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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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防他人,不如強大自己,趙彭要想入主東宮,坐穩(wěn)儲君之位,就必須要有與之相匹配的能力。 但是,成長是需要時間、甚至是需要風險的,呂氏如今已經(jīng)誕下嫡皇子,她既想母憑子貴,扶搖而上,就絕不可能留給趙彭成長的時間。 容央深吸一氣,講出最深處的憂慮:“我怕呂氏提前對趙彭動手。” 車輪碾過凹凸不平的地磚,震動時,心臟也跟著猛顫,褚懌靜靜坐著,聞言只是側(cè)目看窗外:“那都是次要的?!?/br> 容央愕然抬頭,這怎么會是次要的? 褚懌:“欲善其事,必利其器。如果真連禁廷里的一把刀都躲不過,便是做成儲君,又有何用?!?/br> 容央赧然:“你……也別這么說他?!?/br> 褚懌勾唇,眼依舊望著窗外:“這么護短?” 容央看他側(cè)臉,垂眸嘟囔:“要是有人說你不好,我也會護的啊?!?/br> 褚懌聞言,果然轉(zhuǎn)過頭來,黑眸深深藏笑:“哦,怎么護的?” 容央臉熱起來,自然不會把上次攆走奚長生那事講出來給他嘲笑,就勢朝窗邊靠去,支頤合眼:“困了,我要睡了?!?/br> 褚懌笑,默默看她假寐,容央合眼一會兒,不聞動靜,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 然而她眼那么大,睫毛那樣濃,便是只睜開小小一條縫,于窺伺的褚懌而言,也是十分驚心動魄的動靜了。 容央驚覺偷看被抓,忙又把眼睛緊緊閉上。 褚懌咧唇,抱著臂往她小香肩上倒:“借靠一會兒,我也困了?!?/br> “……”容央如被泰山壓肩,想推又到底不敢,默默忍耐一會兒,竟感覺越來越重,終于承受不住,反抗,“你故意的,你……你要壓死我了!” ※ 徹夜未眠的福寧殿因皇后誕子一事散盡陰霾,這日午后,呂皇后在瀲滟金箔里醒來,睜開眼后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剪彤喜極而泣的呼喚。 隨后便是七慌八亂的腳步聲,仿佛一整座大殿的宮女、內(nèi)侍都圍攏了過來,個個喊著娘娘,含著淚水…… 呂皇后意識漸漸清明,轉(zhuǎn)頭看時,頓想起生產(chǎn)一事之險惡,手往原本隆起的大肚上摸去,赫然大驚。 “娘娘莫慌,小皇子在這兒!”剪彤看她臉色變化,自知其所驚何在,忙去奶媽那兒把酣睡于襁褓里的小皇子抱過來。 呂皇后一眼看過去,眸底驟亮。 “皇子……”呂皇后激動地摸上那明黃色的襁褓,細看里面那張小小的rou臉,眼里熱淚跌落。 剪彤回想昨夜,亦心有余悸,含淚道:“娘娘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而今有小皇子依傍,便是老天開眼,他日再也不必看人眉眼,擔驚受怕了?!?/br> 呂皇后抹去臉上淚水,反復端詳那酣睡的嬰孩,啞聲道:“這么小……” 剪彤安慰:“畢竟早產(chǎn)一個月,小殿下能平安無事地出來,已是大幸,往后仔細將養(yǎng)著,總能生龍活虎的。” 呂皇后深深吸一口氣,試圖坐起來,剪彤忙把小皇子交還給奶媽,親自扶她坐穩(wěn)。 呂皇后容色蒼白,又把奶媽懷里的襁褓深看一眼后,揮手把剪彤以外的眾人屏退。 剪彤一看這情形,便知是皇后有話要私下里講了。 “娘娘?!奔敉媒z帕揩去呂皇后額頭上的冷汗,不等她開口,由衷勸道,“昨夜危急程度,遠遠超乎你我想象,若非譚院判引薦的名醫(yī)相救及時,奴婢只怕今生都再難見到娘娘……往后,您可再不能這樣冒險了!” 呂皇后回憶昨夜鳳船漏水情形,面色凝然道:“并非我冒險,而是……被人算計了。” 剪彤一震:“被人算計?” 呂皇后抿緊干涸的唇,越想臉色越冷,眼珠轉(zhuǎn)動,嚴肅道:“那個小內(nèi)侍何在?” 