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去買雖也來的及，但身上只帶著三枚銅子兒，至多夠給小四兒買只棗兒窩窩

    正在躊躇，有人敲門，國文老師離門近，隨手打開，外面站著的竟是海東。

    海東跟生人頷首，然后看向西門音，請她借一步說話。

    西門音怔一下，隨即跟兩位同僚點點頭出去了。

    海東在前她在后，到了一樓，海東將手上的實木雕花盒遞過來。

    三爺讓我給你這個。

    西門音莫名，但看清木盒上金榜題名以及文房四寶幾個大字后，她立刻明白了，這是壽禮。

    海東說：剛買的，三爺讓你拿它應(yīng)個急。

    第6章 燈市口貳

    西門音意外，她在三秒鐘轉(zhuǎn)了心里十八彎方丞依舊如此心細？但細歸細，究竟斷開七年之久的舊情，沒必要特意差人去幫她買一份壽禮。

    這種妥帖放在從前是暖心的，那時候相愛，且彼此也都年輕，但如今時過境遷，各自都已面目全非，難保不有邪念。

    畢竟當(dāng)初是她拋卻了那段風(fēng)月，而今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大實業(yè)家重逢落魄舊情人，激起懷舊心理是大概率事件，甚至勾起當(dāng)年的意難平也是常事。不論是哪種情況，她都應(yīng)該盡量避免，為了自己那件必須做但還沒來得及做的事情，她必須躲避熟人，決不能跟方丞有任何瓜葛。

    她道：海東，你也回來了，真好。方先生的心意我在此謝過，但這禮我不能要。

    好吧。海東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會拒絕，說：那我以方先生的名義替你把禮物送上去，到時候，你和方先生之間是怎么回事，就請你自己當(dāng)眾解釋！

    氣氛陡然凝固，西門音語塞。

    海東冷靜地看著她。事實上，他和西門音非常熟悉。

    當(dāng)年方丞落難時，身邊只有他和西門音。那時的海東十七歲，西門十六歲，三個人同甘共苦，經(jīng)歷了有生以來最艱難的兩年。老熟人，彼此都明白對方的性情。

    所以，西門音將那壽禮接住了，因為她知道，海東干得出來。

    轉(zhuǎn)身上樓前，她頷首說了句：勞駕替我謝過方先生。

    海東沒言語，看著她端莊地走上樓梯，內(nèi)心比三爺還復(fù)雜。他對西門音是有氣的，氣她當(dāng)年對三爺?shù)臎Q絕，但同時他又對她有感念，感念當(dāng)年同甘共苦的一點一滴。

    那時候他們窮困潦倒，而三爺?shù)跪v生意又太過激進，欠了很多債，經(jīng)常被地痞袍哥追殺。

    定居沙坪壩是后來的事，早期他們居無定所，到處打游擊不說，還擔(dān)驚受怕，有時候袍哥半夜打探到地方趕來，他們就得連夜出逃。不論跋山涉水多么艱辛，西門都沒有半句抱怨，男人走多少路，她一個弱女子就緊緊跟著走多少路，連停下來歇一歇都沒說過，她不愿被視作累贅。有一次腳掌扎了鐵釘，她一路不吭聲，直到抵達安全帶，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十六七歲的女學(xué)生，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跟他們在一起的兩年卻洗衣燒飯樣樣來，而她究竟是個讀書人，又是一個算學(xué)天才，學(xué)業(yè)上天份高的人似乎生來就對家務(wù)笨拙，尤其一開始那陣子，幾乎天天不是燙壞手，就是燒著頭發(fā)。

    每天當(dāng)海東和方丞趕回來燒飯時，她都提前把飯燒好了，只是人像是被炮轟過，頭發(fā)凌亂、臉上煤黑，沒來及拾掇自己，手忙腳亂怕他們看見。

    海東敬重過她，沒見過哪個女人能像她那么堅韌、那么勇敢、那么吃苦耐勞，更沒見過哪個女人對待愛情那么狂熱，為了方丞幾乎把生死置之度外。

    但就是這樣的西門音，她曾經(jīng)有多么狂熱，后來就有多么殘忍。

    有時候海東回想從前，甚至懷疑西門是年少無知，故意耗費兩年的青春去吊人胃口，她不怕吃苦、不怕流血、不怕死，用盡狂熱的情愛、用盡堅韌的耐力、用盡撩人的情欲，簡直就是使勁了渾身解數(shù)把自己刻進三爺心里，然后戛然而止，不辭而別。

    一個男人可以忘卻很多浮花浪蕊，但怎么能忘卻生死與共的知音。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是那么的美艷過人、天才過人。出眾的算學(xué)天賦讓她十四歲便進入國立大學(xué)，有她在的那兩年，三爺?shù)纳赓~目無需動算盤，她只需心算口算，便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些年，三爺常常整夜整夜坐在書房抽煙，海東知道他是在懷念西門音。

    可是，西門音這些年去哪了？為什么中途傳出死訊，后來卻又忽然出現(xiàn)在了北平？

    *

    嘩啦啦的洗牌聲從不知哪個屋子里傳出，開席的時間還未到，金家女眷們陪著伍乘雲(yún)搓起了麻將，老太太回到內(nèi)室的煙塌上吞云吐霧，男人們繼續(xù)在堂廳聊天。

    今日的宴席并未邀請外客，方丞和伍乘雲(yún)趕上也屬巧合，但臨近晌午時，卻有世交不請自來，并非來賀壽，而是來堵方丞的。

    財政部后天將要再次發(fā)行法幣，目前的北平，連中央銀行都頭寸告急，其他銀行更是山窮水盡，只有方丞的銀行還能勉強騰挪。這些天找他調(diào)頭寸的商人幾乎踏破了他家老宅的門檻，以至于他從后方回來這段時間一直避在香山的別墅，連事務(wù)所和廠子里也不去露面。

    今日行蹤暴露，想必是剛才來找金先生報賬的那位襄理所為。

    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