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思想上的第一次碰撞
午席中午十一點半正式開始。 水理學(xué)乖了,安安靜靜隱入眾人間,快快樂樂吃席。 桌上的菜品、光是葷菜就有豬鴨魚,雞蛋羹、炒雞蛋算半葷,除此之外,素菜做得更是新鮮,席面豐盛非常。 這個年代沒有浪費一說,跟隨大家掃蕩一波下來,最后桌上稀稀拉拉剩了幾根青椒片。 知青們坐在尾席,前頭又鬧得兇,新郎新娘過來敬酒時,他們都已經(jīng)吃得大飽。 干干凈凈的盤子,其實和前面鄉(xiāng)親們剩下的沒什么區(qū)別,只是剛好被新郎新娘敬酒碰上,有點尷尬了。 顯得他們惡鬼似的。 可憐水理人瘦、嘴巴小,吃得慢。 柳灣灣幫她夾了rou和菜,堆了一碗,她才吃了一半,大家要歇息的時候她還在往嘴巴里送。 “慢點吃,我等你?!?/br> “嗯嗯嗯?!?/br> 她頭點得歡快,整張臉都快埋到碗里,吃得高興極了,快,但吃相卻并不難看。 只是當(dāng)何溫玉和顧進(jìn)兩人走近時,她嘴里來不及吞,嘴巴嚼得跟松鼠一樣,“敬酒”的水快送到嘴邊了,才咽下最后一口。 失禮的表現(xiàn)讓她臉稍顯紅色,但在新郎那張紅透的臉做對比的情況下,根本不夠看。 新郎今天心里有多爽快,根本不用別人說,那只一直沒松開過、微微攬著新娘腰部手,可見他對新娘的喜歡。 人一高興,就會變得格外寬容,昔日情敵今天給他灌多少杯,他都大手一揮、照單全收。 酒喝得越多,就越證明那幫兔崽子們敗得越是厲害。 何溫玉難得一次勸不動他,幸好這時物質(zhì)不豐,婚席上的酒水也是有限的。 敬完最后一桌酒,顧進(jìn)終于消停。 何溫玉叫顧進(jìn)親兄弟扶在人另一側(cè),送他回屋休息。 整個過程水理看得是目瞪口呆。 心里對顧進(jìn)的評價直線下降,從可靠堅毅的帥軍官,變成了不聽勸的酒瘋子。 并發(fā)誓以后堅決不找這樣的對象。 連帶著,對顧進(jìn)好友李岱凌也看不好起來。 廣場上人走了許多,水理站在角落里,等暫時離開的柳灣灣。 男人走過來時,她踮腳往后默默退了兩步。 李岱凌:…… 在這個這個姑娘身上,他已經(jīng)失語很多次了。 “我今天……得罪過你?” “……”水理抿唇:“還真不好說。” 他心里明白自己被遷怒,這姑娘圍觀顧進(jìn)耍酒瘋時的表情變化,他全程都看在眼里。 “放心,我今天只喝了一杯?!?/br> “……又不是幾杯的問題?!彼硭樗槟睢?/br> “我喝多了也不這樣,我喜靜。” “那不也,還是喝?!?/br> “……”李岱凌扶額,安慰自己只是太久沒碰酒水了,才這么頭疼。 “工作需要,我以后盡量少喝、不喝,行嗎?” 聞言,水理面色并沒有任何改善。 相反,她有點煩躁。 她意識到,她現(xiàn)在在抗拒他的接近,或許是因為顧進(jìn)剛才那一番鬧騰,或許是,她對此沒有安全感。 她隔著三步遠(yuǎn)伸長腦袋,頭歪著眼睛從下巴到額頭,把李岱凌瞧了個仔細(xì)。 而后收回目光,眉頭緊皺,百思不得其解。 她閱歷太少了。 懂得男人親近的意思,可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親近她,或者說接近她,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委屈求全、進(jìn)而索取的。 她斷然不會往男女之情上面想。 同時,她也不理解,自己為什么,不喜他剛才那番隨口承諾。 盡管她堅信,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扭捏半天,她察覺自己仍舊無法表述清楚自己的思想,猶猶豫豫道:“老實說,你喝不喝酒,好像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br> 她念叨叨的,又看了李岱凌兩眼,然后轉(zhuǎn)身走了。 李岱凌啞在原地。 半晌,才用手掌揉開額頭的躁意。 他逾矩了。 水理生活簡單,想不明白的事情到了他這里是昭然若揭。 他后知后覺自己剛才那番自以為是的言論有多令人不喜。 他并無高高在上之意,可言語間表達(dá)出來的曲意逢迎的想法,相當(dāng)?shù)厥ФY。 他從小家教良好,家風(fēng)肅正,一個人優(yōu)劣改變都是自己的事情,怎能如此施舍般地、賞賜般地推給別人。 且不說,對方是一個,自己知名不知姓的小姑娘。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思想碰撞。 李岱凌反思自己為何會出言如此隨意,他委曲求全求的是什么,是在…… 試圖調(diào)情嗎? 他沒有一下子就否認(rèn),盡管他認(rèn)為這是種相當(dāng)惡劣、輕佻的行徑。 他從不回避自己身上的惡,連日來也不曾探究自己對鹿池大隊這個小知青的態(tài)度,甚至可以輕浮地說是感情。 李岱凌的自我認(rèn)知是個游離的人,因為認(rèn)為自己冷漠,所以總是有意識去觀察自己遇見的人。 二十五年的歲月里,走過很多地方,也見過、幫助過許多人,可以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或者被拐賣的小孩。 他此前付出的一盒藥膏、借出一次的外套,似乎,和前者沒有什么區(qū)別。 隱約中,一雙無形的腳伴隨這樣的想法,從前往后縮回去了。 一切歸位,李岱凌有種豁然開朗之感。 他看向水理離開的方向,隱約還有一個背影。 他想,他知道了,下次見面,什么樣的態(tài)度面對她才是正確的。 可以忽視掉的空落之感,并未引起他的關(guān)注。 他不曾調(diào)過情,所以也不明白,這種以往從未在他身上出現(xiàn)過的欲望,本身就是他感情發(fā)散的一種細(xì)微的信號。 到此為止也未嘗不可。 可惜后來,情難自禁。 再如何對人念著、想著,到了入魔的程度,也是今日盲目的自作自受。 * 李岱凌下午就離開了。 水理午后睡了長長的一覺。 或許是今日受了驚嚇,做的夢光怪陸離。 一會兒是鹿池大隊的山水田舍,一會兒是城市的車水馬龍。 她看到一個身著軍裝的男人,妻兒圍繞,功成名就。 突然又轉(zhuǎn)場看到一個女人,形銷骨立,滿目悔恨。 她看見他們起伏的一生,故事說,他們勞燕分飛、各自天涯。 那是誰的一生。 水理迷迷糊糊地想,那夢卻像縛繩掙扎不開。 場景幾經(jīng)輪換,遠(yuǎn)去的車流抽離女人最后一絲生氣,水理被那種壓抑逼到窒息,卻越陷越深。 她淚眼朦朧,跟隨女人視線,卻在一窗中窺見熟悉的臉。 陡然間,被嚇醒。 窗外已夕陽漫天。 水理好像明白了,自己到來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