剪彤領會過來,答道:“昨夜官家下令徹查沉船一事,他被禁軍帶走后,一打即招,當場就給官家處決了?!?/br> 呂皇后皺緊眉頭:“就處決了?” 剪彤點頭:“那時官家正在氣頭上,他又的確是毀壞鳳船之人,自然是沒有活路的……” 呂皇后急道:“那淑妃呢?” 剪彤神情沉重,答道:“被官家軟禁在延福殿里,暫時還沒有處置,不過,應該也快了。” 呂皇后難以置信:“那內(nèi)侍可曾招供淑妃?” 剪彤顰著眉,緩緩點頭。 呂皇后震愕:“那為何還沒有處置?!” 許是頭一回看她如此失態(tài),剪彤揪心不已,便欲勸慰,殿外突然傳來內(nèi)侍的通傳聲,竟是官家到了。 兩人俱是一驚,呂皇后急忙斂容,喘著氣調(diào)整心緒,剪彤揩凈她臉上冷汗,又把被褥拉好,轉(zhuǎn)身時,正逢官家闊步入內(nèi),忙屈膝行禮。 呂皇后白著一張臉,作勢起身,官家立刻上前把她攔?。骸岸际裁礃幼恿?,還顧這些虛禮!” 呂皇后形容憔悴,逞強微笑:“官家是君,臣妾見君,哪有不行禮的道理?!?/br> 官家又氣又心疼,硬壓她坐好,拉過她一只手握住,噓寒問暖道:“剛剛一來,就聽宮人說你醒了,怎么樣?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朕叫御醫(yī)來仔細看看?!?/br> 呂皇后默默搖頭,低頭握住官家的手:“有官家相陪,比看什么名醫(yī),吃什么靈丹妙藥都管用?!?/br> 官家被她逗笑,細看她兩眼,到底還是虧虛得很,不過一夜,臉頰卻都凹下去了。 官家越看越愧疚,笑容消失,撫著她手道:“可看過我們的孩子了?” 呂皇后聽他提及這茬,點頭時,眼里淚又跌下,官家驚怔,伸手去揩那淚水:“這是怎么了?” 呂皇后別開臉,徑自把那淚水抹去,低聲道:“臣妾慚愧,不能護好皇兒,剛剛看時,實在是……” 官家神色黯下,抿緊唇沉默片刻,道:“皇兒受驚早產(chǎn),亦有朕一半的過錯,你放心,御湖沉船一事,朕一定徹查到底,給你和皇兒一個交代?!?/br> 得他這一句承諾,呂皇后心中松一口氣,道:“剛剛臣妾聽剪彤說,在鳳船艙底動手腳的內(nèi)侍已被處決,并且……招供了淑妃?” 官家聞言,立刻坐正:“此事內(nèi)有蹊蹺,淑妃恐也是為人所害的?!?/br> 呂皇后眉間一蹙,愕然看向官家,與其對視時,又忙把眼睫垂落,壓著心中躁亂,道:“不是在那內(nèi)侍的床褥底下,搜出了淑妃的御賜之物?” 官家道:“正因是御賜之物,所以蹊蹺。” 呂皇后心念電轉(zhuǎn),順著答:“的確,誰會拿御賜之物去賄賂內(nèi)侍行兇……這不是明擺著授人以柄么?淑妃那樣聰明的人,自然不會犯這樣的錯?!?/br> 官家嘆道:“你太高看她了,她根本不聰明,這一回,明擺著就是被人算計了?!?/br> 呂皇后藏在被褥下的那只手暗暗攥緊,官家道:“御賜之物何其多,如果不調(diào)出庫房卷宗細查,誰又知道那金如意究竟是從哪個宮里流出來的?那東西,自朕去年賞賜給她后,她一次都沒戴過,照理說,多半是瞧不上,或者不喜歡的。但只有朕知道,賞賜東西給她那天,她高興得不成樣子,把那對金如意寶貝一樣地供在匣子里,抱著睡了整整一夜,后來,又非說要等生辰那天再開匣戴上,且還是要朕親自戴上去。你說,這樣意義非凡的物件,她怎么舍得、又怎么敢拿去賄賂他人行兇呢?” 呂皇后聽到最后,臉色已慘白如漿水一般,緊攥于被褥底下的手發(fā)起抖來,官家猶自不停,繼續(xù)道:“照朕推測,多半是歹人誤以為那金如意為她不喜,只是一件尋常的首飾,然一旦細查,又確實可以查至她頭上,故而偷來栽贓陷害。哎,此人心機實在叵測,既想謀害于你,又想除掉淑妃,實在是歹毒刻薄,其心可誅!” 官家越講越氣,直聽得邊上剪彤膽顫心驚,饒是呂皇后足夠鎮(zhèn)靜,梗著喉嚨道:“照這么說,淑妃meimei……的確是無辜蒙冤了?!?/br> 官家點頭,欣慰地看她一眼:“朕還怕你耿耿于懷,誤信讒言,不肯相信淑妃無罪,你能如此體諒,實在令朕感動?!?