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沖哪里知道關(guān)勝想什么，冷然一笑，喝道：“既然知道林某之名，見了閻王爺，也不算屈死鬼！”說罷挺矛就刺，關(guān)勝聽了大怒，罵道：“梁山賊漢，一個狂似一個，且看是誰去見閻王！”揮動大刀，奮力相迎。

    有分教：凜然青面獸生威，慷慨花和尚力揮。欲教大刀識好漢，滿山都喚小張飛！

    第219章 豹子頭霸烈無雙

    關(guān)勝和林沖戰(zhàn)了數(shù)合，郝思文拍馬而出：“以車輪戰(zhàn)欺人，算什么好漢？”

    他本欲替下義兄，不料梁山陣上一匹馬飛奔而來，手持一桿棗木槊，正是“百勝將”韓滔，截住郝思文廝殺。

    這兩人倒正是一雙對手！韓滔殺法精強，郝思文亦是熟通武藝，你一招我一式，打得激烈無比。

    另一邊，林沖卻是大顯身手！

    林沖的武藝，本就是梁山頂尖之列。

    他形貌酷肖張飛，性子卻是謙和內(nèi)斂，折射在武學(xué)上，便是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的戰(zhàn)法，招數(shù)細膩纏綿，先自立于不敗之地，再圖勝敵。

    正因如此，除非情急拼命，不然即便武功差他甚多的人，也往往能同他斗個十幾、二十合，直待被他徹底盤出底細，這才開始增強攻勢，直至勝之。

    然而隨著林沖心境的改變，他的戰(zhàn)法亦逐漸與先前不同——

    火并了王倫后，林沖棄槍用矛，便是一變；

    去歲和曹cao一談，打開心結(jié)，又是一變；

    直至殺了高衙內(nèi)，再是一變。

    這三變下來，便頗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意味了。

    如果說他曾經(jīng)的戰(zhàn)法，乃是“先看清你是誰，才教你認得林某是誰。”

    那么此刻則是變成了“爺管你是誰，爺告訴你爺是誰！”

    兩字以蔽之：霸烈！

    戰(zhàn)法本身或無高低之分，但這種不管不顧的霸烈，卻顯然更契合丈八蛇矛這等兵器。

    丈八蛇矛，在長兵器里，長度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以盧俊義為例，使一桿丈二長槍，丈八蛇矛與之相比，足足長出個宋江來1！

    似這等兵器，天然就是用來進攻的。

    先發(fā)制人，攻勢如火，以長克短，霸烈無雙！

    此刻大戰(zhàn)關(guān)勝，林沖這一條蛇矛，渾如一條欲化龍的妖蟒，噴云吐霧，窮盡變幻之能事，或快或慢，或輕或重，將勁力變化演繹到了極處！

    饒是關(guān)勝一柄大刀舞得水潑不入，林沖也不焦急，只是一矛一矛不斷扎去——

    有時快而輕，一連七八矛如電光石火，使人目眩神暈、手忙腳亂；

    有時慢而輕，沉沉一矛扎去，看似力大，待對方發(fā)力來格，不待兵刃相交便立刻變招，趁著對方門戶擋開，瞬間加快；

    有時快而重，一連數(shù)矛看似輕捷，其實一下比一下沉重，對方稍不留意便要吃虧；

    有時慢而重，一矛看似輕描淡寫，對方格擋力道稍弱，那矛便強摧直進，只能臨時加力招架。

    也就是大刀關(guān)勝這等猛將，不斷變招、改力，強行隨他變化而變化，若換了稍遜的對手，早被一矛戳翻。

    但饒是關(guān)勝這等本事，也不免頭痛之極，只覺對方招數(shù)神鬼莫測，自己竟是時刻都在鬼門關(guān)前打轉(zhuǎn)，雖有招架之功，哪得還擊之力？

    若這關(guān)勝乃是后世穿越客，或可一語叫破林沖矛法的奧秘：節(jié)奏。

    借助兵刃長度，先發(fā)以制人，憑借高深武藝，隨心調(diào)和速度與力量之變化，全程掌握戰(zhàn)斗節(jié)奏，讓對手被迫隨之起舞，一旦對方反應(yīng)稍慢，便是喪命之時。

