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cao骨子里本就有幾分浪拓不羈，加上此前有些壓抑，如今被這些妙齡女孩子的歡樂氣息一引，暫將煩惱拋卻，更是放浪形骸，大笑道：“乖女兒說得不錯，世間豈有爹爹趕女兒下桌之理？”

    懷中一摸，掏出兩個大大的元寶，砰地拍在桌上，映著燈火燭光金光閃耀：“今夜都不許去見別人，我們一家人好生喝酒說笑。哈，人生苦短，難得如此良宵，不可辜負了它也?！?/br>
    說罷一探手，拉過云娘坐在自己腿上，大笑起來。

    云娘束手束腳，哪有平常煙視媚行風姿？又見女孩兒們一個個擠眉弄眼起哄，越發(fā)羞赧，低聲道：“親哥呀，你放著年輕貌美的小娘子不要，拉著我一個半老徐娘，還講出那般動聽話哄我，不會是真看上我這怡情樓了吧？云娘自思，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能招人眼的了呀?！?/br>
    曹cao樂得大笑：“你這什么樓在我看來，不值你一根頭發(fā)絲。我亦不是哄你，你雖長得一副妖媚模樣，言語也風流，卻有至少十年不曾讓男人近身，以你容貌，在這場合，做這事業(yè)，能做到這一點，如何不能比之為蓮、菊、梅？”

    云娘吃驚道：“你、你又如何得知？”

    曹cao大笑不答，一雙怪手只在隱蔽處施展，口中道：“女兒們，今天沒人要爾等伺候，只顧高樂?！?/br>
    這時候大門一開，精美的菜肴一道道端上來，那些女孩兒歡聲大呼，也不顧形象體面，爭爭搶搶吃起來。

    這些菜按理她們也不少吃，但平日接客，十分注意力九分半都在客人身上，忙著斟酒夾菜逗笑取樂，只要客人開心，自己哪里能這般自在吃喝？

    待大家喝了幾杯酒，石秀漸漸放開懷抱，顯露出平時靈氣，與這些女子自在耍笑，甚至被蠱惑的脫了上衣，露出小牛犢子般精健的肢體，有那膽大的伸手便摸，口中稱贊不絕，石秀越發(fā)得意，口中叫道：“哥哥，我素不知女子竟是如此有趣?！北娕犃舜笮Α?/br>
    又吃喝一陣，酒勁兒上涌，有女子忽地拍著桌叫道：“沒曲沒音，喝什么鳥酒？”

    站起身，歪歪倒倒去取了蕭來，大剌剌笑道：“都聽我吹這鳥蕭！”鼓起腮幫就吹，嗚嗚咽咽，果真悅耳。

    石秀對曹cao笑道：“鐵牛沒來，不然聽了這女孩兒愛說鳥，必然歡喜?！?/br>
    曹cao臉一擺道：“你回去記得和兄弟們說之，鐵牛是要成家的人，以后去秦樓楚館，誰也不許教唆他去?！?/br>
    石秀聽了奇道：“哥哥你不是也成家了，如何又來？”

    曹cao收起嚴肅神色，嬉笑道：“我自把持得住，與鐵牛不同?！?/br>
    那簫聲仿佛啟動了什么機關，女孩兒們爭相站起，有拿出諸般樂器cao弄的，有翩翩起舞的，有擊節(jié)而唱的，她們這不是為了給客人助興，而是純粹取悅自己，音樂歌舞，皆出于心，表現(xiàn)更是自然，感染力自也更強。

    曹cao聽得大喜，雄飲數(shù)杯，站起到窗邊，濕淋淋的手推開窗，卻見滿天黑云都消，大半個月亮明晃晃掛在天上，雅興忽起，拔出寶劍，擊欄而歌：

    『“為愛青云登小樓，人間大夢夢從頭。

    山河如舊非如舊，日月不留還不留。

    酒至酣時思故友，歌當罷處起新愁

    英雄浪跡江湖上，不是美人不轉眸?！薄?/br>
    他的音質(zhì)本不動聽，但氣宏聲高，曲調(diào)悲慨，自有一番動人心處，唱到第二遍，一眾“女兒”們鼓瑟吹笙，跟著伴奏，云娘望著那并不高大的背影，眼中款款情深，心想此人定是英雄無疑，他說我是美人，是因為我肯為他轉眸嗎？

