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蛋糕 y ushu wuv.c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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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時大雪方歇,也到了唐宴生日當天。 雖不是成年禮,但唐家最小的孩子的生日宴依舊頗受重視,各路豪客嘉賓紛至沓來。日暮西沉,盤山公路亮起一盞盞車燈,如同攢動的點點星火,自山麓仰望,若璀璨銀河從夜幕傾瀉而下,編織成奢華流淌的昂貴光縵。 唐家老宅坐落于半山腰,從外面看并非是何等層臺累榭、瓊樓玉宇的驚世豪宅,只四五棟翹起朱紅檐角的高門大屋,每間僅三層,頂著皚皚白雪,錯落有致地盤踞于銀妝素裹的深院之中,蒼松勁柏,擎天架海,幾抹蒼綠點綴在茫茫雪原里,更添幾分雄渾肅穆、磅礴大氣。鮜續(xù)zнàńɡ擳噈至リ:wo o 14. 杜莫忘坐在轎車后座,膝蓋上放著一只蜀繡包裹的梨花木禮盒,車里開足了暖氣,寒意仍然在車窗玻璃留下模糊的白霧。 她悄悄地從后視鏡里瞥杜遂安,他今天穿了一身銀灰色的西裝,外罩厚重的毛呢大衣。因只是私宴,他西服內襯并未穿襯衫,而是一件米色高領羊毛絨打底衫,襯得氣色愈發(fā)潔亮,相比往日一絲不茍的西裝全套少了幾分嚴肅,多了幾分爾雅。 他用一根白色絲帶松松地系著頭發(fā),長發(fā)自腦后偏搭在左肩肩頭,流水般淌落,烏黑發(fā)亮的發(fā)梢在小腹搖曳,更顯溫柔敦厚。他低著眼眸確認平板上的信息,琥珀色的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勾勒出他溫和清俊的面龐,比白玉更加晶瑩柔滑的肌膚幾乎融化在光里,只見模糊的眼睫,似晚春簇簇的柳葉低垂,在暖風里輕曳。 杜遂安身上有種令人安心的魔力,杜莫忘看著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攥緊綢緞包裝的手緩緩松開。 車輛停靠在鐵柵欄大門前,兩旁站立著軍裝筆挺的勁武哨兵,杜莫忘注意到他們腰挎警棍,除此之外,還有什么鼓囊囊的東西隱藏在側腰的衣擺下。 她還要細看,杜遂安按住杜莫忘的肩膀,大手微微用力,喚回了她的注意力。 “在役軍,來唐老家當警衛(wèi)員,都帶著配槍?!倍潘彀舱f,“我們進去吧。” 杜莫忘驚了一下,不敢再看,跟著杜遂安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源源不斷地輸送暖意,在心頭盤旋的惻惻逐漸平息。 早有人等候在門口,幾個來賓過去,那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見到杜遂安,一個箭步沖上前來。 “杜先生,首長在等您?!眮砣瞬⒉骄炊Y,軍靴靠攏碰撞出皮革特有的沉重脆響。 這樣高的烏紗帽,即使杜莫忘才是個高中生,也略有耳聞,知道是不得了的大人物,思及此前在食堂對唐宴動手,把人家參謀長的寶貝孫子打破了相,怕是有九條命都賠不完。 她死一死是無所謂的,反正爛命一條兩眼一閉兩腿一蹬的事兒,但杜遂安受到了牽連,那簡直是無妄之災,杜莫忘做鬼都不會放過自己。 杜莫忘腦子里胡想八想,前面警衛(wèi)員七繞八繞,好在有杜遂安攬著她肩膀,否則杜莫忘早一腳踏進水塘了。 唐將軍年少時干革命,新中國成立后又是軍隊急先鋒,本人卻不是魯莽急躁之輩,頗有沉潛剛克之風。他在文革前明哲保身、激流勇退,蟄伏后又參與了反越南自衛(wèi)戰(zhàn),在黨內已是響當當的鐵板人物,他再三推辭任命,如今眼見年事已高,才出任中部戰(zhàn)區(qū)參謀長一職。 