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林家，只身回到杭州。

    誰知道他的鄉(xiāng)下妻子到底是聽到了些風(fēng)聲，從鄉(xiāng)下坐船來到杭州，質(zhì)問他是否在外面納妾是事兒。

    沈儒南矢口否認(rèn)，并把她在杭州安置下來。

    一年以后，林素頤誕下男嬰，林家寫信來催沈儒南回?fù)P州探望母子二人，誰知道這信落到了他鄉(xiāng)下妻子的手里。

    這個女人，粗略識文斷字，立即拿著信帶著幾個哥哥去揚(yáng)州林家大鬧了一場。

    當(dāng)時正在月中的林素頤受到驚嚇，吐血不止，得了產(chǎn)后瘋癥。

    林儒南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林家惱他騙自己的女兒做了他的妾，更恨他的彪悍妻子把他們的女兒嚇得瘋迷，再不讓他進(jìn)門。

    他和林素頤的孩子，也被冠上林姓，入了林家的宗譜。

    那是沈儒南一生中最難過的黑暗日子。

    他在林家門外苦苦下跪哀求，請他們讓他見一下妻兒，林家說什么都不原諒他，甚至威脅說如果他再糾纏，林家就舉家自盡，不再受這做妾的恥辱。

    沈儒南無奈，只得悻悻返回杭州。

    也是天意，過了幾年，他的鄉(xiāng)下夫人生下一個男孩兒后竟血崩死了。

    升官發(fā)財死老婆，原來這并不是個例。

    不久，他升任成吳術(shù)成的心腹參謀，為他日夜籌謀，奪下了整個浙江的地盤。

    建功立業(yè)的同時，他心心念念的還是揚(yáng)州的那對母子，他的兒子應(yīng)該都三歲了，他還沒能見上一面。

    思念心切，他帶著幾個副官偷偷跑到揚(yáng)州林家，才發(fā)現(xiàn)林家早已人去樓空。

    一打聽，才知道林家老夫妻已經(jīng)過世了，林家的小姐和孩子無人照拂，被過路的一位惠賢師太帶走了。

    沈儒南派人帶上重金，到處打聽師太，找了整整大半年，差點(diǎn)把東南五省翻了過來，最后在相林，他的眼皮子底下，找到了母子二人。

    他喜極而泣，從杭州狂奔到相林。

    她的病已經(jīng)好了。

    他滿心以為她的妻兒會跟他回家，沒想到，林素頤把孩子往身后一藏，決絕地說：“我們，跟你沒關(guān)系了?！?/br>
    她的面容如當(dāng)年趕走他一樣冰冷。

    他只好留下錢財，讓母子二人過上優(yōu)渥的生活。

    林素頤也不客氣，拿著他的錢進(jìn)了屋子，把他關(guān)到了門外。

    日后，他常常每隔一段時間就遠(yuǎn)遠(yuǎn)地去看看母子二人。

    林君勱六歲的時候進(jìn)了相林的私塾，他總是找機(jī)會接近他，林素頤沒辦法，只好對兒子撒了個謊，說沈儒南是他父親的朋友，讓兒子接受他的照顧。

    沈儒南以為是個好兆頭，就鼓足勇氣又一次踏進(jìn)林素頤的住處，沒想到，林素頤竟然把兒子托付給她，自己削發(fā)出了家。

    ……

    “司令，到家了。”

    車子到了沈公館，副官叫醒了他。

    沈儒南疲軟地下了車。

    花影事如塵，轉(zhuǎn)眼空，到如今絲鬢斑白，回想起來，仍愁心欲碎。

    還好，上蒼眷顧，他的妻兒都活著。

    林君勱接待完沈儒南直接住到了城中的別墅，他幾乎一夜沒睡，一方面他時時派人匯報相城一些不安分的人的動向，另一方面，他在想去杭州上任的事兒。

    沈儒南當(dāng)初從相城去杭州當(dāng)警備司令的時候，按理說他就應(yīng)該去的，當(dāng)時出于各種考慮，他留了下來。

    如今沈儒南一心效忠南京國民政府，他也不得不按照南京那邊的要求來，不能再在相城做他的土皇帝了。

    不知道喬若初跟不跟他走呢。

    他這么想著，天就亮了。

    沈儒南往常從來都是天不亮就起床了，他不敢怠慢，馬上起來沖了個冷水浴，讓自己精神起來。

    陪沈儒南用過早餐，林君勱問：“司令今天有什么安排？”

    “去相林看看部隊，安排調(diào)防的事兒?；貋碛袝r間的話，把你的意中人帶給我見見吧？”

