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cao道：“接應(yīng)花榮不過其一，我們這趟征討大獲全勝，然而他城中還有兩萬生力軍兵，如何肯就此撒手？我料他必有追兵。我接了花榮和他一千飛騎，再留項充、李袞五百牌手，以及史文恭、李逵、呂方、郭盛、焦挺、郁保四、韓泊龍幾個兄弟，再大敗他一場，方可無憂?！?/br>
    許貫忠道：“既然如此，還請哥哥先走，小弟留在此支應(yīng)，才是上策?！?/br>
    曹cao笑道：“兄弟，我知你的心意，只是我等將來還有多少惡仗要打，難道我都坐在中軍不出，只看兄弟們拼命？且放寬心，這一仗我暗他明，想敗都難?！?/br>
    許貫忠聽了無話可說，只得道：“既如此，哥哥們多多保重！”當(dāng)下領(lǐng)著眾軍，押著馬車去了。

    曹cao帶著幾個兄弟、一群牌手，就把住城門等待，直到天色擦黑，花榮領(lǐng)著一千飛騎方至，報道：“聞達(dá)三番五次沖突，都被亂箭射回，至今猶在營中?！?/br>
    曹cao道：“我算他外營軍馬，差不多也快來援，這里不是說話處，都隨我來?！?/br>
    之前敗李成，沿途又滅殺五百馬軍，繳獲了不少馬匹，都優(yōu)先分了給牌手，因此他這里一千五百人人人有馬，說去就去，極為迅捷。

    一直走到二十里外，路邊堆積許多尸體，正是來時覆滅的五百馬軍，曹cao看看兩邊斜坡，笑道：“便是此處，兄弟們且如此如此，這般這般?！?/br>
    卻說城中，張小乙、王小丙兩個持著聞達(dá)腰牌，鬼鬼祟祟從后面翻出了兵營，小心翼翼混出城去，也沒有匹馬騎，全仗著兩雙腿飛奔，到了一個軍營，找到守將，這般如此一說，那守將卻皺眉道：“又無將印，又無公文，聞都監(jiān)雖是上官，直接以腰牌調(diào)軍，怕是不合規(guī)矩?！?/br>
    張小乙王小丙兩個卻有幾分伶俐，聞言冷笑道：“既然不去，且借匹馬，俺兩個去別寨求救。腰牌調(diào)軍，確實不合規(guī)矩，回頭留守相公和我家都監(jiān)必會大加贊賞，道將軍有細(xì)柳之風(fēng)?！?/br>
    那將聞言，先軟半邊，強笑道：“規(guī)矩雖然要守，也該看什么時候。如今大人們危在旦夕，還有什么狗屁規(guī)矩！二位且騎馬去別營，我這里先自點兵出發(fā)。”

    于是一點兵，先點了一個多時辰……總之待四營兵馬都開到大名府，已是入夜，梁中書聽聞劫了府庫，大發(fā)雷霆，下令留一萬人守城，聞達(dá)領(lǐng)本部三千殘兵以及一萬生力軍，連夜出發(fā)追襲。

    聞達(dá)忙稟道：“恩相，不是末將膽怯，只是我軍新敗，士氣未復(fù)，夜晚追擊，若是中伏，不堪設(shè)想，不如等天明，再行追擊?！?/br>
    梁中書大怒道：“國家的事，都是敗在你這等人手中。天明再追？天明那干草寇走到了天邊去！還說什么伏兵，他們打的你幾次三番出不得營，若你是賊寇，可會將這等無能兵將放在眼中？他如今志得意滿，必然料定了你不敢追擊，本官為何教你去追？正是吃透了賊寇心思，這便是兵法‘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之理，你又豈懂得其中奧妙？”

    “至于士氣，你告訴軍將，砍一顆賊頭，本官賞錢一百貫，絕不克扣！凡搶回的財物，一半入庫，一半便歸軍將自家所有，你看他們有沒有士氣！廢物，這等粗淺道理，還需我來教你！”

    噴著口水說了一大通，聞達(dá)擦了把臉，無聲地嘆了口氣，抱拳苦笑道：“末將遵令！”

