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cao正在耀武揚威，忽然感到大地震顫，心知道高俅帶了大軍殺來，當(dāng)即高聲道：“昏君可惡，禁軍無能，今日且放你等一條性命，待楚王大軍來時，管讓你個個難逃！”

    說罷回馬就走。

    高俅領(lǐng)兵沖到城門前，聽說賊人逃走不久，抽出寶劍，連刺兩個統(tǒng)制官下馬——都是剛才踟躕門前，坐視曹cao逃走的，隨即一揮寶劍，帶著大軍狂追。

    他這萬余人，仔細(xì)說來，步軍占了一半，這些步軍跟著跑到城門，已是上氣難接下氣，眼見高俅又往前追，一個個面面相覷，勉力拔腳去走，哪里追得上馬軍速度？

    馬軍五千余人，也是強弱不一，離城剛剛十里，跌落馬受傷的，便有百八十個。

    但這一切高俅都不曾察覺，畢竟他雙腿有力，騎術(shù)不弱，胯下更是一匹難得的寶馬，身周兩三千人，也都是禁軍中的精銳，一回頭只見人潮洶涌，哪曉得倒有大半人馬跟不上趟。

    追出五六里，便看見三個人影，騎著馬遙遙在前。

    高俅大喜，狂叫道：“捉住這三個，官升三級，賞錢十萬！救下帝姬的，本太尉收做義子！”

    那些軍將聞言，無不振奮，一個個舍死狂奔。

    他們這一追，直追出去三四十里，跑得人困馬乏，忽見前面有老大一片樹林，那三人鉆了進(jìn)去，高俅不由大喜道：“他們也跑不動了，速速殺進(jìn)去，不許走了一個?！?/br>
    高俅麾下有兩個最得用的統(tǒng)制官，一個黨世英，一個黨世雄，乃是兄弟二人，聞言齊齊皺眉，黨世英鼓勇勸道：“殿帥，行軍之道，逢林不可輕入，恐有埋伏也?！?/br>
    高俅大怒道：“胡說八道！這里乃是東明縣境內(nèi)，開封府天子腳下，哪里來得埋伏？”

    話音未落，卻聽樹林一陣搖動，數(shù)百騎兵依次而出，列成陣勢——人數(shù)倒不多，看著也就五百上下，只是氣勢甚是駭人，馬披甲，人著鎧，臉上都帶著鐵面，赫然乃是一隊重騎！

    高俅見了，不由疑惑道：“這是哪里的兵將？這些鎧甲，我倒似乎眼熟?！?/br>
    話音未落，只見那伙重騎兩邊一分，中間一員大將，手提丈八蛇矛，頂盔貫甲，騎一匹黑馬，慢慢走將出來。

    正所謂：公子刺之白日下，帝姬掠自深宮中。馬蹄踏碎東京夢，太尉逢沖富貴空。

    注釋：

    1明達(dá)皇后劉氏，北宋宋徽宗的妃嬪，謚曰明達(dá)懿文，乃是趙福金的生母。

    第251章 橫矛立馬東京望

    這一趟曹cao入京都，首要目的是救帝姬，其次則欲尋機會攀上蔡京，弄些好處在手。

    他這算計，林沖早知，但還是稟了曹cao、晁天王，帶了一部虎騎同來。

    一則是出于義氣，怕曹cao等人有甚閃失，留個后手；

    二則也多少存了一個想頭：萬一，有機會撞見高俅呢？

    林沖心意，曹cao自然洞若觀火。

    他口頭雖未有所承諾，心中卻暗暗思考，如何才能教林沖得償夙愿。

    為此一路籌謀，甚至不惜親自冒險，雖然期間有些變故，但終究是成功將高俅誘出城來。

    昨日一早，刺殺蔡鞗之前，曹cao便讓戴宗出城，安排眾人如此這般應(yīng)對，林沖聽說可能誘出高俅，驚喜至極，一整日不飲不食，獨自橫矛立馬，望著汴京愣愣出神。

    直至日高日落，月出月隱。

    就在林沖的期待漸漸冷去，以為曹cao計策未能如愿時，石秀飛馬而到，急急告之：曹cao親自在城門血戰(zhàn)，要引高俅來此！

    剎那間，林沖只覺魂魄一蕩，仰天大哭三聲，隨即大笑三聲，低低道：“生我者父母！再生我者，武孟德也！”

    拭去淚水，取酒葫蘆，狂飲數(shù)口烈酒，只覺胸膛中熊熊火起，大喝一聲，召喚麾下虎騎，準(zhǔn)備廝殺。

    再說高俅，望著五百虎騎愣了片刻，忽然一拍腦袋：“啊呀，這些馬甲，不是給呼延灼裝備連環(huán)馬的么？那這些軍馬……是梁山的？”