    沈儒南昨晚想了許多，對林君勱的語氣更加溫和。

    這讓林君勱很犯難，也不是不能帶給沈儒南看，只是，他覺得喬若初會很勉強(qiáng)。

    “先談?wù)掳?。您到了相城，不去親家家里坐坐？”林君勱想挑開他的注意力。

    “看情況吧?！边@不在他的安排范圍之內(nèi)。

    林君勱陪著他在相林開了大半天的座談會，到下午三點(diǎn)，才安排好諸項(xiàng)事宜。

    相林軍部旅長董耀彥和林君勱是至交，對這次調(diào)防很不滿。

    “把我們兄弟調(diào)到湖州去，什么意思？”他滿腹牢sao。

    “董兄就當(dāng)換個地方占地盤，這里我給你守著，保證以后還是你的。”林君勱遞給他一支煙。

    兩人抽了一會兒，林君勱要告辭了，董耀彥把他送出來。

    “今年年底調(diào)完，哎呀，走之前咱們再聚聚?！彼牧艘幌铝志齽甑募绨?。

    “我估計最晚年底，我也得到杭州去了?！绷志齽昊嘏牧怂幌隆?/br>
    離開的時候，林君勱趁著握手的機(jī)會，貼近說：“相城發(fā)現(xiàn)了中央調(diào)查科的人，小心?！?/br>
    幾年后調(diào)查科改為中統(tǒng)特務(wù)機(jī)構(gòu)的時候，那些人不僅被外敵憎恨，對內(nèi)也樹敵頗多。

    究其主要原因，大概總是在暗處從事活動，弄得國軍各級別的將領(lǐng)都不待見他們的緣故。

    這是后話了。

    回到相城，林君勱在辦公室對面的招待所安排了一個小包間招待沈儒南。

    本想派人去接喬若初過來，又怕沈儒南說點(diǎn)什么難聽的話惹她傷心，于是就罷了。

    “沈約去歐洲了。”等菜的功夫，沈儒南絮叨。

    林君勱一邊自己動手溫著一壇子紹興花雕，一邊搭話：“少帥轉(zhuǎn)移財產(chǎn)去了？”

    他雖然口中叫沈約一聲少帥，底下卻是滿滿的諷刺意味，他至今都不知道那個天天尋花問柳的小子會不會握槍呢。

    第九十七章 后路

    “你至少應(yīng)該去上海的英國匯豐銀行開個賬戶。”沈儒南看著他。

    這么多年了，他多想告訴林君勱，他就是他的父親，比起沈約來，他更加喜歡這個兒子。

    可是話到了嘴邊，就吐不出來了。

    他總是對自己說，再等等吧，有些事，兒子現(xiàn)在未必能接受得了。

    “哎呀，我是兩袖清風(fēng)一身窮酸，哪兒來的錢去國外開賬戶??？”林君勱嘲笑自己。

    “你的女人呢，帶來我看看?！鄙蛉迥舷肫鹆诉@茬。

    “我的小女人啊，如仙女下凡，實(shí)在是太漂亮了。不適合男人喝酒的時候看。下次吧。”林君勱糊弄著推脫。

    沈儒南哈哈大笑，直說他太賊了。

    “你以為我是唐玄宗呢，連兒媳婦都搶。”他說。

    說完，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林君勱這么多年和他情同父子，倒是沒多想，一笑就去了。

    “調(diào)查科人在相城活動?！绷志齽赀吅染七呁f些正事兒。

    “他們有自己的系統(tǒng)，跟咱們沒關(guān)系，你不要干涉他們的事兒?！鄙蛉迥细嬲]林君勱。

    林君勱沒表態(tài)，他和沈儒南不一樣，憑他是誰，只要撓了他的虎須，他一樣發(fā)威。

    “近來徐鴻聲在干什么？”沈儒南問。

    “他一直在暗中活動，如今攀上了南京的一名大員?！绷志齽甑馈?/br>
    如今他們父子在相城最大的政敵，就是徐鴻聲了，他糾結(jié)了一幫吳術(shù)成手下的人，時刻在找機(jī)會為老主子報仇。

    更可惡的是，他還和南京政府里的人勾連著，處處給沈儒南和林君勱下絆子，和他們作對。

    “這個人不除掉，遲早是大患。”沈儒南喝了幾杯酒，臉堂透著紅光，眸光里帶著殺氣。

    林君勱敲著酒杯凝神了一會兒，眼神里同樣有一股殺氣。

    “去杭州之前?！彼f。

    他們交換個眼神，碰了一杯酒，彼此心照不宣。

    次日，沈儒南去辜家坐了一會兒，林君勱沒有陪同，他處理別的事情去了。

    辜甫芳?xì)g喜得不得了。

    聊了一會兒女的事兒，便轉(zhuǎn)到生意上去了。

    “辜家如今的盤子太小了。辜某準(zhǔn)備去杭州往南練練攤子，不知道那里的水深不深??？”辜甫芳說。

    沈儒南何等精明的人，一聽便明了他的意思。

    “水深也無妨，沈某雖然算不上航空母艦，自認(rèn)為還是一條大船?！鄙蛉迥系?。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了起來。

    沈儒南告辭后，辜甫芳就迫不及待地帶上眼睛，拿出浙江全省的地圖，合計起自己的商業(yè)帝國版圖來。

    當(dāng)天，送走沈儒南，林君勱處理了緊急公文，不知不覺又到了晚上。

    他一身疲倦，踏著滿天繁星回到楓林公館，沒進(jìn)門就看見喬若初在窗下練琴。

    她今天穿著中領(lǐng)藕色銀線繡薔薇花的旗袍，青絲鋪滿肩頭，天花板上枝椏繁復(fù)的水晶花燈柔和的光打在她身上，照得她格外外精致嫵媚。

    林君勱上樓洗了個澡，穿著家居服站在她身后，靜靜地聽她彈奏曲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