    只見他刺、挑、崩、劃，全是進手招數(shù)，倒是頗具當(dāng)年大漢桓侯張翼德無敵天下的神采。

    戰(zhàn)了三十余合，關(guān)勝刀法大亂。

    若論關(guān)勝武藝，亦屬高絕，按理而言，林沖縱能取勝，也非斗到百合以上不可。

    然而關(guān)勝連續(xù)力戰(zhàn)兩大虎將，本就近乎強弩之末，林沖這等殺法，逼得對手不斷變招，更是加倍消耗精力，能夠撐到現(xiàn)在，已是極屬不易。

    “丑郡馬”宣贊心中，不由掀起驚濤駭浪。

    在他自己心中，天下勇將，到了關(guān)勝這境界，已然是登峰造極，自己雖不如關(guān)勝，也堪稱難逢敵手。

    誰知先是被楊志正面擊敗，又見證了關(guān)勝的連續(xù)平局，以及此刻的險絕之境……再看看梁山那邊，好整以暇的一名名戰(zhàn)將，只覺心頭發(fā)冷。

    區(qū)區(qū)草寇，哪來的這般多猛人？

    但眼前戰(zhàn)局不容置疑：郝思文倒是略占些上風(fēng)，然而韓滔招法不亂，一時也不得敗，關(guān)勝則是隨時有殞命之危，主將若死，再無絲毫轉(zhuǎn)機。

    宣贊迫不得已，孤注一擲，猛然將鋼刀一揮：“全軍將士，隨我殺敵！將這干草寇都趕下水泊喂魚！”

    這些官兵眼見梁山不過五千余人，自家超過對面一倍不止，倒也有些底氣，齊齊發(fā)聲喊，呼呼啦啦隨著宣贊沖殺上去。

    宣贊飛馬撲向林沖，奮力幾刀劈出，逼得林沖退開兩步，救出關(guān)勝，兩個虎視眈眈望著林沖，林沖卻是不急不惱，冷笑道：“要拼兵馬么？”回頭大喝：“呼延兄弟何在？”

    但見梁山軍陣勢兩邊一分，一面面旌旗翻涌，露出后面一千多名馬軍，人穿鎧、馬披甲，赫然竟是一支重騎！

    為首一將，身軀雄壯，鐵甲猙獰，胯下一匹踏雪烏騅，手中提著雙鞭，高吼道：“呼延灼在此！虎騎兄弟，隨我殺敵！”

    身后虎騎齊聲大吼，都隨呼延灼殺出，數(shù)十步間，已成沖擊之勢，雖只一千余匹馬，卻踏的大地顫動，靠岸的湖水，都掀起一層層波瀾。

    關(guān)勝、宣贊眼都直了，萬萬沒料到梁山竟然有這般鐵騎！

    有那沖得快的軍士，急忙欲要止步，哪還來及？林沖哈哈一笑，轉(zhuǎn)身匯入大隊，與呼延灼一左一右，形成兩個緊密相連的錐形陣，便如婦人雙峰一般，勢如破竹般踏入官軍陣營，官軍們只堅持了一個照面，便有不支之勢。

    晁蓋大笑道：“土雞瓦犬，也敢來犯我梁山？眾兄弟，隨我殺敵！”

    宣贊還存著一絲力挽狂瀾的幻想，不斷揮刀大吼：“不許亂、都不許亂，我們?nèi)硕?，不必怕他們?！?/br>
    話音未落，忽見最后方一千余人，都摸出一條紅布系在頭上，領(lǐng)頭幾人大笑道：“人多又如何？認得梁山好漢‘赤發(fā)鬼’劉唐、‘喪門神’鮑旭、‘摸著天’杜遷、‘云里金剛’宋萬么？”

