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辜騏

    起身的時候一抹身影撞入了她的視線，轉(zhuǎn)眸看去，不覺心中一驚。

    辜駿？

    喬若初定定神又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男子，身形像極了辜駿，眉目亦有些類同，只是他風(fēng)度不及辜駿雍容大氣，手足間隱隱還有些刻板之態(tài)。

    他的身邊站著辜婉盈和辜婉淑兩位辜家的庶出小姐，正在話別?！案绺缈燹k事去吧。我們進(jìn)去了。”辜婉盈道。

    喬若初聽了知道他是辜家的次子辜騏，估計是早上出門辦事，順便把兩位meimei給捎上了，聽說他和辜婉盈是一母所生，早上出門辦事順手送meimei們上學(xué)也算得上正常的事兒。

    見了人家兄妹溫馨的模樣，喬若初很羨慕，她從來不曾知曉手足之情意味著什么。抬腳要走，就聽見有人喊她：“若初姐，真巧啊?！?/br>
    回過頭一看，辜婉盈和辜婉淑已經(jīng)到了她近前，笑著與她打招呼呢。喬若初禮貌地和姐妹兩個打了招呼。

    聽到她們的聲音，本來拉開車門要走的辜騏突然回過身來，晨曦中，一女子笑靨淡淡，風(fēng)姿淺淺，春柳般的年華帶著婉媚的光澤，似一抹炫目的流光。

    原來她就是大哥喜歡的女子。

    辜騏前些日子回國就聞聽家中這樣的大事兒，一直猜測他那品學(xué)兼優(yōu)的大哥到底是看上了怎樣的女子，才落下滿心傷痕，發(fā)誓此生不再提婚約二字了呢。

    心思轉(zhuǎn)圜間就見她的身影漸漸遠(yuǎn)了，直至消失于目光盡頭。

    他鉆進(jìn)車?yán)?，連打了兩次火都沒發(fā)動起來。

    這是怎么了。不就看見個漂亮女人嗎？雖然她確實美的讓男人動心。辜騏心里嘀咕。

    他在日本的時候聽說辜駿回國沒多久就因為娶親的事兒和家里鬧翻了，而后丟下家里的產(chǎn)業(yè)到上海自立門戶去，他心中曾經(jīng)狂喜了一陣。他覺得大哥走了之后，他再回來，在辜家的地位就不能被人小覷，于是他更加勤奮，終于提前一年拿到了學(xué)位，亟不可待地回來了。

    回來后，家里的形勢比他想象的還要好。meimei辜婉珈嫁到沈家后，辜甫芳借著沈儒南的勢力把紡紗廠擴(kuò)張到了金華臺州一帶，眼看著他們辜家就要成為浙江的紡織業(yè)首賈，一派蒸蒸日上的勢頭。

    剛一回來，他就隨著父親去了金華臺州，接受各地紗廠的賬單和訂單，儼然要子承父業(yè)了。

    今天他早上出門，正是一會兒要去鄉(xiāng)下招募工人，在相城的工廠里先接受完培訓(xùn)后，cao作熟練后再送到杭州的大廠子里去。

    他早知道辜家是在實業(yè)興國的一股洋風(fēng)里起來的，靠著父親辜甫芳的精明頭腦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可他在日本的時間里，雖然號稱不問政治，實際上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他都極其敏感地考慮上很長時間。自從九一八事變和上海事變之后，他覺得茍安的日子不會太長了。

    在這一點上，他遠(yuǎn)比他的哥哥辜駿來得要聰明很多，所以一回國，他就向父親建議，不能單純只做一樣生意，要再開拓一樣來錢來得快的門路。

    “士別三日，真當(dāng)刮目相看啊?？墒茄巯?，煙土這生意，咱們不能沾。”辜甫芳告誡他。

    “父親這樣想，未免把兒子想得太矮了?！惫简U胸有成竹道。

    辜甫芳想了想，眼前一亮：“你有門路？”

    “有一些，就是不知道怎么試試水？”辜騏對自己還是頗有信心的。

    辜甫芳沒急著應(yīng)他的話，默默盤算了一下。如今各地的軍隊土匪幫派林林總總，暗中都在充實自己的實力，那么器械裝備、無線電臺、藥品等等都是有價無市的東西，要是他們辜家有門路提供出來，財富就真如長江的水滾滾而來了。