    第67章 梁山泊主欲相讓

    翌日晨，嚯～烈日高懸、耀射大地。

    曹cao眨眨眼，醒將過來，只覺得呼吸有些不暢，低頭一看，云娘八爪魚般纏死了他。

    心中微微一動。以老曹經(jīng)驗，女子對你衷情幾何，莫看歡好之時，那時節(jié)有人情熱、有人清冷、有的慷慨壯烈、有的微笑無聲……只是天性不同。究竟情意如何，歡好后才見真諦——那急不可耐便要去沐浴的，和兀自纏綿不放的，那獨自睡在一角的，和樹熊般掛在你身上的，往往是內(nèi)心情感下意識折射。

    忍不住吻了吻云娘光潔的額頭。

    云娘眨眨眼，醒了過來，二人四目相對，云娘思及昨夜種種忘形之舉，不勝嬌羞，連忙扭過身去。

    曹cao瞥一眼天光，已是不早，不由心急待起，只是這般時刻，亦不好太過無情，姑且摟住云娘，溫存片刻再起，便顯得溫柔許多。

    云娘往他懷中一靠，悄低了聲：“親哥，你還覺得我像那蓮、菊、梅么？”

    按老曹之心得，男女間一旦有了炕上交情，這醒來最初的幾句話可是至關重要。

    幸好曹cao不僅是個戰(zhàn)士還是戰(zhàn)士們的領袖1，豈會錯于這等細節(jié)？真誠一笑：“昨日我所言者，不過花之一面，花亦如人，又何止一面？譬如蓮花雖涼，卻也嫵媚橫生，菊花雖定，卻也雍容多姿，梅花雖靜，卻也溫軟多情，你與此等花本無分別?！?/br>
    云娘聽得情動，死活摟住曹cao不放。

    又過一個時辰，曹cao穿戴整齊，抱了一壇“怡情醉”下樓來，見石秀正在樓下喝茶等待，一個人邊喝邊笑，一副回味無窮之姿，曹cao走到身邊咳嗽一聲，石秀這才發(fā)現(xiàn)，連忙站起身道：“呀，哥哥起了！”

    曹cao上下一打量，見其容光煥發(fā)，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般抖擻，笑道：“既然盡興，我等去也。”

    說罷帶著石秀揚長而出，石秀頻頻回首，那怡情樓上，也不時傳來窗戶開啟之聲。

    二人直奔府衙，路上經(jīng)過一個賣湯餅的老店，香氣傳來，曹cao只覺腹中饑火難耐，一拉石秀，進了店內(nèi)坐下，囑咐老板造兩份足料足湯的湯餅來。

    江州湯餅，與山東不同，卻是用鮮魚熬成湯底，放了碎碎的肥羊rou，撒著碧綠蒜花，極為鮮香，兩人一口氣吃罷，只覺渾身妥帖，曹cao摸了摸懷內(nèi)，道：“我只帶了兩個金元寶，昨日在怡情樓使用了，你付錢吧。”

    石秀驚道：“哥哥拍出元寶前，我早把身上金銀盡數(shù)拿出，你不曾見么？”

    曹cao瞪眼看著他：“你這廝怎么這般大方？我那兩個元寶，便夠我二人盤桓許久，你不知價錢嗎？”

    石秀甚是委屈：“你何時與我說過價錢？”

    那賣湯餅老頭見他二人嘀嘀咕咕，瞇起眼睛走了過來：“二位客官，承惠共是四十四文?！?/br>
    曹cao又瞪石秀一眼，起身行了個禮，陪笑道：“老丈，打個商量，在下有一手做炊餅的絕學，傳授給你，抵了飯資如何？”

    老頭退后一步，鼓起眼喝道：“你這后生休得混騙，你若做得好炊餅時，豈會連飯錢都無？”

    曹cao陪著笑臉，正欲再說，卻見石秀起身，懷里摸出個繡著鴛鴦比翼的荷包，摸出一個一兩的小元寶：“老丈別和我大哥爭執(zhí)，這錢給你，不必找了。”

    買湯餅老兒頓時喜笑顏開，連聲稱謝，曹cao卻是氣急，拉著石秀出了店道：“你這廝，為何又說沒銀子，害我沒臉？”

    石秀苦著臉，滿臉愧疚不舍道：“那是曼曼姑娘給我的紅包，我對她發(fā)誓永遠不會花用的?！?/br>
    曹cao頓時樂了：“包了一兩銀子？那什么曼曼對你倒是上心，我聽張順兄弟言說，他當年也是在怡情樓，紅包卻只收了五個銅板。”