    剛剛想到這支騎軍來歷，對面那員大將，伸手取下了臉上的面具。

    這是一張偶爾會出現(xiàn)在他噩夢中的面孔，雖隔經(jīng)年，卻未淡忘絲毫——

    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只是曾經(jīng)的一抹謙和斯文已蕩然無存，雙目開闔，迸射的都是凜冽寒光，每一根胡須上，都仿佛凝結(jié)著殺氣。

    “啊呀！林！沖！”

    高俅周身一抖，隨即忽然歡喜起來：他不過五百余人，我這里千軍萬馬，戰(zhàn)將如云，正好趁機滅了這個惡患，夜間也得個安穩(wěn)覺睡睡。

    思及此處，伸手一指：“眾將聽令，哪個取得此賊人頭的，老夫保他平步青云！”

    他麾下統(tǒng)制官黨世英、黨世雄兩個，最是熱心功名，聞聽此言，哪里按捺?。績蓚€飛馬搶出，各仗一條鐵槊，雙戰(zhàn)林沖。

    林沖喝道：“兒郎們且待某號令！”拍馬沖出，挺蛇矛直取二將。

    那黨氏兄弟立功心切，恨不得一口水平吞了林沖，但林沖武藝，圓融霸烈，早已自成一家，雖然以一敵二，亦不折半點威風(fēng)。

    他這條蛇矛又沉又快，黨氏兄弟雖都有萬夫莫當(dāng)之勇名，此刻也都漸漸壓制在下風(fēng)，倒似林沖一條矛圈住了二人一般，都不由暗驚道：怪不得太尉如此忌憚此人，當(dāng)真驍勇蓋世！

    眼見三人打到三十招，黨氏兄弟已是有守?zé)o攻，高俅臉色愈沉：這個林沖，武藝比之昔年，竟不可同日而語！

    扭頭怒喝道：“爾輩都是同僚，就這般坐視那兩個廢物出丑么？”

    話一出口，八十萬禁軍副教頭、官帶右義衛(wèi)親軍指揮使周昂大喝一聲：“林沖，你自在梁山避禍也罷了，如今敢在開封府招搖，莫怪周某不念舊情！”

    說罷大斧一提，殺將過去。

    林沖舞矛酣戰(zhàn)，力敵三將，又戰(zhàn)十余合，忽然虎吼道：“都教頭，周昂武藝早已在你之上，你何不讓賢？”

    此話一出，頓時惱煞一個大將，正是八十萬禁軍都教頭，官帶左義衛(wèi)親軍指揮使，護駕將軍丘岳，大怒道：“禍國草寇，欲早死乎？”舞一柄三停大刀殺將出來。

    所謂三停刀者，刀頭三尺三寸，刀桿三尺三寸，刀鉆三尺三寸，共九尺九寸長短，臂力稍遜者便難御使，單是這般兵器，便堪見證丘岳身為都教頭的本事。

    按理，林沖武藝雖高，也擋不住這四個虎將合力，但今日之林沖，直似天神下凡一般，一條丈八點鋼蛇矛吞吐盤旋，如出山怪蟒、走蛟妖龍，竟是硬生生與四將戰(zhàn)得平分秋色。

    五個將走馬燈般戰(zhàn)了二十合，林沖忽然暴喝一聲，長矛強行蕩開諸般兵刃，閃電般一擰，早將丘岳心窩刺穿，翻身落馬而死。

    丘岳勇名貫于三軍，見他折在陣上，兵將們不由齊聲驚呼。

    高俅自幼練相撲，拳腳槍棒皆能省得，也算是個懂行的，看見林沖這般勇武，武藝渾若天成，不見露一絲破綻，愈發(fā)膽寒，暗自道：此人不死，必為異日大患。

    當(dāng)下大叫道：“汝等都還等甚么？四個不濟，便去八個，八個不行，便去十六個，不信拿這廝不下！”

    此話一出，他麾下那些統(tǒng)制官、團練使、牙將，一個個吶喊沖出，都要爭功勞，十余將各逞英豪，將林沖圍在中間狠殺。

    林沖毫無懼色，一邊抵擋，一邊瞪目高吼道：“豹騎兄弟何在！”

    西面一片小樹林里，頓時有人高聲響應(yīng)：“林教頭莫急，吾等來也！”

    高俅嚇得一跳，扭頭看去，卻見一個大將，朱甲紅馬，舞著一條狼牙大棒，便如一團火般殺將來，背后五百馬軍齊聲呼嘯，氣勢彪悍絕倫。

    “有伏兵！”高俅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派人領(lǐng)兵去擋，然而戰(zhàn)將都去圍攻林沖，尋常軍士哪里是秦明的對手？頓時被他波開浪裂般撞進(jìn)陣中來。

    官兵正在驚慌，忽聞身后有人大叫道：“高俅老賊，還認(rèn)得灑家楊志么？”

    高俅身子一顫：今天這是出門沒看黃歷還是怎么了？我的仇人組團來對付我了？還有，二龍山和梁山，這是同王慶混一塊兒去了？

    楊志同花榮共練飛騎，此次他領(lǐng)出來五百人馬，按曹cao將令，他率領(lǐng)本部飛騎繞后殺出，也不沖陣，就在高俅陣后往復(fù)奔馳，亂箭如雨，擋住官軍退路。