    有分教：堪笑宋軍戰(zhàn)力疏，相公紙上談兵書?？撮T守戶不如狗，理政治民難勝豬。

    第204章 殘月荒郊尸攔人

    夜幕低垂。

    大名府追襲的軍馬，便如一條長長的火龍，緩緩而行。

    聞達(dá)被迫出兵，心中卻早打好了算盤，走到飛虎峪，便要駐足。

    此前他在留守府中，已見到了送來的李成尸體，自然明白其部多半全滅。

    飛虎峪大營離大名府三十五里，梁山軍趕著大車走不快，若當(dāng)真狂妄，多半便會在此過夜，自己趁夜奇襲，說不定便是一場大勝。

    假若敵軍知機，連夜遠(yuǎn)遁，那就算他們走運，自己只守住飛虎峪，回頭報說不曾追到，難道梁中書真能對自己如何？

    大名府和梁山如此之近，他就不怕梁山軍再來一遭？既然要指望自己迎敵，那最多便是罵上幾句，雖然有些羞辱，厚起臉皮忍一忍，日子還不是照過？誰叫這大宋朝文貴武賤，早成慣例。

    就這樣走了半夜，忽然兩匹探馬飛奔而回，臉色蒼白驚恐，牙齒戰(zhàn)戰(zhàn)，幾不能言。

    聞達(dá)見了皺眉道：“發(fā)生了何事，將你等嚇成這般？”

    一個探馬顫聲道：“死、死人……”

    聞達(dá)有些惱怒：“既然做了廝殺漢，死人有什么好稀罕？”

    另一個探馬咽口唾沫：“好多……好多、死人……”

    聞達(dá)見二人著實嚇得厲害，嘆一口氣。解下馬背的皮囊扔去：“喝一口酒，壓一壓驚，與我細(xì)說，放著本將在這里，有什么可怕？”

    那兩人各自大飲一口酒，果然神色稍定，其中一個便道：“主將，前面路上，坐滿了死人，都、都穿著我軍、我軍服色，攔住了去路?！?/br>
    死人攔路？還是官兵？

    聞達(dá)稍一沉思，大致有了數(shù)：是了！留守相公不是說，此前派了劉制使，領(lǐng)五百馬軍去援李成么？必是他們撞上梁山賊寇，不敵被殺。

    越想越覺得通透：梁山賊寇劫了府庫，怕大軍追趕，便把死人都扶起擋路，若是領(lǐng)軍的乃是無膽之輩，譬如那梁中書親來，說不得當(dāng)真被他嚇到，不敢前行——不過放著我聞大刀在此，他這等雕蟲小技如何得售？

    冷笑幾聲，沉聲喝道：“不過是敵人裝神弄鬼伎倆，有什么在意？你二人頭前帶路，本將倒要看看，死人攔路又能如何?！?/br>
    說罷當(dāng)先便行，走不到一二里，兩邊坡勢漸高，聞達(dá)識得此處乃是槐樹坡，因兩邊坡子密密都是槐樹而得名，心中也未在意。

    再走片刻，果然看見前方路上，密密麻麻都是戰(zhàn)死的官兵，一個個坐在地上，垂著腦袋，渾身插滿箭矢，天上月光清幽幽照下，兩邊槐樹冬時落盡了葉子，新葉還未長成，無數(shù)枯枝參差蔓延，月光一映，便如無數(shù)鬼影搖曳，越發(fā)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森然。

    隊伍頓時起了一陣噪雜，不少官兵都嚇得驚呼出口。

    便是聞達(dá)自問膽色過人，乍見此景，還是不由心口猛跳。

    不過畢竟帶著萬余大軍，人多膽壯，轉(zhuǎn)瞬便回過神，大喝道：“休得大驚小怪！這不過梁山賊寇嚇人的伎倆，哼，拿我等戰(zhàn)死將士尸身做筏，我豈肯同他干休？吳都頭，雷都頭，帶著你們的人馬，去將這五百袍澤都推開兩邊，待我打敗了敵人，回來時為他們收殮?！?/br>
    宋朝軍制，五十人為一隊，兩隊為一都，兩個都頭麾下各有百人，聽了主將發(fā)話，雖然不愿，也不得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前，搬動那些尸體。

    不料一搬之下，尸體居然不動，嚇得幾個膽小的士兵連滾帶爬，哭叫道：“有鬼，有鬼?！?/br>
    隊伍頓時又是一陣聳動。

    聞達(dá)大怒，罵道：“吳甲、雷丁，你二人搞什么名頭？亂我軍心，論罪當(dāng)斬！”

    那兩個都頭，畢竟膽力壯些，見主將見責(zé)，咬住了牙去推尸體，雖然搖晃，卻兀自不動，二人對視一眼，咬著牙關(guān)，壯膽細(xì)查尸身，半晌，從那尸體背后抽出一口刀來，同時出口大氣：“原來如此！”

    一個便起身稟道：“主將，賊人可惡，卻是用這些兵刃，順著衣領(lǐng)子釘在地面，因此尸身不倒，又難移動。”