其實杜莫忘把首長的寶貝孫子打了,是小事。唐將軍一生為人剛正,心胸寬廣,不可能因為小孩子間打鬧而大動干戈,反而第一時間派人聯系杜遂安,叫他放寬心,只說想見一見這位能將唐宴揍翻地的小丫頭,叮囑唐宴生日這天一定要把人帶來。 杜遂安最擔心的還是唐宴的親娘,自兒子三歲被綁架險些撕票后,這位齊夫人對小幺兒縱容到了溺愛的程度,別說外人,就是家里人誰敢碰唐宴一個手指頭,都是要被齊夫人跟打雞血似的扯著臉罵的,就是親老子也不行。 也只有唐將軍有點威懾,能管束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小孫子,敲打敲打護子心切的齊夫人。 然齊夫人肯定是不愛讓幺兒住在唐家的老宅子,荒郊野嶺鬼影子都沒有,幾個警衛(wèi)員也只聽命于老領導,除了逢年過節(jié),唐宴都被他媽放到市中心安保森嚴的別墅里住,全天候智能監(jiān)控保護,唐將軍事務繁忙,就算再怎么想教導孫子,也只愛莫能助。 三人來到一棟小樓,門前立著警衛(wèi)員,肩章上的五角星閃爍著熠熠寒光,其中一人進里屋通報。等了片刻,有人出來帶他們進去,踏進屋內后暖氣撲面而來,這里的屋子都鋪滿了地暖,和外面天寒地凍簡直是兩個季節(jié),能在這樣遠離城區(qū)的山里建樓輸暖氣,不僅僅是有錢就能做成的。 窗明幾凈的堂屋里,正中央擺著一張紅木茶幾,一個鶴發(fā)童顏的矍鑠老者身穿樸素的中山裝,端著茶杯緩緩呷飲。 “來了?”唐將軍聽到動靜,親熱地打招呼。 “唐叔?!倍潘彀矌е拍饺藢γ?,面前早已準備了兩盞溫度剛好的熱茶。 “長大了?!碧茖④姾吞@可親,光看外表只覺得是個慈祥的老頭,完全不像揮斥方遒一輩子的鐵血將軍。 杜遂安輕飄飄地瞟了杜莫忘一眼,杜莫忘連忙輕手輕腳地把禮盒放到桌子上,按照杜遂安教導的話說:“之前是我不好,一點口角打了唐宴,回去后我自省好幾日,羞愧難當,今天借著唐宴的生日宴前來道歉,這是一點心意,還請?zhí)茽敔斴p些罰我?!?/br> 唐將軍并不接話,對著杜遂安道:“你最近工作怎么樣?現在生意可不比以前好做,你又執(zhí)意洗白集團,怕是得罪不少人?!?/br> “累是累些,但也有成效,城西那塊地拿下招標后業(yè)務順利了不少,多虧叔叔你幫扶。”杜遂安回道。 “客氣什么,你們集團能力如何我心里清楚,信用也一直良好,比起那些不清楚底細的公司,同等條件下,我肯定是偏向你的。” 兩人邊喝茶邊談話,氛圍和諧愉快,杜莫忘被晾在一邊,難免惴惴不安。 唐將軍關心完杜遂安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談起他個人生活,總勸他相親,年紀上來的老人向來是喜歡拉姻緣做媒,杜遂安搖頭拒絕,只說志不在此。 末了,唐將軍終于把目光放到了杜莫忘身上,笑著說:“薄笙的孩子?” 杜莫忘點頭。 “比你mama沉得住氣?!碧茖④娬f,“你說要給小宴道歉,怎么送我這個老頭子禮物?” “我聽說唐宴喜歡草莓,親手做了草莓蛋糕作為歉禮,放在車載冰箱里。我怕他還生我的氣,不讓我進屋,所以才先來爺爺您這里探探口風?!倍拍卮鸬玫嗡宦?。 唐將軍的笑容更和藹些:“這么乖巧,不敢信你是薄笙的女兒──小宴早上還問過你,有沒有給你發(fā)請柬,他們小孩子在后院玩,我讓人帶你去。” 末了又對杜遂安說:“遂安再陪我說說話,你現在是大忙人,我請你吃飯你都推三阻四的,今天可被我抓到了,不多喝幾杯茶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杜莫忘看向杜遂安,杜遂安微微頷首,讓她放寬心。 “怕什么,待會兒開席了就能見到他,”唐將軍說,“以前你追著薄笙,如今薄笙的女兒追著你,真是風水輪流轉……時間過得快,我記得你小時候喜歡流眼淚,淮意總因為這和我抱怨,說你太柔軟太心軟,日后怎么繼承家產,沒料到你現在比同輩人都優(yōu)秀一大截,已經無出其右了?!?