    那千余人齊齊發(fā)喊，都持長槍、單刀，就從官兵背后殺起，官兵前后被夾，頓時大潰。

    宣贊只覺五臟六腑都掛滿了冰霜，絕望嘶吼道：“兄長，那鄆城縣必然和梁山溝通一氣，這干兵士都被梁山賊寇暗換了?！?/br>
    關(guān)勝一張棗紅臉，此時化成了醬豆腐色，咬牙道：“到底還是輕敵了！罷了，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走！”

    大吼道：“不想死的，都隨關(guān)某殺出去！”

    說罷提起余力，揮刀亂砍，往外就沖，宣贊緊緊相隨。

    郝思文正和韓滔大戰(zhàn)，不料局勢陡然生變，扭頭望見關(guān)勝往外正殺，連忙要去匯合，韓滔卻死死相纏，郝思文無奈，且逃且戰(zhàn)，斜刺里卻殺出個“天目將”彭玘，提一條三尖兩刃刀，攔住去路。

    郝思文一驚，策馬向旁邊逃去，所幸有亂軍阻擋，隔住了那二將追殺，然而還沒待他追上關(guān)勝，忽又迎面撞上一員使戟的大將，神情傲慢，目光冷然看來。

    郝思文咬牙喝道：“擋我者死！”奮力殺去，那將不慌不忙，揮戟來迎，只三五合，郝思文便知不敵，連忙將手中槍劈面擲過去，借機便要逃遁。

    還不待他扭轉(zhuǎn)馬頭，忽然自那使戟大漢身側(cè)，狂沖出一匹青馬，馬上一條雄壯大漢，一槍桿打得郝思文伏鞍不起，隨即扭腰探臂，就馬上將郝思文生生提去，往腋下一挾，仰天大笑：“這個法門，果然萬試萬靈！周某今日又立大功也！”

    有分教：蛇矛霸烈似恒侯，鐵甲鏗鏘若虎虬。小霸王功勞又立，郝思文水泊新游。

    注釋：

    1筆者語：所謂丈八，到底是一丈八尺，還是所謂桿長一丈、刃長八寸，網(wǎng)上爭論不休，在此采用《釋兵》的說法：矛長丈八尺曰矟。丈八尺，我理解就是一丈八尺。▽“矟，矛長丈八尺曰矟，馬上所持，言其矟矟便殺也；又曰激矛，激截也，可以激截敵陣之矛也。”——〔漢〕劉熙《釋名·釋兵》

    第220章 伏兵路路神鬼驚

    關(guān)勝還不知郝思文已然被擒，混亂之間，一時也難顧許多，只是奮力廝殺，領(lǐng)軍突圍。

    好在他見機頗快，梁山軍前后還未合圍，他便及時殺了出來，又多虧麾下那些官兵，打硬仗本事雖平平，逃跑卻還在行，約有七八千人緊緊隨著關(guān)勝沖出，也不及回營，只望鄆城縣奔逃。

    余下數(shù)千官兵被兩面圍死，紛紛跪倒投降。

    逃了一程，宣贊回頭見無人追來，慶幸嘆道：“所幸梁山兵馬有限，未敢分兵來追，不然今日當(dāng)真兇險?！?/br>
    關(guān)勝還未說話，便聽有人大笑道：“這話說得早了，某家在此等候多時也！”

    只見一將白馬銀甲，領(lǐng)著一千余馬軍，自斜刺山谷里殺出，迎面喝道：“關(guān)勝，認得‘小李廣’花榮么！”

    關(guān)勝先是一愣，隨即厲聲叫道：“眾將士隨我殺敵，不然皆遭他害了?！?/br>
    說罷一馬當(dāng)先殺向花榮，后面眾軍亂哄哄跟上。

    眼見沖到跟前，誰想那花榮策馬就跑，身后馬軍也都齊齊散開，讓出中間大好道路，關(guān)勝喜道：“原來梁山軍中，也有膽小怯戰(zhàn)之輩?！?/br>
    急忙引兵往外突去，卻見兩邊梁山馬軍都拿出弓箭，向著官兵亂射，頓時慘叫聲響起一片。

