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府那小廝聽了，打個激靈，飛快走了。

    時遷不疑有他，走到床邊道：“哥哥可是口渴，要喝水？”

    曹cao兩眼驀然一睜，左右一掃，坐起身，喚時遷近前，低聲道：“兄弟，你且回客房，卻不要睡熟，待夜深時，你施展輕功，在后宅中細細察看一番，尤其是盧兄弟的夫人賈氏，她若出門，你務(wù)必躡上她，看是與何人見面，說些什么，一一記取清楚，明日細細告訴我?！?/br>
    時遷眼睛一亮：“哥哥，你是懷疑？”

    曹cao止住而他話頭道：“不要多問，后面便知?！?/br>
    時遷點點頭，樂滋滋去了。

    曹cao自己躺下，暗自思忖：“雖交臂錯失了岳飛，卻得了玉麒麟為臂助，潛力或者不如岳家小子，但一來武藝高絕，二來心思直白，性格單純，倒是更宜驅(qū)策，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br>
    心中計較一回，困意涌上來，手攥著枕下的刀柄，慢慢睡著。

    約莫五更時分，忽然窗戶微響，老曹雙眼一睜，低聲道：“兄弟？”

    卻聽時遷應(yīng)道：“哥哥，是我?！毙赐崎_窗，翻身進來。

    曹cao放下心，坐起身來，問道：“這時來見，必是有所收獲?！?/br>
    月光透窗而入，照在時遷臉上，卻是憋著笑的古怪神情：“哥哥真?zhèn)€法眼無瑕，我只道玉麒麟乃是一塊白玉，誰知竟是塊翠玉，至少那麒麟腦袋，必然是綠油油的?！?/br>
    曹cao嬉笑道：“和那個李固？”

    時遷驚訝道：“哥哥莫不是由未卜先知的本事？如何知道是此人？”

    曹cao道：“你且說所見如何。”

    時遷來了勁，細說道：“小弟是按著哥哥之令，睡到夜深人靜，才悄悄出門。使個倒掛金鉤，藏在盧夫人檐下，不多時，便見她悄悄出來，一個人摸黑去了花園，小弟無聲無息跟在身后，卻見一塊假山石后，隱隱透著光，繞過去一看，卻是李固那廝，鋪了塊布在地上，還點了一支蠟燭?！?/br>
    “待盧夫人一到，兩個就成其好事，那盧夫人道：‘好生沒用，不是拿了錢給你買藥，如何不吃？’那李固道：‘那藥吃多了，心慌氣短，罷了，我舍死奉承還不成么？’沒過多久，那夫人又道：‘瞧你瘦的猴樣，如何能如今日那些漢子們壯健，便好。’說罷穿了衣服匆匆去了，那李固罵罵咧咧也自去了。小弟又在那夫人門前等待一陣，后來聽她睡熟，便來稟告哥哥?！?/br>
    曹cao冷笑道：“今日一見面，我見此人面青無血色，山根有黑線，便知道他縱欲過度，再看眼旁耳后都是潮紅，顯然是才同人茍合的。又看他偷瞧盧員外時，隱隱似含恨意，竟是懷怨已久一般。后來又見盧兄弟夫人，滿眼水色，乃是極媚之女，全不似大家主婦做派。按盧兄弟說法，他只愛打熬武藝，平日自己獨睡，卻是誰把她滋養(yǎng)的如斯?jié)櫇桑俊?/br>
    時遷聽了了然道：“是了，大戶人家內(nèi)外有別，能出入后院者，除了李固，便是燕青。燕青雖然俊秀，卻是個頂天立地噙齒帶發(fā)男子漢，絕做不出那等欺主的勾當?！?/br>
    曹cao笑道：“本來人家的宅內(nèi)事，我也不該多管，只是今天我等甫歸，那李固便奔了出來，顯然有人通風報信。若只是管家主母偷情，倒還罷了，眼見得那李固已把下面眾人買通，只瞞得家主和燕青兩個，此乃殺身傾家之兆也，我既和他一個頭磕在地上，又豈能見死不救？”

