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淮祀輕笑，他不信這些，對妻子的心意卻是大為受用，道：“我們一道用，我走水邊時就佩上，你去游船時你戴上，可好？”

    衛(wèi)繁拍手：“好啊好啊?！?/br>
    牛叔笑著道：“這兩日市集都說知州與夫人是散財童子，大伙都可著勁趁著年前跟你們兜售吃食用物?！?/br>
    人群里一個老者帶著一個童子，摸摸雪白的胡子，笑與童子道：“明日，老夫也賣點東西給樓知州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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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2章

    第一百七十九：

    這日, 衛(wèi)繁起了個大早，晨間沁寒，綠萼翻了斗篷出來為她披上，嘴上上抱怨道：“不過一個糖餅, 奴婢等早起買回來就是, 哪里值得小娘子巴巴起個大早過去的？”

    “這家的糖餅就要剛出爐燙嘴才好吃, 皮酥芯流, 又香又濃, 若是耽擱了一刻鐘兩刻鐘的，外頭的皮反潮, 不再酥香，滋味生生就沒了一半?！毙l(wèi)繁把唇脂抹去一點，“不要口脂, 等下吃得一嘴油?！?/br>
    短街新搬來了一家餅鋪, 是從鄰州來的, 賣得好糖餅, 千層餅皮裹著赤砂糖, 在爐上烤得焦胖, 砂糖融成糖漿，一口下去, 餅皮掉渣, 糖漿甜香，燙得人舌頭脫皮都不舍得吐出來。糖餅鋪開門沒幾日就得了短街商鋪住戶的喜愛, 每日清早餅鋪開門，外頭就排起長龍等著買餅吃，連老街那都有百姓循著味摸過來，買一兩個甜甜嘴。

    衛(wèi)繁無意中吃到一個餅, 驚為天人，把小臉吃得圓了一圈還是欲罷不能。

    綠萼捂嘴笑，又道：“小娘子平素就近在廚房擺弄，既這么喜愛糖餅，不如自家做，也省得起早去吃?！?/br>
    “這餅一勝在皮撖得薄，一層又一層，外酥里嫩，層層分明；二勝在里糖的赤砂糖另有文章，里頭有碾得細(xì)碎的果仁，這是奇方，多一分則膩，少一分則淡，輕易解不了?！毙l(wèi)繁道，“再說，這是商家吃飯的手藝，犯不著去破它。再再說，起大早就趟趟市集煙火，也能湊個熱鬧?！?/br>
    素婆在旁笑道：“多走走也好，看看百姓怎個活法，不去吃這個苦頭，卻得知道價貴價廉?！?/br>
    “素婆說得是，可惜今日樓哥哥府衙有事，不能一道去。”衛(wèi)繁搖搖頭，“樓哥哥，沒這口福啊。”

    他們主仆一行也不張揚(yáng)，從角門出去，沒多遠(yuǎn)就到了短街，餅鋪前又排起了長龍。衛(wèi)繁和樓淮祀去餅鋪吃過幾次，短街的人識得他們，餅鋪的店主初來乍到，不知這對小夫妻是棲州的知州與夫人，還鬧出過笑話，事后嚇出一身的白毛汗，沖撞貴人，輕則破財，重則家破啊。

    店家提心吊膽好幾宿，眼圈都熬青，連著幾日平安無事，方知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擔(dān)心。不過，經(jīng)這一遭，餅鋪的店家覺得棲州是個可長住之地，長官如此平易近人，實在是難得啊。

    “夫人萬?！钡昙疫b遙瞧見衛(wèi)繁，遠(yuǎn)遠(yuǎn)唱喏揖禮，又殷勤地將出爐的一爐糖餅裝好盤子。等著的買餅也不敢吱聲，還能跟知州夫人搶去不成，“夫人樓上就座兒?！?/br>
    綠萼等接了餅，素婆將一塊碎銀給店家：“這是我家夫人搶了先手，請等候的諸位吃個糖餅?！?/br>
    店家頓時笑開了眉眼，買餅的也覺得占了老大的便宜，更是喜笑顏開。

    正皆大歡喜之際，只聽前頭一個小童“哇”得一聲大哭，再往地上一坐，蹬腿抹淚：“店家欺人，貴人也欺人，小人等得好半日，等得餅出爐，店家卻將餅給了別個人。我遲買了餅，我家主人定要責(zé)罰我?！?/br>
    店家呆了呆，忙道：“不遲不遲，片刻便好，片刻便好?！?/br>
    童子邊哭邊駁道：“店家量我年紀(jì)小，就來騙我，既不遲，緣何先給貴人，不給我？我又不賴你餅錢?！?/br>
    “這……”店家啞口無言，說不上話來。