    俗話道人比人、樂死人，石秀頓時高興起來：“那是自然，曼曼與我雖是初會，彼此卻情深意重。哎，花了這銀子，將來若是見面提起，須說我不重承諾?！?/br>
    曹cao道：“那你又何必花它？不見那老丈已快要同意抵我炊餅方子了？”

    石秀道：“若為了和女子之約，卻要大哥與人小意陪話，豈不壞了兄弟間的義氣？”

    曹cao聽了大為感動：“好兄弟，端是義氣！既然如此，大哥也教你個乖，那曼曼娘子，給你的銀子又沒名又沒姓，你回去后找個一兩的小銀子放在包里，以后問你，你咬死說就是這個，不信她當真認識。”

    石秀聽了大喜，連連點頭：“大哥當真廣有智計！不過騙人總是無奈之舉……”說著又從懷中摸出四五個紅包捧在手心，自家發(fā)誓道：“珍珍、秀秀、杏兒、琴香、蘭兮給的這些銀子，我便餓死也不會花銷了。”

    曹cao看得呆了，驚道：“紅包是取你黃花的彩頭啊，別人黃花都是論支，偏你石秀開了一滿盆么？”心想好家伙，那怡情醉你是真沒白喝！

    石秀看看左右，臉紅道：“若非是大哥你，旁人我也不會說，卻是昨夜我等都醉了，醒來時她們爭論半天，也不記得是誰打得頭陣，便一人給了我一個包，還讓我好好記住她們?！?/br>
    曹cao定神看著石秀，忍不住贊嘆：“汝無恥之態(tài)，頗具吾年少時神韻?！?/br>
    二人一路說笑，府衙已在眼前。

    曹cao一到，一眾兄弟連梁山眾人急急迎出，裴宣道：“大哥，昨夜我等一直忙到天亮，百姓告狀千余起，斬殺知府蔡得章以下官吏公差六十五人，我和文炳兄弟寫了罪狀百余紙，只有一個黃孔目未殺，此人之前周全公明兄拖延刑期，倒算與我等有恩，二則也無百姓告他，只曾受過幾次賄賂，也都是周全人犯之類?！?/br>
    黃文炳笑道：“黃孔目是個識趣的，楊林說本答應事成后再給他百兩黃金，他死也不要，最后推脫不得，盡數(shù)去換了銅錢，散給那些遭迫害的百姓，自己收拾了身家，帶了老小，一早出城不知往何處去了?！?/br>
    曹cao微笑起來：“這廝倒是精乖，知道明哲保身，不然宋廷追查，滿城文官只他一個未死，渾身是嘴也難分辨，倒不如隱姓埋名去休?！?/br>
    這時晁蓋大步走來道：“武兄，我等千里至此，根基不固，久留必生禍端，后面如何行事，還請武兄主張?！?/br>
    李俊道：“牢城營圈了數(shù)千降兵，每日消耗非小，是招降抑或如何，哥哥可有安排？”

    曹cao道：“不忙，裴宣兄弟，你和文炳去支一千銀子，找那等落魄書生，將狀子抄寫裝訂，每冊與他們二兩銀子，共計五百冊，在此城中先發(fā)一百，余下的歸途上慢慢散發(fā)?！?/br>
    又對李俊道：“讓欒廷玉、歐鵬兩位兄弟幫著你，去牢城營選那三十歲下，十五歲上，無家無業(yè)，能舉六十斤石鎖的軍士挑出，問他們可愿隨我等赴梁山快活過活，其余人等，關到明日盡數(shù)放了，讓他們自行回原本軍營?！?/br>
    又叫穆弘、孟康、花榮道：“花榮兄弟，勞你和我這二位兄弟，先隨李俊去牢城營，選幾個年頭久的老卒帶路，多帶些人去開了器械倉庫，將甲胄器械撿精良的，盡數(shù)裝車帶回?！?/br>
    一群人領了命，匆匆去了，曹cao這才對晁蓋道：“讓吳學究帶幾個兄弟，和我這邊蔣敬石秀時遷鄧飛四個，一起去府庫計點錢糧，然后找大車盡數(shù)裝了，也莫要計較誰出力多少，你我一家一半平分?！?/br>
    晁蓋聽了大喜，連聲道：“如何使得！”

    曹cao大笑道：“如何使不得？大家并肩生死，又能投緣，雖然我在陽谷做都頭，你在梁山做大王，但我只當你是生死兄弟，兄弟之間，何必計較許多？”

