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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紈绔夫妻在線閱讀 - 第65節(jié)

第65節(jié)

    葉笛這玩意大江南北大有人吹,和著山歌小調(diào), 雖難登大雅之堂, 卻也悅耳動聽, 樵夫漁農(nóng),得片刻的閑暇,樹上一靠、船頭一躺、牛背一坐便可成曲成調(diào)。

    樓淮祀全不明白俞子離怎想起聽葉笛, 他們這一行,少說也能拎出十來個會吹葉笛, 還非得聽一個異族的小丫頭片子聽。

    俞子離示意他稍安勿躁。

    衛(wèi)繁與他道:“我都沒聽過葉笛。”

    樓淮祀立馬收起不耐煩的神色, 端正坐好, 還道:“她要是吹得不好,我另尋了人來吹給你聽。”

    柳漁兒接過葉笛, 覆在嘴上, 她生得美貌, 專注垂眸之時,更添幾分尚嫌青澀的傾城風姿。一陣清脆的鳥鳴聲從她唇邊飄出, 無曲也無調(diào),卻將鳥叫聲學得無一毫差別,合上雙目, 幾以為一只肥圓披羽的鳥兒在枝頭清脆鳴叫, 鳴聲時長時短,時短時長,或啾啾一二聲,又或連聲清鳴……

    “鳥……語?”樓淮祀靜靜吐出二字。

    俞子離斥:“俗。”

    梅萼清忙打圓場, 笑道:“小友語出不雅,卻是灼見,索夷族的葉笛倒更似口技,惟妙惟肖啊?!?/br>
    柳漁兒似極愛吹葉笛,吹起來沒完沒了,大有不說停,她能吹到地老天荒之態(tài)。這鳥叫嘛,剛聽出時出谷黃鶯,聽多了鬧人。

    俞子離擺手讓小童送茶,道:“甚妙,有勞柳小娘子?!?/br>
    柳漁兒見不要她吹了,很是失落,賈先生安慰:“小娘子是客,哪能讓你老吹啊,吹得你口干舌燥的,也是不美?!?/br>
    柳漁兒更失望了,道:“不不不,不口干舌燥,吹上一天也沒事?!?/br>
    “這可使不得,連吹上一天,非得鬧病了不可?!辟Z先生和顏悅色道。

    “那……我隨你們進城時,路上能吹嗎?”柳漁兒看賈先生親切,大著膽子問。

    “這……”這賈先生不敢做主,傳話與俞子離樓淮祀。

    俞子離笑了笑,道:“由她吹?!?/br>
    樓淮祀這種大俗人,聽得耳朵都疼了,補上一句:“也別老吹,這棲州本來就處處鳥叫,再加上她吹葉笛,我還以為自己身在鳥窩里呢?!?/br>
    賈先生哈哈一樂,又問:“郎君這是要捎上她?”

    樓淮祀在衛(wèi)繁前頭那是正氣凜然,道:“棲州這種到處是惡徒之地,她孤身一個小娘子,撇在這荒野,豈不是見死不救?”

    衛(wèi)繁捧著臉,陶醉得看著樓淮祀,她家夫君簡直是頂天立地大丈夫。

    俞子離也點了點頭,難得夸贊:“這話說得還有幾分模樣?!庇謱α鴿O兒道,“小娘子隨我們一道行路便是,隨意就好,你年紀也小,跟吠兒一道玩去吧了?!?/br>
    柳漁兒聽后雙手合什連拜了兩拜。吠兒很是識趣地把柳漁兒拉走收拾船上床鋪,反正立定主意,要跟個監(jiān)工頭子似得盯著柳漁兒。

    俞子離撿起一片葉子,道:“柳小娘子吹的鳥鳴聲,是雀鳥報平安喚友的鳴叫?!?/br>
    “真是賊餌?”樓淮祀皺眉。

    俞子離搖搖頭:“應(yīng)當不是,另有原由。留她下來,看個究竟?!?/br>
    賈先生冷笑一聲,語帶嫌棄:“棲州早已爛到了腳后跟。”剛下船一天沒過就碰上這么多污糟事,“也不知那伙匪徒還敢不敢來劫人?!?/br>
    有牛叔手下在外掃蕩搜尋,尋常的匪盜哪敢不知死活來劫人劫財?shù)模鹊锰爝叿狐S,一隊私兵回來,形容頗為狼狽,打頭的那個提了店小二的腦袋。原來他們一行尋著店小二與壯漢,便想拿了來問話。誰知棲州地勢看似平坦,卻是溝、河、沼交錯,他們?nèi)松夭皇?,幾次跌了泥跤,真跌得心頭火起,那壯漢勇猛狡猾,一個不慎就讓他逃了開,只擒下了店小二。