    時遷道：“哥哥，這等事情，忌諱頗多，若是解得不好，反受人怪?！?/br>
    曹cao笑道：“我最愛你這知進退、察人心的本事，此等丑事，哪個漢子愿意人知？不過我亦有對策。你且去悄悄喚石秀、欒廷玉二人，悄悄來此相見。”

    有分教：高低難礙夜游仙，來去無蹤一縷煙。莫信陰私能久守，飛來鼓上蚤時遷。

    第115章 如意神仙癡心丹

    次日。

    暑氣格外悶燥。

    盧府多景園中，一早新煮的梅湯、甘草湯、雪泡豆兒水、紫蘇飲諸般消暑飲品，都放在瓷壇里，瓷壇又放在滿是碎冰的木盆中，飄溢著絲絲寒涼白氣。

    又有冰鎮(zhèn)的諸般瓜果、酥酪，擺滿長桌，誰要吃便任意拿取。

    水榭回廊，大樹蔭下，好漢們?nèi)宄扇海髯猿藳鋈贰?/br>
    曹cao不僅感慨：“待他日諸事全了，人間太平，我等兄弟還能齊聚一處，把酒言歡，便是人間第一等好事也。”

    樊瑞知他宏圖，笑道：“若有那日，吾等縱在，須發(fā)也已全白?！?/br>
    曹cao嬉笑道：“我聞本朝東坡居士，有‘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妙句，吾等白發(fā)，正好映出美人青絲紅顏，豈不美哉？”

    盧俊義聽了不解道：“美人有什么趣味？我們還是談?wù)剬汃R名駒，豈不比美人可愛？仁兄，我那匹坐騎‘麒麟獸’，你昨日可曾留意？比二郎那匹黑馬不遜分毫……”

    有詩證曰：

    多景園中自在風，先搖蓮葉后扶松。

    清霜凝玉銀杯外，嘉果含煙冰碗中。

    暑氣難蒸輕葛軟，金烏不透碧紗籠。

    九州若待金甌復，長樂樽前白發(fā)翁。

    聽得自家主人開始滔滔不絕的吹噓相馬之術(shù)，立在一旁伺候的李固微不可察地撇撇嘴，抱起一壇紫蘇飲道：“主人，我去給那邊的客人添些茶水。”

    盧俊義正說的興起，不耐煩揮揮手，李固捧著壇子，到處給人添茶水，忽見一株大樹下，時遷、石秀、欒廷玉三人滿臉紅光，竊竊私語，笑得極為猥瑣，頓時精神一振，溜溜達達轉(zhuǎn)了過去，給三人盞里斟些茶水，笑道：“三位兄弟，方才說得熱鬧，怎么我到就不說了？”

    石秀翻他一個大白眼：“燕小乙說了，你這廝是個耳報神，專會告刁的，當我不知么？”

    李固叫屈道：“兄弟豈是那等人？你也親眼看見，主人對我不是打就是罵，燕小乙便如親兒一般疼愛，我?guī)讉€膽，敢告他的刁狀？”

    欒廷玉道：“石秀，你別聽人說風就是雨，我瞧李都管是好人，不然員外哥哥偌大家私，肯交給他打理？”

    時遷道：“欒教師說的不錯，那燕小乙眉眼靈便，倒是個會討好賣乖的?！?/br>
    石秀聽了咂咂嘴，坦蕩蕩道：“罷了，看來竟是誤會了好人。其實我三人也沒說什么，就是說起我當初一件奢遮事。”

    李固探頭看看盧俊義，說得神采飛揚，似乎沒甚要吩咐，便放寬心坐下，笑問道：“不知是怎樣的奢遮事，可能讓小弟開開眼界？”

    石秀嘿嘿一笑，從懷里摸出幾個荷包，拿出里面一兩一兩元寶，咔咔在手中嫻熟把玩，繪聲繪色地低聲講述起，拼命三郎和曼曼、珍珍、秀秀、杏兒、琴香、蘭兮不可不說的小故事來。