    晁蓋聽了傾心吐膽佩服：“不料山東地面，竟出了武兄這般蓋世英豪！兄弟也說句心里話，若武兄何時愿上梁山，頭把交椅的位置，晁蓋當雙手奉上?！?/br>
    他已是第二次說這般話。

    曹cao卻依然不曾接口，只笑道：“未來之事，誰能預料？總之我等兄弟之情，山高海深，其他皆小事耳?！?/br>
    到了下午，諸般事情均已辦好，浩浩蕩蕩裝了百余輛大車，有那裝不下的米糧、銅錢，盡數(shù)給散了百姓，滿城歡聲雷動。

    曹cao將所有兄弟召回：“我等此行江州，殺了狗官無數(shù)，為江州百姓出了多年惡氣，繳獲財物無數(shù)，足敷數(shù)年無缺，最重要是救出宋公明兄弟，全了江湖道義，可謂功德圓滿！在此處多留無益，我等這便出發(fā)，回轉山東！”

    眾好漢和小嘍啰們齊聲歡呼，前呼后擁，隊伍如長龍般開出。

    聽聞梁山好漢功成身退，江州百姓夾道歡送，許多人磕頭焚香，又有許多人送來各種吃食特產(chǎn)，胡亂往眾人手上塞去，有些更是直接拋到車上，一眾好漢激動不已，只覺平生從未如此志得意滿。

    王矮虎站在一輛大車堆得高高的錢箱上不斷高叫：“在下王英，年輕未娶，若有佳偶愿意相配，且隨王英回山中受用……”滿城父老都大笑，紛紛拱手道：“矮虎神君，放心去吧，江州人必不叫你失望?！?/br>
    還是晁蓋見他太過丟人，調(diào)轉樸刀，一刀桿掃下馬車，這才止住啰唣。

    大隊慢悠悠出了城門，行無多遠，身旁石秀忽然叫道：“大哥……”

    曹cao順他手指回望，卻見城墻之上，彩衣飄飛，云娘帶著一群漂亮女兒，如下凡仙子般居高臨下看來，王矮虎忙要跳起，卻被宋江死死摟住。

    老曹視力極好，已看見給了石秀紅包的曼曼等幾個，正摟在一處哭個不住，云娘則板著小臉，滿臉冷意，見曹cao看來，忽然奮力一擲，兩錠大金子在陽光照耀下，從城頭直落下來，引起許多人哄搶。

    有分教：昨夜笑將花喻人，轔轔車馬碾芳塵。誰將情意輕拋卻，眼看時節(jié)到暮春。

    注釋：

    1此句借鑒自中國流行說唱歌手艾熱的作品《air》。

    第68章 不如相忘于江湖

    石秀看的不忍，拐彎抹角道：“金子也不要了，她的意思，是不是真心比金子昂貴？”

    曹cao嘆口氣：“因為她本就有錢，若無日進斗金的怡情樓，你看她舍得丟么？”

    說罷忽然跳下馬，抽出寶劍，走到路旁一棵兩人合抱大樹前，以劍為筆，大開大合一陣揮舞，樹干上刻下了一朵高近八尺的巨大蓮花，考慮到菊花、梅花相對難刻，手腕也有些酸痛，也就從心放棄，反正意到心到，如此而已。

    收劍上馬，回頭看去，卻見城頭上云娘身形劇顫，兩行情淚滾滾流落。

    石秀嘆道：“大哥畢竟還是有情人?！?/br>
    曹cao道：“傻兄弟，畫朵花兒和說句好話一樣，不費力不花錢，女人又喜歡，你為何不多說？且看為兄再留一個瀟灑背影與她想念?！?/br>
    說罷一拽韁繩，腿挾馬腹，胯下飛電長聲嘶鳴，人立而起，老曹穩(wěn)坐鞍鞒，回首東顧，手指云娘。一瞬間，雄主威風彌天蓋地，夕陽遠道皆成背景，云娘嬌軀一顫，只覺時空仿佛定格在了這一瞬間，眼中心上，烙下一副雋永不變的畫面。

    一番cao作，秀的石秀瞠目結舌。

    飛電一騎絕塵狂奔出去，曹cao低低苦笑：“萍水相逢，緣聚緣散，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石秀，莫怪哥哥不教你這個道理，因為教了你，此時之你，也難懂得?！?/br>
    放下了江城這一抹綺麗，曹cao帶著眾人一路西行，到了一處大渡口，漁船們早就等在此處，反反復復折騰一夜，才將龐大的車隊渡過了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