    童子見他不語，哭得更加傷心了：“我要挨罵挨打了，嗚嗚?！?/br>
    后頭等著買餅的壯漢揚(yáng)眉：“這能遲得幾時？你家主人能為著這等小事罵你打你，那也不是什么好人?！?/br>
    童子哭：“我家主人餓不得，餓不得。你們店大欺客，人多勢眾，便來欺負(fù)小孩。”

    壯漢怒道：“你家主人還能等塊餅吊命不成？”還餓不得？“看你這下人衣裳穿得甚是鮮亮，哪里像等餅救命的？”

    童子伸出手指，往一邊樹下一指：“我家主人就在那，我家主人就是餓不得。”

    壯漢順勢看過去，“嘶”得一聲，不說話。這……好像還真餓不得。但見樹下石凳上坐著一個老者，一把尺長的白須，一頭賽銀霜發(fā)，兩縷神仙掛眉，打眼看還以為老壽星人間顯靈?？v不是老壽星，也是有福長者，八十還不止，九十靠一靠，說是百歲也不為過啊。

    活到這份上，便是個活的祥瑞，不輸白鹿白牛。

    壯漢咂摸著：這活祥瑞要是因為沒吃到餅，沒了，那……那……是不是要攤上事？

    “餓啊……”老壽星坐那哀哀一聲長嘆。

    童子跟著“嗷”得一聲痛哭。

    糖餅店家手足無措，這……這讓他如何是好？去衛(wèi)繁那把餅要幾個回來？不妥不妥。這生餅入爐，總得烤到火侯才能出鍋。

    隔壁賣的餛飩，店家好心腸：“那不如，我這邊盛碗餛飩先墊墊?！?/br>
    童子不依，蹬腿劃手：“不行不行，要餅要餅。”

    糖餅店家苦笑道：“我這餅還是生的，總要熟的才吃，再等片刻就好。”

    那老者在樹下又聲一嘆：“餓啊。”

    童子更是哭嚎著用兩腿蹬得塵土飛揚(yáng)。

    衛(wèi)繁在樓上聽到動靜，探出頭看老者模樣，便叫綠萼等將老人請來一道吃。

    綠萼有點為難：“不若將餅送去就好，不用一道了罷。”這老人家胡子花花白，看著有□□十呢，萬一出事了，說都說不清。

    衛(wèi)繁點頭聽勸。

    綠萼生怕她反悔，飛快地拿盤子裝了兩個熱騰騰的糖餅，鳥兒穿梭似得下了樓，先將童子攙起，道：“不許再哭鬧了，我家娘子誤了你們的時辰，過意不去，特意叫奴婢拿餅給老阿公吃。”

    童子爬將起來，眼角掛著淚，臉邊兩道灰，笑：“阿姊心腸好，生得也美呢。”

    綠萼將餅送與老者，福了福：“老阿公勿怪，我家娘子不是有意的?！?/br>
    老者接了餅，撕下一小塊吃了，然后摸著脖子：“口……干?！?/br>
    餅鋪里有賣米湯、甜水，綠萼見老者嫌干，也悔自己想得不周到：“老阿公稍等，奴婢心粗?！彼掖矣至苛艘煌朊讈怼?/br>
    老者接了，吃了一口，又是一聲嘆氣，指指石凳：“涼……”

    綠萼歪著頭，這個老阿公是要賴上她們？將嘴一噘，正要反唇相譏，素婆得了衛(wèi)繁的吩咐過來請人：“老人家若是不嫌棄，不如一道上樓吃餅？”

    老者這回心滿意足了，站起身，拄著拐，扶著童子慢吞吞跟在她們身邊。

    素婆老辣的雙眼微亮，仍舊不動聲色。綠萼卻是個心直口快的，邊搭扶著老者，邊笑：“老阿公身子硬朗呢。”那根油光水亮的拐杖好似支著擺架式，綠萼疑心這老頭能撒開腿健步如飛。

    老者聽了她的話，笑呵呵道：“不硬朗，不硬朗，我這年紀(jì)啊，閻王爺就琢磨著給我下帖子請我吃酒去嘍。”

    綠萼抿著嘴兒笑：“這酒可吃不得。”

    “對，吃不得，不差一頓酒。”老者抬步往二樓走。

    棲州的屋子，樓梯洞占地少些，支的□□比別處直，上下樓有些吃力，老者卻是臉不紅、氣不喘地上了二樓。

    衛(wèi)繁過來將人扶到桌案邊，笑問：“老阿公可要吃點別的？餛飩、撈面皮、魚面、酸湯……”

    “一碗米湯就好。”老者道，“米湯養(yǎng)人?！?/br>
    童子還小，綁著兩個小揪兒，立旁有點饞嘴，時不時地舔舔唇，逗得衛(wèi)繁笑出聲，讓他也一道吃，道：“今日就不論尊卑，不較長幼，可好？”