    他這個小故事已說了很多遍，越說劇情越豐滿，越說內(nèi)容越細致，欒廷玉皺皺眉，總感覺他把別的兄弟吹噓的許多故事，似是而非地植入了自家經(jīng)歷。

    譬如什么“她就說：‘啊，怎還有些魚腥味。’我道：‘若不習慣，便喝些醋壓一壓。’”便仿佛是某個漁民說過的，卻被石秀演繹的活靈活現(xiàn)。

    石秀越說越來勁，雙手比劃，李固聽得瞪大了眼，紅著臉，聚精會神，一直說到“第二天，我掏出這些荷包銀子，我哥哥武孟德，何等奢遮的好漢？也不由羨慕，道：‘兄弟，還是你了得，便是我年少時，亦無你這般驚天動地身手?！狈讲沤Y(jié)束。

    李固長嘆口氣，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嫉妒，看著石秀、欒廷玉等鼓漲的疙瘩rou，失落道：“便是你們這些練武的，一個個如此了得……”

    想起自己情人昨夜流露的向往，愈發(fā)悲從中來。

    卻聽時遷嗤笑道：“李都管，當真聽他們胡吣便信？他石秀一戰(zhàn)六，你以為憑借的自己真才實學？我告訴你，他可都是靠吃……嗚嗚嗚嗚嗚?！?/br>
    卻是石秀猛撲來捂住時遷的嘴，紅了臉大叫：“不許說，不許說?！?/br>
    李固頓時來勁了：“吃什么？難道也靠吃藥？”

    欒廷玉也滿臉興奮，一邊道：“兄弟，你這可不地道，什么好東西，不該弟兄們分享？”說著上前，兩臂一插一扭，架開了石秀胳膊。

    時遷一個筋斗翻出來，壞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家里什么丑事能瞞得過我鼓上蚤？你不是苦苦求著樊瑞給你的？”

    李固哪里知道他這些人的前后來歷，急道：“啊喲，給了他甚么？”

    欒廷玉道：“李都管不知，樊瑞兄弟，乃是煉丹的全真出身，擅能呼風喚雨，又能撒豆成兵，江湖人稱‘混世魔王’的便是他。他是煉丹的大行家，你說給了他甚么？”

    時遷道：“石秀哥哥，話說到這個份上，你若再瞞，不免傷了兄弟間義氣?！?/br>
    石秀唉聲嘆氣道：“罷了罷了，先放開我?！?/br>
    欒廷玉將他放開，石秀滿臉rou疼從懷中摸出一只錦盒，打開，一共三粒指甲蓋大的丹丸，圓滾滾，金燦燦，看著便自不凡。

    欒廷玉驚呼一聲：“好仙丹！且把我一顆吃?！?/br>
    伸手去搶，被石秀一巴掌打開手，罵道：“你若吃了，興致一起，難道去求盧員外賞你幾個侍女？就算盧員外肯舍得，那些丫鬟女子沒經(jīng)人事的，來一個死一個。待我與你等細說！”

    他看看左右，低聲道：“不瞞爾等，原來樊兄弟有位師兄，比他本事還高，專門在皇宮替官家煉丹，官家的性子你們都知道，一日不能缺少！因為此丹效果極好，服下一顆，那真是變化如意，且絲毫不傷身體，只消一次，管教這女郎心中再無旁人。有個名目，叫做‘如意神仙癡心丹’?！?/br>
    滿臉得意道：“樊兄弟有一次幫他師兄一個大忙，他師兄為了報答，故而賜下這幾顆丹，但樊兄弟只愛修道，不好女色，偶爾說起，被我苦苦哀求，方才到手?！?/br>
    欒廷玉咽口唾沫，迫不及待道：“給我一顆！”

    石秀道：“你好意思開牙！樊瑞對我說，這丹便是成本，也要三十多兩銀子一顆，若不是官家內(nèi)府，諸般藥物盡有，外面想做也做不了，乃是無價之寶也?！?/br>
    時遷一把拉住他手，垂涎欲滴道：“一世人兩兄弟，我給你五十兩銀子本錢，你讓我一顆如何？”

    石秀不屑道：“本錢是數(shù)十兩，真要賣可不止這個價了，再說來，我難道在乎這點銀子？大丈夫的威風、臉面，哪樣不比銀子重要？譬如女人跟你時，想著別的漢子，那還有什么活頭？”