    更重要的是，有沈家的勢力罩著，無論運輸還是交貨，都沒人敢和他來分一杯羹。

    他再一次把目光打在兒子辜騏身上，又是欣慰又是自責(zé)，這么多年來辛辛苦苦傾盡全力培養(yǎng)的那個嫡出的長子，竟不如沒怎么上心的次子來得果斷可靠。

    父子二人在商海的世界里找到共鳴，一拍即合，當(dāng)下決定在紡紗廠之外再涉足一門錢路。

    過了幾天，他們?nèi)ズ贾荼O(jiān)督自家工廠的同時，去了沈府一趟，辜騏上次缺席了meimei辜婉珈的婚禮，這次帶了許多貴重的洋玩意兒來彌補。辜婉珈歡喜得幾乎落淚。

    辜騏卻在她歡喜的容顏里捕捉到一絲落寞。

    辜甫芳和沈儒南談?wù)碌臅r候，他便私下里問meimei：“他待你不好嗎？”

    辜婉珈搖搖頭：“轉(zhuǎn)到杭州來讀書，不太適應(yīng)。對了，大哥有個同學(xué)叫謝詠明，二哥你認(rèn)識嗎？”

    “謝詠明？幾年前和大哥一起去留學(xué)的時候見過一面，怎么了？”辜騏不清楚meimei為何問起這個人來。

    辜婉珈慌亂地遮掩：“沒什么，我有點毛病想找他治一治?！惫简U噢了一聲，“我過幾日從杭州去上海，要不，你跟家里說一聲，搭我的車過去?！薄罢娴膯?？那太好了？”辜婉珈面上隱約現(xiàn)出喜色。

    晚上沈約半夜回來，沒洗漱直接跳進(jìn)床上，辜婉珈從夢中醒來，推了推他：“去洗洗，這么重的酒味?！彼膊焕硭?，昏沉沉就睡了過去。辜婉珈厭煩地看了一眼，起身去了里面的床上睡去。凌晨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連被子都沒蓋好，冰冷冷的一片。她趕緊披上衣服出去抱被子，走到大床邊，就聽見沈約和衣而臥，口袋里露出小半截繡著她的名字的手帕。

    見他心里有自己，辜婉珈還是欣慰的，結(jié)婚小半年了，沈約對她挺體貼的，外面什么事情都順著她。

    只是近來，沈約晚上常常在外面喝酒，他們的床笫之歡好像沒那么頻繁了，也沒新婚之初那樣的甜蜜了。她都忘記了上一次和他大汗淋漓相互吟哦對方名字是什么時候的事兒了，可是，明明才結(jié)婚沒幾個月呀。

    她悶悶地獨自吃了早飯在院子里看云雀，過了一會兒，傭人帶了一個燙著小卷發(fā)，眉目清秀媚順，腰肢細(xì)軟，穿著蔥綠色旗袍的女子進(jìn)來?！吧俜蛉耍f她是少爺?shù)南嗪??！惫芗依夏麦@慌地說。

    辜婉珈看著來人，柳眉一挑：“大膽，竟敢敲詐到這里來了?！?/br>
    女子撲通跪倒在她的腳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太太，我不是來敲詐的，我叫嬋月，半年前少爺點了我的大蠟燭，不巧堂子里的姆媽前幾天被人殺了，我無處可去，只好……?！?/br>
    “啪”的一聲，辜婉珈甩了她一個耳光，“賤女人，滾。”她氣得肺都快炸出來了。

    一個箭步?jīng)_進(jìn)屋子里，幽恨地看著睡相不怎么雅觀的沈約，抄起手邊的枕頭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婉珈，你干什么呢？有沒有一點教養(yǎng)？”沈約被人從夢中砸醒，看著臉都扭曲到變形的夫人，氣橫橫地說。

    第一百三十三章 負(fù)氣

    “那個女人都找上門了，你看看，你背著我干的什么事兒？”辜婉珈瘋了一樣跺著腳質(zhì)問丈夫。

    沈約從床上躍起來跑到院子里，見嬋月跪在地上瑟瑟地哭著，忙把她扶了起來，轉(zhuǎn)頭對辜婉珈說：“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準(zhǔn)備納她為姨太太，她雖然是堂子里出來的，但遇見我的時候還是個清倌人，所以我想過了明面放到家里來。不過婉珈，你放心，她來了也不過是個姨太太，還是得聽你的……?！彼脑掃€沒說完，辜婉珈就哭著跑出去了。