    “好，哈哈，好?！崩险吖?。

    衛(wèi)繁喜歡熱鬧，一伙人一道說說笑笑吃一樣自己喜愛的吃食，更是其樂融融?，F(xiàn)在圍桌而坐，有老有少，有親有疏，卻都喜愛吃糖餅，算起來亦是緣分呢。

    “老阿公是哪里人？”衛(wèi)繁問。棲州本地人與外地人，全不仿佛，走在街上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老者道：“我也沒個長居處，是個過路客，一時也不知該說從何處來?！?/br>
    衛(wèi)繁兩眼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道：“老阿公是不是來找我夫君的？”

    老者吃著米湯，笑著反問：“小娘子的夫君是哪個？我又哪里識得？”

    衛(wèi)繁道：“老阿公特地在餅鋪堵我，又怎不知我是誰？怎不知我夫君是哪個？”

    老者吃盡一個糖餅，意猶未盡，伸手又拿了一個：“小娘子聰慧得緊?！?/br>
    衛(wèi)繁略有得意。

    “不過，小娘子猜錯了，老夫不找你夫君，老夫找的就是你?！崩险叩馈?/br>
    “這是為何？”衛(wèi)繁大驚，“我夫君人很好的，又聰明?！?/br>
    “欸，老夫不過像賣傳家寶給你，你夫君不及夫人手頭寬裕，老夫自是要找你?！崩险叩?。

    衛(wèi)繁有點傻眼：“老阿公要賣什么給我。傳家寶又怎能輕易賣去？”

    老者道：“我無兒無女無弟子，這傳家寶無人可傳，不如賣了去?！?/br>
    衛(wèi)繁看了眼須發(fā)皆白的老者，以為他缺銀子，遂問：“老阿公要賣什么？”

    老者輕拍了拍童子的腦門，童子放下手中的糖餅，用油手打開斜背著的包袱，取出一卷書來。

    “老夫賣的就是這冊書?！?/br>
    衛(wèi)繁看封皮上連個書名也無，翻開來看，卻是朗朗上口經(jīng)、曲，淺顯易懂，顯是蒙學(xué)所用，小心翼翼問道：“那……敢問老阿公名姓？”

    這老者正是青丘生，老人家溫和一笑：“算起來，你得隨著你的夫君叫老夫一聲師叔祖?！?/br>
    這真是……喜從天降啊。衛(wèi)繁暈乎乎的，有種走路上被兜頭砸了個金元寶的狂喜。她家樓哥哥哥正想轍把師叔祖老人家拐棲州來，沒想到他老人家居然自投羅網(wǎng)了。無論如何也得把人給留下來。

    “老夫這冊子不知價值幾何??？”青丘生笑問。他老人家滿腹治國之經(jīng)，卻屢次飛錯樹枝，如今一把年紀(jì)，也淡了心思，編纂起蒙學(xué)經(jīng)書來，順便教教小毛頭們識字認(rèn)書。

    書，定然價值無雙。

    可是……青丘生想教蒙學(xué)？衛(wèi)繁眨巴著眼，她家樓哥哥愿意放著牛刀殺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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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3章

    樓淮祀是聞訊而來, 他的小妻子吃個糖餅還能把青丘生給吃出來，當(dāng)記一大功啊。

    青丘生因為瞧不上師兄俞丘聲的做派，算是翻了臉沒啥往來，連俞子離這個正經(jīng)的師侄都不大理會, 更何況樓淮祀這個八百里開外的侄孫。

    樓淮祀倒是半點不見外, 一趕來就先結(jié)結(jié)實實地給青丘生行了個大禮。青丘生這輩份, 這年紀(jì), 別說一個大禮, 十個大禮他也受得起。

    青丘生見他這么知禮，心里還是有幾分喜歡的, 尊老知恤之人，本性壞不了哪去，叫童子攙起樓淮祀, 笑呵呵道：“不必如此, 老夫不過是來賣書換點俗物傍身的?！?/br>
    樓淮祀爬起來, 把小童子拎開, 自己過去給青丘生敲背, 邊敲邊關(guān)切地問：“師叔祖, 您老人家自己過來的？路上可平安？您出門遠(yuǎn)行怎么不多帶點人？”看一眼比桌案高不了多少的童子，“這丁點大的毛小孩子等什么用？端個洗面水都廢勁?！?/br>
    童子聽他老實不客氣地話, 瞪眼樓淮祀, 有點委屈。

    衛(wèi)繁忙從荷囊里翻出了一塊梅糖給童子，哄道：“不理他, 咱們吃腌梅子糖?！?/br>
    童子張口接了，心想：知州長得好看，卻是個討人厭的，夫人生得圓圓臉, 是真正的和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