,總得為我備上十樣八樣可用之物。舅舅,您說對吧? ” 姬央笑起來:“我這你想要什么?” 樓淮祀眼珠一轉:“舅舅以前那幫子親兵全給我唄,他們又老又殘,舅舅心疼親養(yǎng)著,卻又派不上 用場,我看他們比尋常的兵士強一些,我剛好合用。” 姬央道:“倒也不是不可。” 樓淮祀大喜,一揖到底:“圣上英明,圣上圣明燭照,啊呀,再無舅舅這般的明君了?!?/br> “訶諛之語?!奔а胼p敲了他一記,叮囑道,“他們早年隨我出生落死,都是忠貞義士,阿祀,要善待之?!?/br> 樓淮笑道:“舅舅放心,我沒少和他們廝混,熟著呢。”想了想,“我與舅舅合養(yǎng)的那些馬,我也要一些。” 又要兵又要馬,這要不是自己親近依賴的外甥,姬央都要懷疑這小子是不是要反。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2-12 00:59:03~2020-02-12 23:31: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阿拉潘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277668、風羽、大海、jtxtina 1個;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hwj 20瓶;別打我敲兇 15瓶;他西瓜是他瓜 10瓶;21746789 5瓶;三鮮 3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62章 樓淮祀是個正宗雁過拔毛賊不走空的脾性,從姬央那要了兵, 要了馬, 又找著宮中的幾座大靠山, 臉不紅氣不喘地要錢要物。 . 王皇后和姜太后還在那發(fā)懵呢,怎么皇帝把阿祀發(fā)配到棲州去了? 王皇后雖不過問朝政,對于朝堂之事卻知道得不少, 棲州什么地方,她心里一清二楚, 也知道姬央對棲州有治理之心, 就是沒想到, 居然會把樓淮祀放過去。外甥才多大,十足孩子 , 能知道什么? 姜太后是向來不太能把準這個兒子的脈, 棲州爛泥地一塊, 姬景元在位時就頭痛不已,雞肋一塊,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只好由它裝在盤中擺在案上。江山到了姬央手里,無人知他心里的棋譜, 怎也沒料到, 他支派了外孫子到這種極兇之地去。 人一老,就喜歡追思過往,姜太后怔忡之間就又想起了陳年舊事。她這個兒子心腸向來硬,從小就不茍言笑, 比之溫煦的先太子,姬央就顯得有些孤僻不近人情,極難與人親近。 他臭著臉,旁人也無意熱臉貼冷屁/股。 唯有外孫子是個例外,小一輩里,人人都在姬央面前斂氣屏息,只有樓淮祀死纏著姬央,膽又大,丁點大就敢爬到姬央的背上去。 先太子在世時,為此還呷過醋,自思自己一向有小輩緣,怎就出樓淮祀這個怪胎,不與自己親近,反纏著冷面的姬央?先太子性子和軟也愛逗個趣,一時不服輸,東宮奇珍異寶、山珍海味無數(shù),他便抱了外甥過來,又是好吃的,又是好玩的,又是逗趣的一股腦堆過來哄誘外甥。 樓淮祀人小鬼大,眼饞手貪還沒良心,在東宮這吃好喝好還要捎點家去。就是喂不熟,扭頭拍拍屁股又跑姬央那去了。 連著姬景元也詫異,以為姬央使了什么手段,私下誘哄樓淮祀,問他:你二舅舅是不是許了什么事物給你? 樓淮祀兩眼一轉,吭哧半天不答話,姬景元以為內有乾坤,笑得越發(fā)慈祥了。 于是,樓淮祀扭著手指天真無邪道:“我答了,外祖父能把那只雪隼給我嗎?” 姬景元狠狠摸了記外孫的腦袋,那只雪隼他自己都沒把玩過幾日,這小子倒先看中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為了誘騙外孫說真話,姬景元心疼得直抽抽還是滿口答應,想著:朕富有四海,還差一鳥? 樓淮祀得了雪隼,樂得見牙不見眼,然后趴在一姬景元的耳邊,笑著說道:“外祖父,我喜歡二舅舅,天生的,我覺得我上輩子不是二舅舅的兒子就是二舅舅的爹,不然幾日不見怎么就牽腸掛肚的?” 姬景元氣得直吹胡子,拿眼瞪著姬央上輩子的“爹” ,他女兒怎么養(yǎng)了這么個糟心兒子,這歪性子別是隨了樓家本家的劣根?拎過外孫,幾巴掌把人打得鬼哭狼嚎:你是我兒子的爹,那朕是什么?簡直豈有此理。 樓淮祀一路捧著雪隼,哭哭嗒嗒地出了宮,他占了姬景元的便宜,又挨了捧,不敢回家,直接去了慎王府,一面哭訴委屈一面獻寶。 姬央摸著小外甥的腦袋,親手幫他擦藥,他自己也好奇:自己這個外甥緣何這么喜歡纏著自己。 樓淮祀老氣橫秋地嘆口氣:“二舅舅,這是你我的緣分啊。”又抹著蜜嘴甜甜道,“我知道二舅舅對我最好了?!?/br> 姬央更添疑惑,他待樓淮祀也不是一味寵溺的,護歸護,也沒少拉下臉訓斥。 樓淮祀摸摸自己藥香四溢的屁/股:“舅舅罵我也是心疼我。 ” 姬央再冷肅也被小外甥給逗笑。 這些年,姜太后冷眼看著,自己這個外孫之于姬央,確實跟兒子沒什么差別,寵著、護著、教導著,所費心血不比樓長危這個生父少。 