/br> 杜莫忘聽到杜遂安小時候的事,腳步放慢,舍不得離開,警衛(wèi)員已然推開了門請她出去,她不好停留,依依不舍地離開。 她去拿了草莓蛋糕,捧著盒子,心想著,杜遂安以前愛哭嗎? 她的腳步因知道了杜遂安更多的事而雀躍,編成辮子的發(fā)尾在身后歡快地跳躍,不時拍打在深綠色的織花裙擺上。 “杜莫忘?誰讓你過來的?” 突如其來的女聲打破了杜莫忘沉浸的自我世界,她抬起頭,蘇玫雙手叉腰站在門口,面色鐵青。 “唐宴請我來的?!倍拍鐚嵒卮稹?/br> 蘇玫咬牙切齒:“說謊不打草稿,憑什么唐宴邀請你來?你怎么混進來的?警衛(wèi)呢?警衛(wèi)在哪里?把這個不速之客趕出去!” “蘇玫你對唐家的安保也太沒有信心了?!标悵O帶笑的聲音從蘇玫身后傳來,她總是喜氣洋洋的臉出現在杜莫忘面前。 蘇玫忿忿地讓開位置,陳漁輕巧地走下來,牽著杜莫忘的手進屋。 屋內暖風習習,燈火通明,衣著光鮮的少男少女圍著桌子打牌玩游戲,唐宴不知道去了哪里,沒有露面。 陳漁接過杜莫忘的禮物后在屋里忙著招待同齡的客人,偶爾有侍者打扮的人過來問陳漁一些宴會上的布置安排。 不同于大家的精心著裝,陳漁是一身居家舒適的打扮,踩著雙棉拖鞋,儼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樣。 “看什么?不知道陳漁是唐宴mama欽定的兒媳嗎?”蘇玫不錯過每一個打擊杜莫忘的機會,陰陽怪氣道。 杜莫忘愣住了一會兒,他們還這么小,怎么都談婚論嫁了?又看陳漁,光是外貌和唐宴算是匹配,都是不笑時討人喜歡,笑時更是惹人愛憐的可愛類型。 蘇玫見她不說話,自以為是讓她黯然神傷,便得意洋洋起來,像只打贏仗耀武揚威的公雞,提起裙擺搖曳生姿地去牌桌湊熱鬧。 那些人見了蘇玫也熱情地招呼,問起站在角落里的杜莫忘。 蘇玫迫不及待,給人介紹起杜莫忘來,說她就是在學校里死纏爛打白子淵的那個女生,如今不知道抽了什么筋,跑來跪舔唐宴了。 大家看杜莫忘的眼神都變得意味深長,三分譏諷七分嘲笑,有女生唾棄杜莫忘不已,認定她是個不自愛喜歡倒貼的女舔狗。 如今這個時代,一個女人若喜歡男人,是要被輕視的;喜歡男人主動去追求的,更是該殺頭,掉了女人的尊嚴;而喜歡男人主動追求反而被男人棄之如敝屣的,砍腦袋都嫌臟了刀,是罪該萬死的,要受所有女人的鄙視和唾罵,挫骨揚灰都不會有人同情,誰叫她上趕著給人糟蹋呢? 即使不過是愛太深,追尋真情,明明是男人對待追求者的方式太刻薄太心狠,也不會有人去譴責──本就不關他的事,他是受害者,踐踏真心又如何? 罵一罵便過去了,火力依舊是對準去愛男人的女人。 管不了無心的男人,難道還管不了有心的女人嗎? 聽說杜莫忘是被收養(yǎng)才踏進他們圈子的,有人起了戲弄她的心,喚她打麻將。 杜莫忘不會,幾人熱心地教,上手后提議玩點小錢當彩頭。 起先喂了幾張牌,杜莫忘還贏了幾把,之后越賭越大,杜莫忘的手氣驟然差了起來,幾輪下來居然輸出去了一千多。 桌上剩下幾人時不時眼神交流,難掩惡作劇成功的竊喜,杜莫忘后知后覺這些人一伙兒給她下套。 “不玩了?!彼雅仆雷由弦煌?,正要起身,被站在她身后的蘇玫按著肩膀坐下。 “別啊,一開始你贏不少,怎么一輸就要當逃兵?” “我把贏的錢還給你們。”杜莫忘說。 “這么較真,沒意思,一點都不給大家面子。”蘇玫尖著嗓子,“帶你玩是看得起你,別給臉不要臉!” “合伙起來坑我錢也算是看得起我么?”杜莫忘毫不客氣地點破。 牌桌上的人憤憤不平。 “你有證據嗎?別造謠!” “自己手氣不好就怪別人是吧?” “真是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大家好心反而被倒打一耙?!?/br> 鋪天蓋地的譴責和辱罵撲面而來,杜莫忘坐在漩渦的最中間,所有人的矛頭都對準她。 