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無畏匆匆離開后，春荼蘼直接去了主院大書房。

    她心急如焚，很想跟著韓無畏去做事，更想到天牢去見夜叉。但她知道，她不能亂，一旦她亂套了，夜叉就危險了。

    突厥之前蹂躪了漢地百余年，實施的是暴*，酷虐無比。如今大唐才經(jīng)歷兩代君主，雖然韓謀英明，采取的是民族大融合的政策，普通百姓對西域諸部的人雖然有點種族歧視，卻還算寬容，彼此間的生意也做得紅紅火火。但對前王室后裔，民眾仍然有不好的記憶和仇恨心，何況突厥還時常擾邊這么討厭？

    在這種情況下，民意已經(jīng)是一邊倒了，萬一夜叉是“狼眼組織”頭目的事泄露，麻煩就會更大。他曾殺過大唐的官員，哪怕非造意者，而是受雇，依大唐律，一樣有死罪。

    好吧，就算皇上因為政治和外交的目的，巧借名目，不殺夜叉，而是把他監(jiān)禁。但，那樣仍然令他面臨著死境。他武功那樣厲害，關(guān)押他，要不要穿了他的琵琶骨，挑了他的手腳筋或者灌下麻藥類的藥物？那樣他連自保之力也沒有，怎么面對不斷的暗殺？

    太多人想除他后快是必然的，當(dāng)年他殺過的人中有不少是大唐的貴族高官，這其中雖然有突厥人的授意和利益，但只怕大部分是大唐內(nèi)部的勢力傾軋。他入了獄，那些人難道不擔(dān)心自己見不得光的往事被揭出來？

    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這個道理，古今中外的壞蛋都明白。何況，現(xiàn)任西突厥的王本身就想除掉夜叉。韓謀有耐心保護夜叉嗎？就算他肯，他高高的坐在龍位上，又怎么能防得住底下無聲無息的滲透。到時候夜叉就會死得無聲無息，不明不白。

    所以，要想拯救夜叉，就必須讓他獲得自由，連坐牢也不行。甚至得幫助夜叉得獲得某些權(quán)勢做為后續(xù)保障。只是，這實在是比登天還難。但她沒有退路，于她與夜叉而言，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而是掉下懸崖深淵摔死。她必須以巧取勝，想出最佳方案來。

    前提是，她能得到皇上的支持。就像真假皇帝案一樣，皇上要保影子，她才有發(fā)揮的余地和機會。但要做到這一點，夜叉對皇上必須是有用的。韓謀是英主，好皇帝，所以也無情。只有利益，才能打動他。

    中秋佳節(jié)的酒宴還未散去，歡笑與絲竹聲，隔著水音輕飄飄傳來，遙遠(yuǎn)而模糊。剛才還身臨其境，如今一切都像是夢中，與她完全無關(guān)，反而有股子凄涼意。

    大書房內(nèi)亮著燈，有一道清癯的身影，映在竹簾上。

    書房外沒有留任何侍候的人，只有大管家白衛(wèi)親自守在門口。見了春荼蘼，他立即上前打起簾子，輕聲道，“相爺?shù)群蚨鄷r，六小姐快進去吧?！?/br>
    春荼蘼點頭，深吸一口氣，腳步堅定地走了進去。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居然讓賢王世子大節(jié)下里急急火火的跑來？”白敬遠(yuǎn)正在屋里來回踱步，面上雖然還很沉著，卻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br>
    “大理寺協(xié)同鴻臚寺、刑部衙門，領(lǐng)著皇上的手令，引了護衛(wèi)大營的八百兵馬，今夜抓到一個人。”春荼蘼老老實實的回答，心中竟然隱約有些自豪。

    她的男人，就是這般強大，要出動這么多人，還要利用人質(zhì)才能令他低頭。只是為什么是今天？月圓人圓的美好節(jié)日?。?/br>
    白敬遠(yuǎn)果然有點吃驚，“究竟是什么人，居然禁得起這等排場？”

    “我喜歡的男人?！贝狠鞭缕届o的口出驚雷，“我要嫁的男人。若他死了，我就為他守節(jié)一輩子的男人。西突厥的王弟，狼神之子阿蘇瑞?！?/br>
    要為夜叉打官司，還要爭取皇上的支持，首先外祖父的點頭少不了。所以，她必須說出全部事實，除了夜叉經(jīng)常半夜摸進她的閨房的這事之外。這就像打官司，當(dāng)事人隱瞞實情，后面會造成嚴(yán)重的后果。所以，不管多難為情，也必須坦白。

    只是夜叉二字，是他們私下的昵稱。對外，夜叉就是阿蘇瑞，巴戈圖爾的王弟，宗法上的第四順位繼承人，民意上最合適的西突厥統(tǒng)治者。（巴戈圖爾已經(jīng)有三個兒子了。）

    泰山崩于前不變色什么的，是因為壓過來的山還不夠大。白敬遠(yuǎn)永遠(yuǎn)那么沉得住氣，此時卻被驚得目瞪口呆，一時居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再說一遍?！边@些事，完全沒有邏輯，當(dāng)然也沒有預(yù)兆，突然就降臨了。