/br> 呂皇后僵硬笑笑,然胸口怒火已快燒得她窒息,忙借口疲憊,作勢休息。 既如此,官家自然不便再叨擾,只是去前一想,又坐下道:“對了,皇兒的名朕已想好,你看看喜不喜歡,如無異議,朕便傳召禮官入牒了。” 帝王給皇子賜名,乃是關(guān)乎皇子一生宿命的頭等大事,呂皇后意料不到官家會給小皇子賜名賜這樣早,激動之余,又緊張不已。 官家笑,只當她受寵若驚,垂眸把她那只汗涔涔的手打開,在掌心寫下一字后,合攏。 “好生休養(yǎng)?!?/br> 官家說罷,把她手放入被褥里,起身離去。 呂皇后直著眼睛,這一次,竟是連目送都不曾目送,嚇得剪彤行完禮后,急急趕過來:“娘娘!” 呂皇后一震,繃著臉,把那只被寫過御名的手拿出來,慢慢打開。 剪彤忐忑道:“官家給小殿下賜的是什么名?” 呂皇后盯著那掌心,冷然道:“安?!?/br> “安?”剪彤聞言,懸在胸口的一塊石頭落下,笑道,“小殿下九死一生,官家賜此名,自是盼望殿下一生平安之意?!?/br> 呂皇后眼底霜色紋絲不動。 剪彤笑容僵?。骸澳锬??” 呂皇后道:“你可知,趙彭之‘彭’乃是何意?” 剪彤茫然。 呂皇后默默道:“‘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官家給趙彭期望,是臨危受命,征討外族,凱旋建功,平定六合,于我兒,卻只是一個‘安’字?!?/br> 安什么? 平安? 還是安分之安? 燃燒于胸口那團怒火驀然一沖而上,呂皇后渾身劇震,嘴邊鮮血嘔出。 剪彤魂飛魄散:“娘娘!” 第85章 、苦惱 汴京入秋以后, 時日便飛轉(zhuǎn)起來,褚懌忙于軍務,容央輾轉(zhuǎn)于京圈各家貴女的花筵, 開始用心經(jīng)營京中有用的人脈, 間或,又抽空去興國寺后山探望明昭帝姬,不知不覺,秋去冬至, 大鄞的第一場寒流席卷京城。 這場冷雨整整下了三日, 三日后,天氣明顯寒冷下來,容央吩咐雪青去城東布行金縷衣里取來新做的兩件大氅, 一件給褚懌,一件給趙彭。 這小半年來,趙彭常去馬軍司跟褚懌請教騎術(shù), 許是被訓練得當,這人的個頭眨眼就躥得老快,眼下都超過了褚懌下巴。 大鄞雖然不尚武,但于男子而言, 總歸還是高些更令人賞心悅目,容央因自己太玲瓏, 便是長足了也不過到褚懌胸口,故而很是為趙彭的身量擔憂過, 而今看褚懌培訓有方, 隨便練上一練,就能把人揠苗一樣地拔起來,心里自然是滿意得很。 官家最近對于褚家和趙彭, 似乎也是頗為滿意的,前者暫且不提,就拿趙彭來看,那分倚重的意味是越來越明顯了。 兩個月前,六部之中,趙彭僅分管過禮部的一些事務,而今官家非但把禮部主權(quán)慢慢交予他,更開始命其去兵部和樞密院轉(zhuǎn)悠。 自前朝分崩離析后,被大遼攥于掌心、遲遲不能收復的燕云十六州一直是中原的切膚之痛,官家踐祚之初,大有收復失地的宏愿,只是受挫于屢戰(zhàn)屢敗,被迫擱淺。 趙彭名字的由來,便是和征伐外族、收復山河相關(guān),而今官家把他派去兵部和樞密院兼職,顯然大有把名字上的厚望付諸于實踐之意,不少嗅覺靈敏的朝臣很快在私下議論起立儲一事,十之八九,是斷定趙彭會成為最后的儲君。 這樣的聲音傳入禁廷后,自然是把剛剛誕下龍子的那一位氣得不輕,然而具體是如何個氣法,容央終究是不得而知了,只是想想?yún)问夏菢迂灂窝b賢淑大度的人,估計就算心里窩火,也仍是要撐起一張微笑臉皮來給官家看,心里就又是鄙薄,又是解氣。 總而言之,禍兮福之所倚,呂氏雖然成功生下小皇子,但照目前的形勢來看,還不足以撼動趙彭在官家心里的地位。 趙彭是聰明人,明白順勢而為、時不我待的道理,只要能把這個機會攥住,假以時日,定然能入主東宮。 想清楚這一茬,容央放下中秋那夜的憂患,不應酬時,隔三差五就往皇宮里跑,盡量把父女感情也維系得安如磐石。 然,不知是否是福不雙至的緣故,在事業(yè)上因禍得福、順風順水以后,容央驚覺自己在婚姻里的福氣、運氣正在極快地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