    一連幾天，沈約都帶著嬋月住在外面，辜婉珈原本還有點期待的心徹底冷卻了。辜騏來接的時候，她叫人給沈約遞話說自己去上海辦事，便無半分留戀地跟著家兄走了。

    她沒去法租界謝詠明的醫(yī)院，怕被親哥辜駿撞見，在上海街頭轉(zhuǎn)了半日，約摸著謝詠明可能回家了，就在街頭打了個電話給他。電話那頭聽見是辜婉珈的聲音，紳士地說：“地址告訴我，我去接你?！?/br>
    當(dāng)晚，謝詠明帶著辜婉珈吃了西餐，又帶她去買了幾件漂亮?xí)r髦的衣服，上海十里洋場的繁華，沖散了杭州所有的不快，辜婉珈的愁云消散的很快，夜風(fēng)深沉回去的路上已是笑語盈盈。

    “婉珈，不要去外面住飯店，住在我家里好不好，上下三層，就一個燒飯的傭人。那個，我會尊重你的?！辟I完東西回來，謝詠明不肯送她去飯店。

    “算了，我還是住到我大哥那兒吧，他早晚會知道的?！惫纪耒於汩W著他熱浪般的目光。

    謝詠明笑著輕抱了她一下：“我不舍得，你去他家里，飯都要自己做的。跟我走?！彼挥煞终f把辜婉珈帶到了自己的公館前面。

    辜婉珈想到親哥未必有眼前的男人懂她現(xiàn)在的心情，半推半就間就進(jìn)了屋子。

    謝詠明這么多年勾搭女人下來，積累的全部是實戰(zhàn)經(jīng)驗，對付剛剛在家中受了丈夫委屈的辜婉珈，簡直是小菜一碟。

    不幾日，辜婉珈就在他的身下俯仰承歡，嬌喘吟哦了。情濃時，謝詠明說：“跟你那個丈夫離婚吧，咱們結(jié)婚。”可下了床，他又不提此事。幾次后，辜婉珈也知道他的虛情假意，兩個人無非是各取所需，相互尋歡罷了，當(dāng)不得真。

    等她覺得報復(fù)完沈約，就不聲不響地從謝詠明家里離開回杭州去了。到了家中，傭人說沈約被老爺子教訓(xùn)了一頓，好像還動了手，打得在床上已經(jīng)躺了兩日了。辜婉珈挺不忍心的，跑進(jìn)里面一看，見房間里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她的丈夫靠在床上，臉上幾道血印，神色非常的悲傷。

    “約，打到哪里了？這也太狠心了吧?！惫纪耒煨睦锿Σ皇亲涛兜?。

    “嬋月死了，被活埋的?！鄙蚣s看著她的臉，說的很慢。

    辜婉珈手里提的東西砰地掉在了地毯上，翻滾幾下發(fā)出幾聲咕嚕咕嚕的悶響。一股冷風(fēng)從頭頂掀起直接灌到發(fā)梢，隨即四肢百骸也跟著僵硬起來。

    她嫁進(jìn)來的時候，以為能進(jìn)到這樣的權(quán)貴門里，是多么榮幸耀祖的事情，如今才意識到，這樣的家庭，不過是用槍彈圍堵起來的牢籠。今天，有女人威脅了這里的名譽，他們就把她活埋，明天，倘若她做出什么不軌的事情來，等待她的，肯定也是一樣的下場。

    商賈之家，也有心狠手辣地方，辜婉珈多多少少也知道些，然而卻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沈家這么干脆，一條小命，說埋就埋，讓她著實膽寒。她望著纏枝鐵門外的格外亮眼的日光，嗅出了一絲血腥氣來。

    “人死不能復(fù)生，節(jié)哀吧?！彼宸终嬉獾貏裆蚣s。

    想到那個女人曾在他們婚前就和沈約在堂子里點了紅蠟燭權(quán)當(dāng)結(jié)婚，憐憫過后心里又恨恨的，不停地重復(fù)著，死了更好，活該。

    翌日沈儒南看見辜婉珈，聲色俱厲地說：“以后出門，帶上兩個副官，別丟了沈家少奶奶的體面?！惫纪耒鞚M口諾諾，前心后背出的都是冷汗。

    到了周末早上，門外有人送信給她，是謝詠明寫來的，說他已經(jīng)到了杭州，在杭州酒樓等她，叫她務(wù)必去見個面。辜婉珈覷了覷門外荷槍實彈的衛(wèi)士，把手摁在胸口舒展幾下，把紙條撕得粉碎。

    到了中午，謝詠明沒見到辜婉珈，又派人送了一封信來。辜婉珈看了信，知道謝詠明還沒死心，慌了起來，怕自己再不現(xiàn)身他不知天高地厚地找上門來。

    她換了端莊素樸的衣服，淡淡施了妝，按照沈家的規(guī)矩，帶上兩名副官，磨磨蹭蹭進(jìn)了杭州酒樓謝詠明訂的雅間。

    “美人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嫌我不到晚上就找來了呀?！敝x詠明捧著一杯酒，浪浪蕩蕩地問。