    話音剛落，李固咬牙切齒道：“一百五十兩！”

    石秀奇道：“甚么？”

    卻見李固一臉悲愴：“石秀兄弟！你幫我一回，一百五十兩，晚間便送去你房里，只求讓一粒仙丹給我，讓小弟也知道做男人的滋味?！?/br>
    又求其他二人道：“眼見得兩位哥哥都是龍精虎猛好漢，吃此仙丹也不過助興，小弟卻是從未知道大丈夫是如何做法，年紀不小了也沒個后代，對不起父母祖宗?！?/br>
    石秀等人聽了皺眉，都露出不忍之色：“啊呀，李都管，原來你不能人道么？”

    李固含羞忍恥，滿臉哀傷點了點頭，又求道：“吃了多少藥，全無半點用，但能做一次大丈夫，一生記得哥哥的恩，若僥幸有后，日日給你上香祈福。”

    石秀思前想后半晌，一跺腳道：“罷了！我拼命三郎平生見不得苦人兒，便勻給你一粒，萬一生出一男半女，也是我的陰功。不過盧員外和我哥哥是結(jié)拜兄弟，我也不好掙你的錢，你回頭送一百兩銀子即可，這仙丹事前吞服，當即見效，若要發(fā)作快，便用烈酒送服最好?！?/br>
    說罷滿臉rou疼的取出一顆，千般不舍、萬般珍重慢慢往李固掌心里放，李固怕他后悔索要，劈手奪過，寶貝似的揣進懷里，叫道：“主人好像叫我，我先去看看，晚間銀子準送到房里。”

    飛一般走了，心中暗笑石秀愚蠢：“呆子，老爺說你便信，這等蠢貨也配在江湖上走？呵呵，今晚先伺候的夫人癡心不改，還有兩粒丹，弄死你這廝也要到手！”

    石秀三人見他去遠，對視一眼，挑挑眉，各自不言。

    晚上擺宴，盧俊義宰了三四頭羊，抹了芝麻、蜂蜜，細細烤得焦香，與眾人痛飲。

    曹cao使個眼色，他一個，時遷、石秀、欒廷玉三個，四個人里應(yīng)外合，煽風點火，把一眾兄弟全部灌得大醉，他幾個也佯做醉倒，各自回屋去睡。

    盧俊義卻只是半醉，得意笑道：“咦？我的酒量，似乎見長，竟獨自喝翻了這許多好漢？快活、快活！”

    他樂樂呵呵上床便睡，睡到半夜，忽然后花園中，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盧俊義一骨碌坐起，側(cè)耳細聽，卻無聲息，自家言道：“作怪！若說做夢，又不像做夢，怎么竟似是賈氏聲音一般，且去看一看?！?/br>
    說罷也不穿鞋，就赤著腳下床，壁上摘下條樸刀，快步走向后院。

    有分教：石秀身懷如意丹，管家硬闖鬼門關(guān)。老曹兄弟皆高睡，自己帽兒自己盤。

    第116章 李固脫身離地府

    曹cao又沒真醉，自然聽見花園里的慘叫。

    但他也沒醒，翻了個身，眼都不睜，嘴里咕噥道：“這等丑事，誰幫你料理，你心里都是個結(jié)。老子這般幫忙，算清了殺你家丁的賬?！?/br>
    不多時，便聽盧俊義吶喊聲炸雷般響起：“你兩個干的好事，當真欺的我苦！”

    曹cao微微皺眉：這兄弟也未免太弱，這等事你該下手便下手，怎地自家還叫起來了？

    隨即又聽見賈氏婦人尖叫聲劃破夜色：“盧俊義殺人也！”

    曹cao氣得又翻個身：姓盧的除了一身武藝，當真一無是處，你怎么還給她叫起來了？

    也幸好盧家府邸占地極大，還不至于傳到外面去。但即便如此，不免要堵下人之口，也多出好些麻煩。

    隨后沒了聲息，曹cao舒展開眉毛，正要安心睡一睡，忽然咚咚咚一陣腳步聲飛速奔來，轟的一下，雙門推得大開，曹cao騰身做起，手攥住枕下刀柄，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