樓淮祀仿似姬央狠硬的心腸里少有的幾處柔軟,一向小心掩著藏著,結果,臨到頭他還是將這處柔軟割了出去。 姜太后搖搖頭,棲州啊,長路遙遙,兇險難料,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如何交待。 這么多年了,她這個當娘的,始終是看不透姬央啊。 姜太后越想心中越是缺滋少味,王皇后與她婆媳多年,面上不變心里卻咯噔了一記,等得樓淮祀晃進來打秋風,婆媳二人不約而同地掏家底。她們心中有愧啊,只好竭力在財物上彌補。 樓淮祀大樂,白要白不要,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多多益善。 . 樓衛(wèi)兩家也都在怔忡之中,衛(wèi)詢差點沒沖進宮里問問姬景元何意?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卻也不能這般涮著戲弄。 前幾日剛賜了婚,衛(wèi)侯府嘴角的喜意都還未曾抹平呢,轉眼就要將衛(wèi)家的孫女婿弄去棲州。棲州這鬼地方,廟里的佛像都只得個泥胚,香火都受不得起。棲州之民更是惡名在外,他當年理各地卷宗時,就曾見記一事:一棲州悍民,月初刨出了一點家底辦一桌素齋獻于佛前,虔誠地連磕幾個響頭,祈求佛祖保佑新年新氣象,護他一年好財運,等得一年終了,此人家中還是上頓不接下頓,好不容易籌得一點錢,還被賊骨頭剪了去,別說發(fā)財,反欠了一屁股的賬。 該人肚中無米灌得涼水充饑,躺板床上越想越氣,佛祖不佑,拜來何用?隔日 ,該人就糾集了親朋好友將那小廟扒了了底朝天,佛像也讓他砸個幾截。 有信徒大驚失色,越眾罵他必有報應。該人大怒,噴了信徒一嘴唾沫星子,踩著佛像怒氣騰騰道:“無賴、污吏還吃人的嘴軟拿人手短,他是佛,緣何白吃我一桌素齋?屁的好處也不給?他既沒半點用處,哪還有臉蹲在廟臺上叫人拜他供他香火?” 說罷猶不解氣,連著佛頭都砸了個粉碎,旁邊一群混賴度日的閑漢有吃沒喝的,想了想,竟覺有理,索性廟也推了和尚也趕了,搜出廚房里和尚化來的幾捧米和養(yǎng)著的兩只雞,就在廟前空地挖坑埋灶,炊了飯燉了雞,你一口我兩口,分食個干凈后揚長而去。 當年衛(wèi)詢看得拍手夸贊,還贊嘆:雖是惡民,倒也不蠢,知道求佛無用。 現(xiàn)在回頭一想,背脊能冒汗,這是一群無有顧及之民啊。怨爹怨娘怨命,恨天恨地恨佛,米價比命價貴,動不動就要與人博命,不見血不顯勝負,不出人命不肯罷手。 官民之間更是勢如水火,官與吏不和,民與吏相斗,一年之中械斗之事不計其數(shù)。惡吏欺民,民生怨憤,回頭一刀殺了惡吏再引火燒房,過后畏罪遁入水澤為匪作亂,當?shù)氐母改腹賱輪瘟Ρ「緩棄翰蛔。蟮钠埌矌啄觌x任遠去,命不好的,幽幽轉赴黃泉。 衛(wèi)詢幾可見自家的孫女婿一命嗚呼,自家孫女只得披麻守寡。 上皇和今上真是坑死衛(wèi)家了,皇家賜婚天大的體面,誰知這體面竟還帶著毒。他因著皇家,沒了一個兒子,翻年翻篇的,還要送一個孫女婿? “若是不妥,舍個老臉出去求了上皇退了這樁親事,如何?”衛(wèi)詢與國夫人道,“自污也無妨啊,就說咱家丫頭染了病,沾了邪,在家關個三年兩載,再給繁丫頭配人家,門第無妨,挑個人品可靠的便成?!?/br> 國夫人將茶杯遞給管嬤嬤:“皇家賜的婚哪是說折就折的。你就是心氣不順,才說這種氣話?!彼龂@口氣,“細琢磨,論親,樓淮祀是今上正經(jīng)的外甥,是上皇不打折扣的親外孫,哪一個不比自家親近?他們舍得叫阿祀去棲州,自有十全之策?!?/br> “世上豈有十全之策?”衛(wèi)詢冷笑,低聲道,“皇家人的情義,重時逾山,輕時泡影,做不得準?!?/br> 國夫人也有些喪氣,道:“我還當咱們家繁丫頭是個有運道的,竟要跌個跟頭。” 衛(wèi)箏與許氏這對夫婦全不知此事的兇險之處,兩人還挺樂呵的,棲州的知州啊,女婿才多大啊,啊呀,飛黃騰達不外如是,細數(shù)數(shù),古往今來也沒幾個,大出息啊。 就是這一去三四年,婚事可怎生好?先辦吧,倉促了倉促了,后辦吧,又嫌長。 許氏笑瞇瞇道:“成婚又不是我們一家事,也不知樓家是個什么打算?!?/br> 衛(wèi)箏想想女婿就要遠離,很是不舍,搖頭嘆氣:“雖有大出息,外任也是辛苦,我和女婿都不及好好相處交談,唉,他遠去棲州,我們翁婿有失親近啊?!?/br> 許氏也是憂心忡忡:“這一別三四年的,寄個信都不便,樓家門風雖好,這時長日久,阿祀又是少年,難保身邊清凈?!?/br> 衛(wèi)箏不以為然:“有幾個丫環(huán)侍婢的不妨事?!?/br> 許氏圓潤的臉微微一垮,有些不樂意:“真是男人家才說得出口的話?!?/br> 衛(wèi)箏理理鬢角,語重心長:“你們女人只會對于后宅之事斤斤計較?!庇謬@口氣?!奥犝f棲州這地界精窮精窮,我們要不要備個幾車的奇珍給他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