    關(guān)勝心中咯噔一下，暗叫糟糕：這些馬軍若都攔住去路，官兵們?yōu)榱松罚心芄挠铝?zhàn)，如今他放開道路，誰還肯賣力死戰(zhàn)，雖然兩邊亂箭如雨，畢竟沒射到自家身上，何苦停下和他廝拼？這同攻城時“圍三闕一”恰同一理。

    關(guān)勝所料絲毫不錯，這些軍士一個個驚呼慘叫，卻無人肯停下向兩邊去殺敵，都只顧抱頭奔竄，待他全軍奔過，花榮哈哈一笑，只一揮手，飛騎們策馬追襲，也不踏陣沖殺，只跟在后面不斷吊射，直追出五里方止。

    關(guān)勝領(lǐng)著大軍一口氣跑出七八里，這才稍作停留，粗粗點計，少了兩千余人，想必不是射死，便是掉隊降敵。

    嘆了一回氣，領(lǐng)著這五千余人繼續(xù)前行，兵將都是垂頭喪氣，又走了兩三里，宣贊按捺不住憋悶，板起丑臉道：“兄長，這一仗打得好生憋悶！梁山難道料定了咱們要??？不然怎地早早便安排了伏兵！咦，你看前面有條小路，總不會還有一支伏兵吧？”

    話音方落，但見那條小路上撞出一隊騎兵，也有一二千人，為首一員大將，手持一條狼牙棒耀武揚威，雷霆般暴喝道：“兀那伙官兵，可認得‘霹靂火’秦明么！”

    宣贊大驚，慌聲道：“啊呀，怪不得花榮不追，原來真有伏兵在此！”

    關(guān)勝也是一驚，怕他再以騎射逼壓，連忙道：“眾軍休慌，列陣迎敵，刀盾手向前站！”

    后面軍兵亂哄哄便列陣，許多刀盾手涌上前排站定，誰知對方毫無放箭之意，直直殺將過來，秦明親自為鋒，帶著那隊騎兵殺入，毫不費力便殺了個對穿，隨即再往回沖殺，兩次穿插，官兵們四分五裂，那些騎兵忽然一散，五人一群，分頭襲殺，便似狼入羊群一般。

    關(guān)勝心中大怒，厲喝道：“秦明，可敢與關(guān)某一戰(zhàn)？”

    秦明呵呵笑道：“正要拿你回山獻功！”

    掄起狼牙棒就砸關(guān)勝，關(guān)勝揮刀相迎，兩人戰(zhàn)了十余合，宣贊大吼一聲，上前來并秦明，兩把大刀七上八下亂砍，秦明抵擋不住，罵道：“若我黃信兄弟在此，今日你等皆死此處也！”

    說罷將馬一拍，敗陣而去，麾下豹騎見狀，呼啦一合，化零為正，飄然而去，當(dāng)真是來如雷霆，去似流云，干凈利落之極。

    關(guān)勝呆呆望道：“這支騎兵，練得好生精銳！”

    再看自家人馬，又折了一千五六，不由痛心疾首。

    宣贊勸道：“吾兄不可灰心，古來名將，有幾個不曾受挫折？今番好歹見識了梁山實力，回去細細稟告太師、太尉，再領(lǐng)大軍來征便是?！?/br>
    關(guān)勝苦笑道：“再領(lǐng)大軍？回去后不丟人頭、進大獄，便是大幸……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br>
    他垂頭喪氣，領(lǐng)著那三千余人繼續(xù)走，走不出十里，又是一個路口，宣贊提心吊膽道：“這般遠了，應(yīng)該不曾安排伏兵吧？”

    話音未落，忽然一陣鑼鼓響，林中涌出一彪人馬，約有兩千余人，大模大樣攔在當(dāng)路，陣前立著三員大將，都是身雄氣壯，盔甲鮮明，各人背后一面認旗。

    右邊一個乃是“梁山大將急先鋒索超”，左邊一個寫著‘梁山大將拔山力士唐斌’，中間一個寫著“梁山大將大刀聞達”。

    關(guān)勝把那三人一看，露出一絲喜色，急叫道：“唐斌賢弟，可還記得愚兄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