    那些正和林沖亂斗的戰(zhàn)將見狀，都知中計，一個個氣急敗壞，回馬奔向本陣，林沖得勢不饒人，蛇矛乍出乍收，連刺兩個團練使落馬，余者更加跑得快。

    林沖將矛一揮，大喝道：“虎騎兒郎，隨我殺敵！”

    五百虎騎齊齊發(fā)動，由慢至快，迅速形成一道鐵甲洪流，迎面沖刷向高俅軍。

    高俅滿口叫苦，此刻左有黃河，右有秦明五百豹騎，后有楊志領(lǐng)飛騎亂射，前有林沖率領(lǐng)虎騎撞來，那真是魂飛天外，魄散云霄，亂叫亂嚷：“擋住他，都擋住，與我擋住了。”誰也不知其具體所指。

    他叫沒幾聲，林沖一馬當(dāng)先，身后是重騎如墻，直直撞入官兵陣中，官兵稍一招架，隨即大潰，高俅仗著馬好，在人群里兔子般亂躥，林沖卻是緊緊不舍，口中暴喝如雷：“老賊，納命來??！”

    他一日一夜不飲不食，只臨戰(zhàn)前喝了幾口烈酒，又與高俅手下一眾強將廝殺了數(shù)十合，陣斬大將丘岳，此刻卻不見絲毫疲憊，反而覺得體內(nèi)有無窮精力涌出，舉手投足間都是可怖巨力，長矛一揮，每每將官兵連人帶馬掃得飛出，有戰(zhàn)將來擋，三招兩式便死在當(dāng)場。

    這般驚天動地的殺機，莫說高俅，便是“霹靂火”秦明看見，也是暗暗膽寒，心中暗自忖道：林教頭這口怒氣，醞釀久矣，上次殺高衙內(nèi)，倒還算平靜，今日撞上高俅，這口怒氣才終于盡數(shù)吐納出來，當(dāng)真是神驚鬼怕。以此時之林沖，怕天下無一人是他對手也！

    有《沁園春》一首，道盡其中曲折——

    一桿孤槍，滿身飛雪，日暮途窮。

    嘆薄情老友，貪謀富貴，無良太尉，嫁禍賢忠。

    半世辛酸，渾身憾恨，長寄荒山煙水中。

    東京望，憶賢妻舊貌，有淚橫空。

    何幸邂逅曹公，三兩語，豪腸氣貫虹。

    要血償血債，惡得惡報，恩仇快意，不負(fù)英雄。

    掌內(nèi)蛇矛，胯間奔馬，吞吐驕嘶踏北風(fēng)。

    東京望，教滿朝jian佞，識某林沖！

    第252章 大恨奇冤凝長矛

    樹林中，曹cao等人陸續(xù)走出。

    石秀，歐鵬，時遷。

    還有昨日先走的史文恭、焦挺、周通、呂方、郭盛、戴宗。

    幾人站了一排，望著林、秦、楊三將各自領(lǐng)兵，各有節(jié)奏，直將兵馬多一倍不止的禁軍精銳殺得橫尸遍野。

    于那刀槍撞擊、吶喊慘叫的喧鬧之間，猶能聽見林沖炸雷般一聲聲大喝。

    “高俅休走！”

    “高俅，受死??！”

    “高俅老賊，留下命來！”

    曹cao等人身處陣外，聽此聲勢，兀自覺得陣陣發(fā)寒，陣內(nèi)高俅身臨其境，還不知如何喪膽。

    曹cao左右看一遭，道：“汴京軍馬數(shù)十萬，高俅雖然被圍，后面未必沒有救兵，我等客師遠(yuǎn)來，久戰(zhàn)不吉。時遷、焦挺、戴宗三位兄弟不擅馬戰(zhàn)，且在此同石秀保護帝姬，其余兄弟，跟我殺入陣去?！?/br>
    史文恭、歐鵬、周通、呂方、郭盛五個齊聲長嘯，都跳上馬，隨著曹cao殺進(jìn)陣中。

    陣中，高俅淅淅瀝瀝，早已撒了一褲子的黃尿。

    還好局勢這般混亂，也無人會發(fā)現(xiàn)這一點。

    林沖則已丟了他的虎騎，任那五百人自行結(jié)陣沖突，他只一人一馬一矛，便如追魂的黑白無常，又似索命的牛頭馬面，緊緊躡住高俅不放，此刻在他眼中，不見千軍萬馬，只見高俅一人，凡攔在身前的，盡皆順手殺死。

    也不知殺了幾十幾百人，高俅陡然發(fā)現(xiàn)，自家已是喊什么都沒用了——

    甚么保你青云直上，甚么保你連升五級，甚么保你公侯萬代，乃至收為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