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珰邊說邊摳指甲，發(fā)現(xiàn)指甲根那兒有倒刺，又瞇著眼睛去小心翼翼地撕，整個不把詢問當(dāng)回事。

    軍官和中山裝男人翻看卷宗，上面記載著過去半年肅jian委員會對蘇家人的調(diào)查內(nèi)容，軍官一面看記錄一面道：你姨娘朱氏只是令尊的如夫人，大難當(dāng)頭，她投奔親戚可以理解，但你同她毫無血緣關(guān)系，她為何會帶著你一起投奔。而且，據(jù)我們所知，她的娘家并不富足，其兄長朱大舅早年在太谷做腳力，四年前受你父親資助到北平開醋坊，生意倒閉，現(xiàn)如今靠拉洋車過活。如此境況，接濟(jì)你姨娘和她那一雙龍鳳胎都吃力，怎會再容得下外人。

    針對這個角度的詢問還是第一次，蘇明珰耐住性子聽了半天，越聽越迷惑：你們到底想問什么？

    朱氏自顧不暇，卻愿意帶上你來北平，這合理嗎？

    蘇明珰只覺得對方大驚小怪：這有什么！我是蘇家的嫡女千金，是庶弟庶妹的親姐，姨娘她

    審問者凌厲打斷：為了補(bǔ)貼家用，朱氏一直在做洗衣服的窮人活計，卻沒有讓你做，而且，你現(xiàn)在在清心女中讀書是吧，所以。

    審訊者突然提高音量：蘇明珰，是誰在暗中資助你們？不，應(yīng)該是資助你，蘇家嫡女。

    蘇明珰愣在當(dāng)場，對面幾雙鷹一樣的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她這才意識到肅jian委員會這次似乎并不是沖父親來的，也不是沖蘇家來的，而是沖她本人來的。她此時真正害怕了起來：沒有什么暗中資助，都是明面上的事，你們調(diào)查一下便可知，家父于三年前捐建清心女中的聽雨樓，當(dāng)時的校長書面約定，將來我和弟妹就讀該校免費(fèi)，世事變遷，但承諾不改，我現(xiàn)在讀書不過是在借了承諾的光。

    審問者對她的回答并不買賬：蘇明珰，你不老實(shí)！苦寒之家不讀書，不止是因為沒有讀書錢，更是因為不想浪費(fèi)一個勞動力，你哪怕留在家里幫朱氏多洗幾件衣裳，也能多收入個一角二角，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更莫說你們現(xiàn)在家徒四壁，還有兩個幼兒嗷嗷待哺，而朱氏居然縱容你去讀書，這就充分表明你們的貧寒是假象！說，資助你們的到底是誰！

    蘇明珰被問得目瞪口呆，一時氣逆上沖，圓睜的桃花眼底生生汪出了水色，顫聲道：念書就是假貧寒了？就是有人暗中資助？就是漢jian？你們非要這么想，那我怎么回答你們都不會滿意了嗚嗚嗚，什么世道，這是要逼死人啊

    軍官和審問者對視，神情從方才的篤定漸漸變得有些迷茫和不確定。此時在隔壁審問的人推門進(jìn)來，跟中山裝男人耳語了兩句，中山裝男人一怔，神情不禁意味深長起來。

    蘇明珰，朱氏剛剛交代，你每天下學(xué)都能拿一些錢回家。這錢，是哪兒來的？

    明珰的哭聲戛然而止，她訕訕地抬頭。在審問者灼灼的目光下，她白而小的臉成了青灰色。

    第22章 林海潮

    這一間訊問室的氣氛不亞于隔壁，朱氏對面是兩個穿軍裝的審問者，和明珰那邊的兩個審問者一樣，他二人也是南京過來的特派員。

    朱氏身體不好，平常說話就是一副氣血不足狀，在這種場合下更是少氣無力。

    朱迎娣，你來北平投奔娘家人，為何帶著繼女一起？不會是憐憫她是孤女吧？

    朱氏苦笑：憐憫？我疾病纏身又帶著三歲小兒，孤兒寡母才是需要被憐憫的吧。之所以帶著明珰，圖的是給我的孩子們謀個依靠。

    此話怎講？

    朱氏眼神虛無，喃喃道：我的一雙兒女現(xiàn)在只有三歲，但我已經(jīng)人老珠黃，供他們填飽肚子都是難題，更莫說展望十年、二十年后。我娘家貧苦，指望不上，唯有明珰，和弟弟meimei是實(shí)根根的血親，她的母系親戚早已和蘇家斷絕來往，如今明珰也只有弟妹這兩個親人，但凡她人在，就不會不管弟妹的死活。

    特派員：如你所說，帶著蘇明珰就是想讓她一起分擔(dān)孩子的生計。可事實(shí)是，現(xiàn)在整個家的生計只落在你一個人身上，蘇明珰不僅不干活，還閑在地上學(xué)堂，這跟你帶著她的目的背道而馳，也不符合你們家徒四壁的現(xiàn)狀。

    長官有所不知，明珰是被蘇韌捧在手心養(yǎng)大的，從小油瓶倒了也不扶。雖說如今抄了家，可那多年養(yǎng)出來的大小姐性子是能改的嗎？別說我不讓她做活，我就是讓她做，她會聽嗎？她不僅不會聽，還會恨我，連帶著遷怒于我那兩個孩子，得不償失啊。你們調(diào)查了蘇家這么久，想必也知道明珰有一門娃娃親。男方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之家，但也殷實(shí)體面，未來的姑爺更是家中最得寵的少爺。等明珰嫁過去，那家產(chǎn)遲早都要由她掌管的。

    所以你就縱著蘇明珰，任她隨心所欲，將來做了當(dāng)家少奶奶，就能念著你的好眷顧你的一雙兒女？

    長官明鑒！朱氏點(diǎn)頭道，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我兩個孩子做長遠(yuǎn)之計。

    兩個特派員交換了一下眼神，比起完全沒有受過教育的婦人，只讀過四年私塾的朱迎娣顯然思路清晰，言談頗具說服力。然而他們還是在這番話里窺見了破綻。

    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