    春荼蘼一字不差的復(fù)述，之后上前攙扶白敬遠(yuǎn)到桌邊，因為老爺子看起來似乎站不住了。

    白敬遠(yuǎn)緩緩坐下，半天沒說話，直到春荼蘼站到腳酸，才示意她也坐下，然后問，“你怎么和那種人攪在一起的，他為什么來長安？”

    “在范陽時就認(rèn)識，他救過我好幾次性命，所以我就拿心、拿這輩子還他。”春荼蘼說得坦蕩，“他來長安不是陰謀什么國家大事，是為了我。”

    “為什么我不知道？”白敬遠(yuǎn)皺眉問。

    “因為我沒告訴您，因為他行事秘密。”

    這話，真的戳白敬遠(yuǎn)的心窩子了。沒錯，他之前一力把這丫頭弄到身邊，確實是有利用她的意思，也確實是為了白家。但后來，他是真心喜愛這個丫頭啊。

    春荼蘼察言觀色，也有些不忍，干脆又說了句實話，“我爹和爺爺也不知道，我誰都沒告訴過，因為阿蘇瑞的身份太特殊了。韓無畏發(fā)現(xiàn)我們，完全是巧合，所以，他特地來通知我?！?/br>
    聞言，白敬遠(yuǎn)舒服點了，但很快眉頭和心頭都打了死結(jié)，“你要怎么辦？”全盤和他托出這件事，神色間有堅毅之色，是有主意了吧？

    春荼蘼略沉吟了下，感覺外祖父挺靠譜的。畢竟，他沒有追問一個危險的男人和自家外孫女交往的細(xì)節(jié)，而是考慮到大局，果然非普通家長啊。

    于是，她把整件事都原原本本告訴了白敬遠(yuǎn)，最后說，“我要救他，在公堂上?！?/br>
    白敬遠(yuǎn)沒回話，而是閉目靜思。但他并沒有想多久，很快就睜開眼睛道，“我明天上朝之后，會幫你探探皇上的口風(fēng)?！?/br>
    春荼蘼怔住，沒想到白敬遠(yuǎn)答應(yīng)得那么痛快，害她準(zhǔn)備了一車勸說、哀求和威脅的話沒說出來，倒有點被動了。

    “您同意？”

    “你這丫頭，先斬后奏這一招，玩得又精又狠?！卑拙催h(yuǎn)沒好氣地道，“你已經(jīng)把事情鬧大了，我不同意能怎么辦？只怕再過幾個時辰，天色一亮，滿長安都會議論這件事。不出十天半月，阿爾泰山那邊也人盡皆知了?！?/br>
    今天他算是明白了，他視六丫頭為保護傘、皇上視六丫頭為刀，雖然沒錯，但他們忽略了一點，刀也好，傘也罷，其實都不為他們所完全cao控。之前顯得那么配合，是因為她愿意。若她不愿意，那就怎么也不成。

    剛才那瞬間，他想把這丫頭關(guān)起來，不讓她摻和這件事。但他問自己有用嗎？答案無疑是否定的，最后還會鬧到荼蘼和自己離心離德。何況，這件事已經(jīng)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

    六丫頭說得對，要說服皇上，就得讓皇上有利益可得。這利益不是私人的，而是事關(guān)大唐的國運。而能為大唐帶來好處，他同樣肝腦涂地，死而后矣。當(dāng)然，若辦得好，對白家也有利。

    既然攔不住，不如出手相幫。險是險了點，到底值得搏一搏。而且現(xiàn)在皇上也會為處理此事而焦頭爛額，荼蘼接下這事，就是白家接下這事。為皇上分憂的人，一定要姓白。當(dāng)皇上不憂愁了，白家就會繼續(xù)安穩(wěn)富貴下去。

    “不過皇上是雄主，一般這樣的人都不容人逼迫的。你之前的先下手為強雖然好，卻免不了要受皇上刁難，你要有準(zhǔn)備?！?/br>
    “知道了?！?/br>
    “若上了公堂，你有把握贏嗎？”白敬遠(yuǎn)不放心。

    打官司，沒有包贏的，就像大夫救治病人，也不能包治好。哪怕是各種證據(jù)都對本方最有利的官司，也可能被翻盤，因為法庭，或者說公堂與戰(zhàn)場一樣，形勢瞬息萬變。

    所以，身為一個狀師，她沒辦法點頭，但身為一個要營救心上人的姑娘，她點頭道，“我非贏不可！”

    “既然如此……那么，告密者是杜家的人，你就加把勁兒，順帶著讓杜家別再奢望翻身了吧？”白敬遠(yuǎn)瞇了瞇眼睛，“皇上其實對后族很不滿了，各地官員中很多杜氏門生，皇上的政令有時候都需要杜家的手，才能暢行。只是杜氏乃結(jié)發(fā)之妻，對皇上登大位有大功，不好明面兒上撕破了臉。都說上位者無情，其實皇上很念舊的。只要老老實實的，他總會顧念，除非……”

    “放心吧，我饒不了杜含玉，敢跟我搶男人！”春荼蘼打斷白敬遠(yuǎn)的話。

    白敬遠(yuǎn)又閉上眼，努力平心靜氣。

    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好嗎？但，再想想，杜含玉倒霉，就意味著整個杜家被踩在腳下，他就不計較了。至于說那個男人，暫時先不理會他與六丫頭的感情事。要反對，也不是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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