陳漁方才被人喊出去了,不會有人給她解圍。 她靜默地坐了片刻,眾人罵過了癮,蘇玫大發(fā)慈悲,代杜莫忘給這些人求饒,摁著杜莫忘的肩膀不讓她走,叫她再陪人玩幾把,好好謝罪。 其實杜莫忘直接走不會有人真地攔她,在這里的都是好面子的公子千金,怎么可能為了一個玩意兒撕破臉? 可杜莫忘走不了,杜遂安也在唐家,陪著唐將軍喝茶,她今天本就是來道歉的,絕不能再起事端。 輸就輸吧,破財消災。 杜莫忘默默地把推倒的牌重新扶正,她的牌面早已暴露,打下去也只是給人送錢──她還坐在這里,本就是來送錢的。 “孩子們,玩得開心嗎?” 一道優(yōu)雅清亮的女聲自門口悠然響起,年過四十依舊保養(yǎng)得當的貴婦攜著陳漁款款而來,陳漁挽著貴婦的胳膊,親密無間,很得貴婦喜歡。 眾人紛紛喊“齊姨”,齊夫人含笑點頭,一雙美目驕矜地掃過眾人,最后停落在杜莫忘身上。 “你就是杜莫忘?”齊夫人的笑忽然陰冷,美麗的杏眼里充斥著寒鐵般的冷意。 杜莫忘被看得心頭一緊,點頭承認。 齊夫人用挑剔的目光將她渾身上下打量一番,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杜薄笙的女兒,我還以為是何方神圣,真是隨你媽一樣喜歡惹是生非。不過你沒你媽有能力,多學學討好人的把戲,別讓杜遂安很快膩煩后扔掉你?!?/br> 杜莫忘額角抽搐了一下,眼皮跟著觸電似一跳,她暗中握了握拳,只低著腦袋不說話。 “鋸嘴的葫蘆,”齊夫人淡淡道,“你今天是來道歉的?我代小宴收下了,這里沒你的事了,走吧。” 她轉頭對陳漁說:“小漁,把她帶來的東西一并給她?!?/br> 草莓蛋糕的盒子經人手轉了一圈,最后又回了杜莫忘的手上。 她抱著紙盒子,走出了針落可聞的樓房,寒冬的冷風似刮骨的刀,颯颯地刮在她臉上。 “小宴待會兒來,在陪朋友說話呢,大家先玩著,多吃點水果點心?!饼R夫人在房內的話語清晰地聽進杜莫忘的耳朵。 樓里恢復了一開始的歡聲笑語。 沒有任何一個人在意方才小小的插曲。 她望著滿院子的大雪,院子里的松柏被厚重的積雪壓彎了脊梁,一根枯萎的枝椏不堪重負,“噼啪”一聲脆響,沉悶地砸進了雪堆里,緊隨其后是飛揚起的霧蒙蒙的雪紗。 杜莫忘突然加快了腳步,由走變成了小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一個勁兒地埋頭狂奔。她撞到了人,肩膀一痛,往后趔趄幾步,沒去看是誰,也沒道歉,繼續(xù)朝前跑。 身后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被耳畔刮來的風吹散了,顛簸的視野里是望不到盡頭的雪,世界是傾倒翻滾的潔白雪球。 她不知跑了多久,腳下被橫斜出的枯樹枝猛然一絆,面朝地狠狠摔倒,直接撲進了雪地中。 精致的蛋糕盒子滾落,絲帶散開,露出里面摔得稀巴爛的草莓蛋糕,新鮮的紅草莓和可可奶油狼藉地灑了一地,嫩黃色的蛋糕胚四分五裂,寒冷的空氣里彌漫著甜膩的香氣。 她保持著撲倒的姿勢,好久沒有起身。 其實不痛,但杜莫忘就是爬不起來,她感覺到臉上干巴巴緊繃的疼,抬手一摸,原來是風吹干了臉頰上的淚痕。 “你這是什么行為藝術嗎?” 陌生的聲音從后面飄來。 杜莫忘臉埋在雪里,皮膚被凍得失去知覺,假裝自己死了。 來人自顧自地繞到她面前,腳踩在雪地里“咔嚓咔嚓”的,那個人蹲在她腦袋邊,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砸吧砸吧嘴,在嚼什么東西。 “還蠻好吃,你做的?” 杜莫忘呆愣愣地揚起腦袋,雪粒從她額頭上飄下來,一臉傻樣。 她看到一個裹著皮草的艷麗女人蹲在摔爛的蛋糕旁,手里挖了塊奶油,正啃著尖尖上的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