    店小二慌急之下,使起下三濫的手段,一把石灰撒了過來,其中一個兵下意識一刀揮去,不小心劈死了店小二。一行人見失了手,都還沒審呢,直接送人歸了西,垂頭喪氣地回來請罪。

    樓淮祀也沒放心上,兵來將倒水來土淹,逃了就逃,識相的就此罷休,不識相敢重來惹事,連賊窩都給掀了。

    牛叔卻不敢大意,在岸邊用罷晚飯,叫樓淮祀他們?nèi)耘f上船安寢,他們輪班值守,一晚寂寂無聲,也就柳漁兒時不時地吹吹葉笛,驚得水邊宿鳥嗄嘎幾聲。隔日理好車隊,綁好箱籠,用罷早膳,又留了一小隊人守著空船,這才慢悠悠地準備進城。

    樓淮祀的那輛飾麗紋掛彩緞,貴氣逼人的馬車行在郊野道上,份外引人注目,廖廖幾個行人路過,紛紛伸脖子張望,再有不知是騙子還是和尚的經(jīng)過有心想化點寶鈔,被魯犇瞪眼張須地嚇走了。

    樓淮祀對自己被留在城外的大船很是可惜 ,他至少也得在棲州待上四年,這船空置在城外碼頭甚是可惜,租賃給他人吧,又似尋不到主顧,也不知江石肯不肯要。

    柳漁兒又在啾啾啾地吹葉笛,又吵又熱鬧。等到午時車隊停下歇腳,柳漁兒都有點蔫蔫,強打著精神裝作若無其事,用罷中飯,再行路時,她似又緩了過來,重又啾啾吹笛。

    俞子離邊看著路邊風光,邊留意著葉笛聲,棲州的茅草蘆葦都似比別處茂盛粗壯,埋伏一隊人都不在話下,又想平野天闊,一路行為,良田竟無幾畝,路過行人無一衣鮮面豐,十之八九都是愁苦之態(tài)。柳漁兒的啾啾葉笛似得了回應(yīng),幾聲啾啾鳥鳴在試著相和,你一聲我一聲,竟如對話一般。

    來了。俞子離暗道。

    “朱眉。”

    朱眉會意,翻身下了馬,找到樓淮祀與牛叔各說了一遍。

    “師叔之意,柳漁兒與同伙接上了暗號,要來劫我們?”樓淮祀問。

    朱眉一愣,道:“俞先生并無此意,只叫我們小心留意。”

    “那柳漁兒可要先綁起來?”樓淮祀又問。

    朱眉又道:“俞先生也不曾這般說?!?/br>
    樓淮祀嘆氣:“師叔婦人之仁啊。”

    就在此時,牛叔卻察覺不對,往地上一趴,將耳朵貼在地上靜聽了一會,起身飛速趕到樓淮祀身邊:“郎君,前處有一隊人馬,少說也有百人眾?!?/br>
    “這般快?”樓淮祀吃驚。這碼頭莫非就是賊窩,來得未免太快了了些。

    朱眉也有些吃驚,道:“郎君,我去前面探探。”

    牛叔知他輕功快,便道:“我守著俞郎君?!?/br>
    朱眉點頭,展開輕功飛掠而去,樓淮祀仗著人多,也不叫車隊停下,繼續(xù)慢慢前行。柳漁兒還在吹著葉笛,笛聲漸漸焦躁之意,吠兒默默地盯著她,眼見她越來越急,臉色急變,末了將葉片一丟,就要從車上跳下去。

    “不許動?!狈蛢貉奂彩挚?,立馬抽刀架在柳漁兒頸上,又想她聽不懂自己說什么,大聲喚前面一輛車上的賈先生,“賈爺爺,快,叫她不許動?!?/br>
    賈先生掀開車后簾,舔了舔舌,無奈道:“你拿刀架著她脖子,便是聽不懂,她也不敢動彈?!?/br>
    柳漁兒臉上驚惶焦急交錯,雙眸中掉下一串淚,比比劃劃又是一串鳥語。