    辜婉珈對著他比劃了一個隔墻有耳的口型，然后出聲說：“上次多虧了謝醫(yī)生了，今日這頓算我謝你的吧?！?/br>
    謝詠明皺了皺眉，知道她有苦衷，配合著她說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落座后，他在桌子底下帷布罩著的地方脫了鞋子在辜婉珈的腿上蹭來蹭去，極盡挑逗，弄得她渾身癢得難受。他低聲說：“我知道你想我?！薄斑@里不是地方，你別亂來啊?！惫纪耒煲活?，啞著聲音乞求。

    “怕什么，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謝詠明滿眼情欲。

    第一百三十四章 《龍xue陵記》

    “你不怕死我怕，前幾天沈家老爺子才叫人活埋了堂子里的一個女人?！惫纪耒煜肫疬@件事兒立即對謝詠明沒了想法。

    “這么狠。看來，你是跳進(jìn)火坑了，哎呀，要不要我當(dāng)一回救世主?。俊敝x詠明起身挨到她身邊亂摸起來，根本不把外面候著的兩名副官當(dāng)回事。

    辜婉珈登時怒了，“你玩高興走了，留我在這里擔(dān)驚受怕的，你是不是個男人啊？”說完她捂著臉哭了起來。

    “婉珈，你要是不高興，就跟他離婚吧。來上海找我，咱倆湊合湊合?！敝x詠明停止手上的動作說。

    辜婉珈擦干眼淚，站起來整理好頭發(fā)衣服，“以后別來了?！迸R出去的時候，她說。

    謝詠明看著她轉(zhuǎn)身的光影，斟了一杯酒來喝，喝著喝著，覺得酒變味了，灌進(jìn)肚子里全變成了惆悵。

    回到上海，他悶悶不樂了好幾日?？偸侵貜?fù)著問辜駿：“你還想她嗎？”辜駿知道他說的是喬若初，緘口答他的問題，然而下班回家后幾個晚上連著失眠，后來實在扛不住了，躺下前先服用一粒安眠藥才能睡下。

    辜騏頻繁來往杭州上海之間，偶爾也在辜駿家里住上一日，又一次他不經(jīng)意地提起：“大哥之前的未婚妻確實很美，也難怪大哥對她念念不忘?！?/br>
    辜駿驚訝地問他：“你見過她？”

    “嗯，上個月送婉盈上學(xué)，正好在學(xué)校門口碰到了，我就好奇地多看了幾眼?！惫简U道。

    在女人的事情上，他比辜駿開放多了，在日本留學(xué)期間，他就和一名來自廣東的女生同居過一段時間，現(xiàn)在每次來上海空閑了都要去長三堂子里混個“青樓薄幸名”的資本呢。

    辜駿的腦子嗡的一聲混沌不清，上次他從相城離開的時候，辜家的人告訴他，喬若初懷了林君勱的孩子，自己不信，去找她求證，她說的也是這樣的話。所以他才絕望地離開的。

    可是如今好幾個月過去了，按理說喬若初應(yīng)該在家安心養(yǎng)胎了，怎么還會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門口，又被辜騏驥稱贊漂亮呢。要知道，自己的這個弟弟尋花宿柳的，對女人的外表要求可是很高的啊。

    他知道自己鐵定是被騙了。

    一定是辜家的主意，他們肯定是去求喬若初讓她配合他們這么說的，或者，或者當(dāng)時為了救他，作為條件和林君勱交換出去的。這件事情，肯定只有他一個人蒙在鼓里。

    辜騏見他眼神直直的，臉色都變了，急忙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被騙了?！惫简E的嘴唇抖了一下。

    見他這副模樣，辜騏也不敢在問下去，心里暗暗怪自己不該提起喬若初這茬兒來。

    “大哥，事情都過去了，以咱們的出身，何愁不找位賢良溫婉的意中人，何必執(zhí)著一人！”

    “二弟說的沒錯?！?/br>
    辜騏這次在上海收獲不小，他聯(lián)系上幾位私下里倒賣軍火的外國軍官，并和他們打得火熱。

    不過事情并不像他預(yù)估的那么順利，沈儒南雖然在紡紗廠的事情上對辜家格外照顧，一路保著他們壟斷了浙江境內(nèi)的紡紗業(yè)，讓辜家謀取暴利?？稍谧咚降官u軍火這種問題上，沈儒南幾乎沒給他們一點商量的余地。而且還告誡辜家不要踏這個禁區(qū)，否則將來出了事別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