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鑼鼓巷的宅子里，落地鐘的鐘擺磕托磕托地擺動著，時辰已是零點(diǎn)，西門音和母親睡不著，時刻等待著海東的消息。為了打發(fā)時間，西門太太坐在書房織毛線，見女兒拿著兩塊肥皂在那里琢磨著什么，不由搖頭，心道女兒看來比自己還要緊張，怎就擺弄起肥皂來了，唉。

    大門敲響時，母女二人同時一怔，連忙放下手中物事出去應(yīng)門，誰料來人竟是蘇明珰。

    西門老師，紅姨被車撞了。

    明珰雖然心急，但知道西門家有四個念書娃需要好生休息，這大半夜的，她不宜高聲，進(jìn)門后低聲而緊張地講了講艷紅的事，西門聞言連忙對母親說：媽，快拿錢。

    西門太太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說道：音兒，單就你前日領(lǐng)回來的薪水可遠(yuǎn)遠(yuǎn)不夠啊，你又從不讓動方丞的錢，這

    西門音說：媽別說這些了，救人要緊。

    一把抓過錢袋，對明珰說：我陪你過去。

    說著就要去找大衣，忽然電話響了，她一頓，下意識跟母親對視一眼，連忙過去接起。

    是香山別墅的管家打來的，問三爺在不在這邊。

    海東今夜行動，三爺和黃春不在香山的話，必定是在金宅附近望風(fēng)。

    偏在這時候找，西門頓覺不妙，追問出了什么事，

    管家說有一個姓馬的人剛才忽然打來電話找黃春，說什么軍警往燈市口金宅去了。

    西門驚懼，毫無疑問，自己被中統(tǒng)那幾個人徹查了，才不到兩天的功夫，就把金宅關(guān)聯(lián)起來了。

    第88章 南鑼鼓巷柒

    西門顧不了明珰了，讓母親喚醒謹(jǐn)之去送明珰。打發(fā)他們離開后，才把剛才的電話內(nèi)容告訴母親，西門太太嚇得面無人色，音兒，這可如何是好！

    西門音強(qiáng)自鎮(zhèn)定：這里到燈市口沒多遠(yuǎn)，我們趕過去報信也許還不晚。

    西門太太有點(diǎn)亂，一邊去取大衣一邊說要不要打電話給海中過來，海中是方丞派給她們的司機(jī)，白天候在這邊，晚上就回方宅去了。

    西門說不要，他趕過來也得費(fèi)功夫，來回一折騰，未必趕得上步行抄近道快。

    母女二人匆匆出門，隱入夜色。

    出了南鑼鼓巷剛走上長街，身后忽然有極光劇烈照射過來，兩人連忙退后縮回巷內(nèi)，貼著墻根緊張望出去，只見一輛輛軍用吉普和軍用卡車從深夜的長街上呼嘯而過。

    晚了，完了，她們的心頓時跌入谷底。

    *

    謹(jǐn)之把明珰送到圣心醫(yī)院，回去了。明珰小跑著去繳費(fèi)，不料護(hù)士說錢已經(jīng)交過了。

    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學(xué)生交的。

    明珰一怔，真哥哥哪來那么多錢？

    同時她后知后覺地想起，今晚救命的那輛汽車也是他找的，說找來就找來，怎么回事？不過眼下顧不得琢磨這些，她先去看艷紅的情況，手術(shù)室的門緊閉著，手術(shù)還在進(jìn)行，明珰隔著門縫瞅了一時，知道擔(dān)心也無用，于是四下張望去找真哥哥。

    午夜時分，醫(yī)院里雖然不比白天嘈雜，但人卻也不少，有和他們一樣匆匆趕來急救的，打地鋪的病人家屬橫七豎八地或躺或坐，把好幾條走廊都幾乎占滿了，唯獨(dú)呼吸科門口稀疏少人，仿佛被清場過似的突?？粘瞿敲匆淮髩K地方來。那里只有一個婦人和三個小娃以及真哥哥。

    她一愣，差點(diǎn)就以為是真哥哥仗著功夫好，趕走別人，把那條椅子和那塊地方據(jù)為己有了。

    正要上前，聽到身后有人嘀咕：愣蔥學(xué)生，明知道肺癆還過去坐，實(shí)在瞌睡的緊打地鋪不成嗎。

    聽聽，又咳開了，兩個晚上沒睡了，一直咳。

    明珰心里一驚，想上去提醒真哥哥，抬眼一望，卻發(fā)現(xiàn)他似乎是特意坐在那里的。

    原來，林海潮在交完費(fèi)后，打算找個地方坐下等手術(shù)結(jié)束，走到這里時看到這個面黃肌瘦的婦人在條椅上睡著了，脊背上拴著一個娃、懷里抱著一個娃，但背上拴著的那一個因?yàn)閹ё铀砷_的緣故快要從側(cè)面栽下來了，海潮伸手要推醒婦人，恰聽到人們議論這女人是肺癆，說她候診兩天兩夜一直咳得沒睡覺，便縮回手，自己在旁邊坐下了，用肩膀抵住婦人背上的那個小孩。

    明珰沒有立刻走過去，而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真哥哥并沒有盹著，坐在那兒想心思，小孩的腦袋安穩(wěn)地枕在他的肩上，然而當(dāng)婦人暈暈乎乎睜開眼時，他卻腦袋向后一靠，立刻假裝睡著的樣子。那是一種不讓對方過意不去、不求回報的善良。

    明珰心中狠狠一顫，感動和內(nèi)疚同時涌了上來，令她鼻酸。

    這樣的真哥哥，自己卻想拉他沉進(jìn)自己的泥潭里，于心何忍。

    她決不能繼續(xù)下去了，騙誰也不該騙真哥哥，她要告訴他真相，她壓根不是什么林鐺，她是蘇明珰，是漢jian娃，爹死了，家沒了，她只有真哥哥了，對，她必須把這一切告訴他，她不能忍受自己的愛情泡在謊言里

    *

    南鑼鼓巷附近的車聲呼嘯連綿，車燈一晃一晃地掃過街面，讓這個春夜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西門母女緊繃著心回到家中，西門太太望著女兒深重的黑眼圈，此時分明已經(jīng)做什么都來不及了，可越是這樣越是忍不住要搜腸刮肚再想想法子。

    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