    吠兒怒道:“你說話像鳥叫,吹葉笛也像鳥叫,嘰嘰啾啾的半點聽不懂,只你懷著鬼胎,敢來害我們,我才不饒你?!?/br>
    賈先生趴車后窗,道:“柳小娘子說她不壞人,是被壞人害的。”

    “哪個壞人會說自己壞的。”吠兒哼了一聲,“先綁了她交給先生。”

    賈先生連聲道:“綁綁綁?!?/br>
    吠兒正要叫人搭手綁柳漁,就見道邊茅草叢中跳出一個人影,手一揚,似有什么暗器直沖著吠兒腦門上襲過來。吠兒哪及躲閃,只當自己要死了,耳聽柳漁兒驚呼,“啪”得一聲,一記鈍痛,什么黏乎乎又涼絲絲的事物灘爛在頭上,用手一摸,卻是一個爛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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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這一驚變,整個車隊立馬停了下來, 魯犇正悶得發(fā)慌, 又聽了一路柳漁兒吹得啾啾啾嘰嘰的葉笛, 聽得腦仁疼骨頭縫里癢,只恨不能一手捏死那死丫頭片子,見有賊人竟敢光明正大跑來挑釁, 當即蠻牛似得沖了過來,可好頭上沒長犄角, 不然能撞得人腸穿肚爛。

    那來人嚇了一跳, 嘰呱一通亂喊, 柳漁兒更是嚇得驚呼不已,賈先生驚忙下一頭撞在車后窗窗欞上, 撞了一個大包, 連喊:“魯壯士, 頭下留人,這人說他不是賊?!?/br>
    來人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驀地往地上一跪,納頭就拜,柳漁兒見他跪倒, 跟著就跪了下去。

    賈先生急急從車上下來, 還崴了腳,一拐一拐地過來問話。樓淮祀看柳漁兒錯以為俞子離是主家,樂得清閑,一副后輩子孫隨父長出游的紈绔樣。

    “這位名喚柳采, 是柳小娘子的阿爸?!辟Z先生道。

    俞子離問道:“他們父女遇著什么難事?”

    賈先生目露悲憤,老眼里滿是嘲弄尖刻,對故土他無一絲懷念,唯有滿腔厭惡與恨意:“索夷依水,有祭河惡俗?!?/br>
    “如何祭?”俞子離問。

    “嫁女?!辟Z先生閉了閉眼,“挑族中小至八、九,大致十四、五的貌美小娘子,盛裝一番,押到河邊與泥塑河神拜天地,再將人綁成跪姿跪在一葉小小的花舟上,一份一塊地往船上加祭禮,等這祭禮滿船壓得小舟沉底,這祭祀便成了。”

    樓淮祀等人全吃了一驚,齊齊看向柳漁兒,柳漁兒眼中蓄滿眼淚,嗚咽出聲。她阿爸柳采生得矮小精瘦,膚黑發(fā)黑眸黑,半敞著短襟,系一條似裙又非裙的肥褲,扎了褲腿,打著赤腳,透著點兇悍與匪氣。

    “荒唐?!庇嶙与x急惡這種愚昧之事。

    賈先生譏笑:“柳采道,他們族人祭河之舉由來已久,原先三年一回,近十來年卻是年年祭河嫁女。族中生下的小女娘,三四歲時依稀透出秀麗的眉眼,族長與巫便會將她記下名姓,大后略是長得不如人意,便棄了,略長得秀美,便會挑去祭與河神為妻。今歲,索夷族挑中了柳漁兒。”

    柳采將女兒護在身后,滿臉殺意。

    梅萼清對此也略有耳聞,卻未曾親見,嘆了口氣,也不過問為何官府不管。棲州這片地,百族混居,大家長、族長、族老能定人生死,當?shù)亍案改腹佟睘椴蝗鞘?,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不敢壓地頭蛇的蛇頭。他伸手撫了撫須,偷偷地看了眼樓淮祀,棲州的少年知州,不知會如處置。

    柳采的腰間又呱呱與賈先生說了什么,賈先生怔愣一會,閉了閉眼,與俞子離與樓淮祀道:“索夷上下深認祭河能保河水波平,不發(fā)春汛,許多人家養(yǎng)女被選去祭河,非但不以為難,卻以為榮。再者,族中還會替河神下聘,這聘禮可由女方收取……”