    聞達(dá)聽了高聲道：“早和你們說是敵人故弄玄虛！快，再去三個都，動作快一點。”

    當(dāng)下又有三百人上去，幾人一組，一一將死尸背后兵刃拔出，然后搬到路邊放下。

    人多力大，不出片刻，尸體大都搬移開來，當(dāng)下那吳甲卻忽然皺起眉，對旁邊雷丁道：“兄弟，不是說五百尸體么？我怎么感覺不止？”

    那雷丁聽了，不由汗毛倒豎，口中強笑道：“你這撮鳥，莫要來嚇唬！誰不知老子綽號雷大膽，別說都是些死人，就是僵尸作亂，也不過是一刀兩段。”

    話音未落，卻見面前一二百死尸，齊齊抬頭、睜眼，紛紛跳起身來。

    雷都頭猛吃一驚，當(dāng)真是肝膽俱裂，怪叫一聲，望后便倒。

    吳甲亦是失聲狂呼：“詐尸了也、詐尸了呀！”心慌之下，扭頭就要奔逃。

    卻見那些“僵尸”，一個個拾起腳邊偌大團(tuán)牌，摘下內(nèi)面的飛刀，紛紛往前甩出。

    剎那間，吳甲已被五六柄飛刀扎成了篩子，雷丁卻是幸運的多——看他慘白臉色，應(yīng)該是嚇昏了過去，昏迷中，也不知哪個牌手順手抹了喉嚨，死的不痛不苦。

    這時真正尸體大都被搬開，二百牌手飛刀擲出，頓時將那五都官兵殺翻一片。

    聞達(dá)驚道：“有伏兵！”

    話音未落，便聽兩邊坡上同時狂呼，不知多少人從槐樹后鉆出，居高臨下，弓箭、標(biāo)槍冰雹般亂打，官兵隊伍頓時大亂。

    聞達(dá)叫道：“不要慌、不要慌，就地列陣反擊。”

    便聽一聲猛虎般大吼：“反個鳥擊，今日便送你等歸西！”話音未落，一個魁梧大漢脫得赤條，穿副掩心甲，揮舞兩把大斧，從坡上一躍而下，砍瓜切菜般殺人，直往后陣殺去。

    隨即又是一條巨漢大踏步?jīng)_來，一柄巨斧，便如巨靈神下凡，一斧揮出，便砸翻三五個人，幾斧子一揮，便清出一片空地。

    又有幾個使刀、使棍的，帶著那些牌手從坡上殺下來，遠(yuǎn)的便是標(biāo)槍、飛刀，近的就用牌上勾刃索拿兵器，再以短槍、戰(zhàn)劍殺人，只如虎如狼群一般，殺得官兵四分五裂。

    聞達(dá)今日幾番臨敵，一次比一次窩囊，心中怒氣亦是滿積，眼見對方分明人數(shù)不多，卻殺的自己一萬多人幾乎崩潰，又是憤怒、又覺羞恥，拍馬舞刀，奮力大殺，口中吼道：“大刀聞達(dá)在此，誰敢當(dāng)我？”

    幾個牌手合力上前攔阻，被他一刀一個，連團(tuán)牌帶人都劈開。

    韓泊龍見他厲害，跳過來想砍馬蹄，被聞達(dá)發(fā)現(xiàn)，一連三刀，砍的骨軟筋麻，樸刀都拿不住，多虧焦挺上來救了他命。

    不過焦挺也不是對手，三招兩式，便被大刀砍斷了桿棒，仗著身法敏捷，望后一個跟頭翻出，才免去開膛破腹。

    花榮正待放冷箭，忽然呂方、郭盛二人并馬沖出，兩條戟上下翻飛，將聞達(dá)攻勢接住。

    聞達(dá)戰(zhàn)了幾招，逐漸冷靜，心道：“不可被他纏住，當(dāng)殺出條血路回城?！?/br>
    他一桿大刀使得發(fā)了，呂方、郭盛拼盡全力，還是有些難擋，忽然聽見一人大叫：“你兩個小兄弟且退一退，看史某如何使戟來！”

    有分教：荒郊?xì)堅抡諝埵皬嚼匣睓M老枝。一馬飛來搖畫戟，迎風(fēng)劈斷大刀旗。

    第205章 且驅(qū)大刀戰(zhàn)大刀

    呂方郭盛聞言，齊齊往兩邊避讓，史文恭飛馬奔來，那桿方天畫戟便如九天神雷般直轟而落。

    聞達(dá)連忙“舉火燒天”，橫起大刀托擋，但聽一聲巨響，聞大刀周身一震，胡須抖、腮rou顫，眼角的皺紋都似乎翻了一倍。

    “好～戟啊！”

