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看向伍一幀：雨大，你開車送一下。

    此舉大家不意外，林海潮宅心仁厚他們都知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言，眼下當著眾人的面替蘇明珰解圍，是他的風格。

    但沒能見到蘇明珰受辱，眾人有些意興闌珊，這種失落感蘇明珰體會的真真切切，她立在原地，無需挨個看，也曉得每個人臉上的嫌惡，而偏偏只有林海潮的眼里存著良善，這份良善卻讓她心中銳痛，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她十六年的人生當中，變故一次次發(fā)生，訣別一次次上演

    或許是想到無數(shù)次永別的心痛，或許是一雙雙敵視的目光刺激，她握了握手心，目光迎向剛才發(fā)難的那位學長，回答他剛才的詰難:抱歉，我國文很差，幼時無知，虛度了時光，雪萊和莎士比亞一竅不通。

    而且，我也沒有時間參加彩排和演出，因為我現(xiàn)在獨自過活，剛才還完債，現(xiàn)在渾身只有一個銅子，我需要跑步幾十里回家，而從昨天到現(xiàn)在，我只吃過一只燒餅，下一頓飯我需要盡快靠自己的雙手和時間去賺取。

    她骨子里的倔強發(fā)作了，我為什么要灰溜溜離開，越被輕視，越要昂頭，在分別的最后一刻，她要讓這些鄙視她的人認識不一樣的她，讓林海潮永遠記住她。

    她說:錢債清了，但有一份禮數(shù)我沒有盡到，我答應一個人送他生日禮物，但我沒有錢可買，就空手來了，可以借你們的腳踏琴一用嗎？

    她不等作答，徑直走上臺，在腳踏琴前坐下。

    當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響起時，所有人震驚了。

    外面傾盆大雨，里面琴聲磅礴。

    據(jù)說貝多芬在創(chuàng)作這首曲子時，處境空前慘淡。蘇明珰想象不出百年之前的音樂家會陷入怎樣的困境，但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處境：她的親人，生離死別再難團聚；她的朋友，她沒有朋友，大家對她避之不及；她的戀人，她想起林海潮激她打電話退婚的夜晚和承諾中的生日會回望那一幕又一幕，他們之間只有謊言和計算；甚至她自己，也在饑飽與生存、審訊與暗殺之中面目全非

    教她鋼琴的洋人教師告訴她，貝多芬曾在樂章的開頭寫下過一句話：命運在敲門。這便是這首曲子名字的由來。那時她生長在父親的羽翼下，聽不懂這曲子，嫌棄它難彈，今時今日她才明白了曲中的悲愴和激憤。

    貝多芬在一生中最痛苦的時期，展開了最旺盛的一次創(chuàng)作高潮，《命運交響曲》這一皇皇巨作得以橫空出世!而眼下的蘇明珰，窮困潦倒、過街老鼠，除了沒有殘疾，她的遭遇不比貝多芬優(yōu)越半分。琴聲鏗鏘，雖然是腳踏琴獨奏，但因為她內(nèi)心的激越和前所未有的爆發(fā)力，她竟奏出了交響樂的氣勢和規(guī)模。

    方才那位想要刁難蘇明珰的男生瞠目結舌，懊惱地意識到，太谷蘇氏曾經(jīng)如何顯赫，蘇明珰怎么可能一無所長。

    場內(nèi)只有少數(shù)學鋼琴的女生，多數(shù)都是林海潮這種不通音律之人，但大家破天荒地體會到了音樂穿透人心的巨大力量，他們不知道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所表達的那層"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不能使我完全屈服"的深遠意義，但他們深刻體會到這是一首英雄意志戰(zhàn)勝宿命論、光明戰(zhàn)勝黑暗的壯麗凱歌。

    先前大家彩排的琴聲在這番襯托下，竟像是靡靡之音，虛浮稚嫩

    樂聲不知何時結束的，人們依舊沉浸其中，蘇明珰深深地看了林海潮一眼，說：生日快樂。

    然后走向禮堂外，一步也沒有回頭。

    第101章 戈的第二種可能

    戈亞民意識混沌，冥冥中感覺身處 1945 年的山城重慶，他坐在軍統(tǒng)二樓自己那間辦公室內(nèi)聽廣播，播音員的聲音激動：今天，日本外務省向美利堅合眾國、中華民國、大英不列顛王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lián)盟發(fā)出乞降照會，照會聲明，日本將接受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

    窗外舉行勝利游行的民眾歡呼著，鞭炮聲沸騰，焰火將山城的夜幕照亮。

    戈亞民也很激動，這一刻他格外想念音音，她在哪里？她可安好？母親說他沒有那么愛音音，只是好勝心驅(qū)使，不甘心她愛別人而不愛他。他無法反駁，但每每遇到開心的事情時，他總想與她分享，以至于常常在喜悅之時徒生憂傷。

    廣播中傳來激昂的蘇聯(lián)音樂，他打開一瓶酒獨自斟飲，思念如潮水般蔓延

    悉悉索索之聲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他蹙了蹙眉睜開眼，有人在西式壁爐前焚燒材料，知他醒了，但懶得理會，繼續(xù)慢條斯理地燒文件，一本一本地放入火中，火苗忽忽向上竄著，映著面無表情的臉龐。

    戈亞民被綁在一張硬木椅上，昏迷時被搜過身，此時只穿一件軍襯衣和戎裝馬褲。

    戈亞民繼續(xù)閉上眼，命令道：給我松綁。

    黃春終于停下燒材料的動作。端詳他數(shù)秒，然后丟下文件拍拍手，起身走到一張桌子前。戈亞民的戎裝上衣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上面，衣服上面放著軍帽和皮帶，旁邊是軍官證件、手銬、劇毒氰化鉀、手表、車鑰匙、錢夾、袖珍鋼絲錄音機、以及勃朗寧手槍。

    全部都是從戈亞民身上搜出來的物件，黃春拿起其中的袖珍鋼絲錄音機，這種東西是戰(zhàn)時稀缺的德國貨，除了特務機關，民間很少使用。

    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