    “原來是筆買賣?!睒腔挫腚p手掩著衛(wèi)繁的耳朵,揚眉道。衛(wèi)繁輕輕扒下他的手,張了張嘴無聲道:樓哥哥,我都聽見了。

    跪著的柳采忽憤怒地蹦出一長串鳥語,柳漁兒掩面嗚嗚直哭。

    賈先生面露古怪,遲疑一會,才道:“柳小娘子的阿娘便是如此,成了河河神的丈母娘,又高興又得意,非但祈得一年風調(diào)雨順,來世還能投個好胎。柳采不愿女兒祭河,便想舉家趁夜逃出棲州,誰知……”誰知,柳母佯裝答應(yīng),偷溜去找族長與巫,出賣了丈夫女兒,還口口聲聲丈夫迷了心竅,許是染上邪物,若沒染上邪物,那片是心信不誠,要入獄底受醉,還要連累于她。

    俞子離目光轉(zhuǎn)向柳采,這個眉眼尋常,身材矮小的男子,身上似還殘留著血腥味:“你妻子呢?”

    柳采似聽懂了他的問話,不待賈先生另傳,從腰間抽出一把弦月似得彎刀插在地上,抬起頭,沉聲:“剎哦。”

    “殺了。”賈先生幫他傳言。

    衛(wèi)繁隱在羃籬后的一雙秀眸盛滿了困惑,這個人護女卻又殺妻,是好人呢還是壞人?她一時想不明白,樓淮祀?yún)s生出了興趣,他就愛結(jié)交這等灰不溜丟的人,說他有情有義,他殺了妻;說他無情無義,他為女兒與全族為敵。

    “你是如何走脫的?”俞子離皺了皺眉又問。殺妻攜女從族中逃脫,其中定然險相環(huán)生,不可盡述。

    柳采似也無意多說,只道他們父女擅泅水,逃到一條河溝之中,這才僥幸脫身。父女二人也是走了背運,好不容易得一條生路,便想搭船離開,城中有族人眼線,二人沒敢去城中的碼頭,走小道在城外沿水路想找一條船來,船沒找到,卻遇上一個惡徒。

    柳漁兒生得美貌,入惡匪眼中便是白花花的銀錢,劫了人,往花樓一賣,一本萬利的好買賣。那賊人極為大膽,裝著擦肩路過,扛起柳漁兒就跑,往蘆葦蕩中一鉆,沒一會就沒了身影。柳采急追而去,他借交錯如網(wǎng)的水道逃出生天,也因這錯綜復雜的水道失了女兒。

    好在柳漁兒還有幾分運道,陰差陽錯被吠兒搭救,也好在這伙賊不成氣候,劫殺拐賣無所不貪,不然,他們父女怕無再見之日。

    也不知柳漁兒與柳采說了什么,父女二人似認定他們一行是好人,還是有權(quán)有勢的好人,吠兒偷偷將短刀藏在背后,她還想殺柳漁兒呢。

    賈先生道:“他們父女求去,道救命之恩一時不得報,他日定以命報答。”

    俞子離看向樓淮祀。

    樓淮祀不解地眨眨眼。

    俞子離無奈:“阿祀,你當如何處置。”

    樓淮祀又眨了眨眼,求去就放他們父女離去便是,這種小事,他師叔竟還要問他?

    俞子離微瞪他一眼,道:“你是知州,柳采身上有一條人命?!?/br>
    樓淮祀只感頭疼,他就說他做不來這鳥官,他舅舅誤他啊,握著衛(wèi)繁的手,道:“我連棲州府衙都還沒進呢,沒上任就算不得棲州知州。等我屁股坐在府衙頭號交椅上,再抓捕柳采嘛。 ”

    梅萼清的嘴角一抹微笑一閃而過,再看又是一個憂心忡忡的酸腐老書生模樣。

    俞子離不是什么拘泥迂腐之人,柳采殺人事出有因,樓淮祀又沒半分一州之長的自覺,不過,他道:“阿祀一面之詞聽不得,你怎知他說得是真是假?”

    樓淮祀翻著白眼,大受侮辱地皺著眉:“師叔,你別拿我當呆子試。別的真假不知,殺妻前因后果定是真的,他不說,誰知他殺了人,我們這一行,一看就是外地生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