    聞達(dá)震得舌頭都打顫，一聲喝彩，才認(rèn)出是斬了雙錘孫校尉向自己邀戰(zhàn)、又據(jù)說殺死天王李成的那員猛將，心中頓時一沉——有此人在此，再想殺出，千難萬難也。

    史文恭這一戟蓄勢而發(fā)，人馬合一，已是使出了十二分氣力，但見聞達(dá)雖然有些艱難，卻依舊穩(wěn)穩(wěn)接下，亦不由暗暗佩服，愈發(fā)戰(zhàn)意澎湃，大喝道：“天王李成，大刀聞達(dá)，名垂河北二十年，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今日鏖兵大名府，先射李天王，再斬你聞大刀，乃我史文恭平生第一快事也！”

    聞達(dá)兩眼一瞪：“你便是‘神槍’史文恭？原來你投降了梁山，怪不得陷了曾頭市?！?/br>
    呵呵，縱我沒降，曾頭市一般要陷——不過這等丟人事，我又何必跟你細(xì)說？

    史文恭這般想著，打個哈哈：“還提什么曾頭市，且想自己身后事吧！”

    說罷擰戟就刺，戟鋒未到，忽然變斬，斬至一半，復(fù)還為刺，虛虛實實之中，凜冽殺機吞吐。

    聞達(dá)雖說絕望，畢竟是久經(jīng)沙場的戰(zhàn)將，又豈肯束手待斃？如受傷的野獸般低吼，揮刀與之大戰(zhàn)。

    他兩個在這里舍生忘死，廝殺激烈，另一邊飛騎、牌手們，那些羽箭飛刀標(biāo)槍，只如瀑布般望官兵沖刷。李逵、焦挺、韓泊龍、郁保四、項充、李袞六個大蟲，帶著兩百牌手橫沖直撞，殺得官兵四分五裂。

    黑夜之中，本就人數(shù)難辨，官兵三面皆敵，耳邊不斷傳來李逵等人呼喊：“梁山泊好漢全伙在此，殺盡官兵，才肯回山。”都嚇得無頭蒼蠅般亂轉(zhuǎn)，哪里還有絲毫戰(zhàn)意？

    尤為致命者，主將聞達(dá)被史文恭一條戟死死壓制，早已無暇管顧，其余眾將，凡是跳出來指揮的，不消片刻，或是眼眶、或是喉頭，必然多出一支箭矢來。

    這等精準(zhǔn)射法，除“小李廣”外，更有何人？

    曹cao看的不住點頭，花榮之厲害，正在于此。若是用的好時，憑他一弓一馬，千軍萬馬都難踏前半步。

    吃他一連射死了七八個將佐，再沒人敢拋頭露面，局勢更難逆轉(zhuǎn)，不消多時，官兵盡數(shù)大潰，喊爺叫娘，爭先恐后奔逃。

    花榮見了長笑一聲，換了長槍，一千飛騎盡數(shù)拔刀，隨主將追殺五里方回，沿途尸骸遍布，盡是大名府官兵所遺。

    這一戰(zhàn)為時其實極短，但大名府出戰(zhàn)一萬三千余人，歸城計點，生還者不足九千，聞達(dá)以下數(shù)十員將佐，只有七八位逃生，死傷之慘烈，嚇得梁中書臉色蒼白，久久失語。

    見麾下官軍潰敗，聞達(dá)心中愈發(fā)驚惶，他和史文恭已戰(zhàn)至六十合上，刀法散亂，氣力不支，額頭鼻尖，盡是黃豆大的汗粒。

    曹cao等圍在四周觀戰(zhàn)，史文恭越發(fā)抖擻起精神，忽然速度一提，連環(huán)數(shù)戟，驚雷閃電般狂攻，聞達(dá)強弩之末，哪堪征伐？勉強擋了幾下，被史文恭勾住刀桿，劈手奪了武器，反手一戟橫劈，聞達(dá)難擋難躲，只得將雙目一閉，靜待身首相分。

    等了片刻，不見動靜，試探睜眼，卻見一道明亮銳利的巨大月刃，只在頸邊三寸。

    聞達(dá)咽了口唾沫，咬了咬牙，將腦袋一仰，依舊閉了眼，把脖子露出的更多些——要殺便殺！

    卻聽史文恭道：“哥哥，這廝武藝，比那李成略遜，卻也是難得好手，你說是殺是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