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一閉，就此氣絕。

    林沖眨了眨眼，他雖聽得懂女真話，此刻卻懷疑自己聽錯了，敵將說的是烤羊么？

    他吸一口氣，調(diào)勻呼吸，拔矛，起身。

    蒲察尸身，應(yīng)聲而倒。

    林沖原地踢腿、扭腰，活動一下筋骨，左手一指胡巴魯：“那漢子，且來再戰(zhàn)！”

    曹cao“哈哈”一聲輕笑，這才從方才震驚中回過神，連連拍手，高聲道：“林兄弟，好本事！”

    轟的一下，遼軍陣上，彩聲如雷。

    不論是老曹自家兄弟，還是麾下的漢兒、契丹人，此刻人人眼中，都流露出敬仰沉醉之色。

    城墻之上，金兵氣勢一沮。

    要知這胡巴魯、蒲察二將，于金軍之中，便如比蒙之于獸人，乃是戰(zhàn)爭巨獸一般的存在，以往廝殺，便是精悍兵卒數(shù)百人結(jié)陣，也難擋他二人沖殺，手中各自都有許多遼國勇將的性命。

    便是撒離喝、韓常這等深知林沖武勇的人，也不曾想到他下馬步戰(zhàn)，竟然一個照面，便殺死了蒲察。

    胡巴魯扭頭就往城里跑。

    韓常微微搖頭，喝道：“關(guān)上城門！”

    “且慢！”完顏銀術(shù)可驀然大喝，眼中兇光閃爍，惡狠狠望向韓常：“胡巴魯敗了么？”

    韓常愕然，見他神色兇厲，扭過頭去，忍怒不言。

    林沖見跑了胡巴魯，不以為意，自回身上了戰(zhàn)馬，把蛇矛指著城上喝道：“還有誰個敢來廝殺！”

    叫了十余聲不應(yīng)，曹cao見狀，只道敵人士氣已沮，便要下令打城，忽聽一聲獸吼，自城門中傳來，軍中許多馬匹，頓時豎耳踏蹄，煩躁不安起來。

    老曹眉頭一皺，凝目看去，卻見胡巴魯滿臉恨意，精赤著上身，右手持叉，左手攥著兒臂粗細(xì)鐵鏈，怒沖沖出了城門，拖動手中鐵鏈，便聽吼聲再起，一頭巨熊，紅著雙眼，緩緩走出。

    遼軍陣上驚呼四起，只見那熊體格極為驚人，一身長毛，嘶吼不絕，仿佛極為狂躁。

    呂方、郭盛脫口叫道：“這個時節(jié)，哪得有熊？”

    老曹嘆道：“按理說，此時熊羆還在冬眠未醒，只是他這熊想必早已擒了許久，帶在軍中任它冬眠，此刻見林教頭奢遮，一時打醒了放出?！?/br>
    秦明失聲道：“饑熊初醒，那不是更加兇殘！”

    扈三娘惱道：“早知他會帶野獸，也把阿仲、阿康帶了來，就勢獵了那熊?！?/br>
    阿仲、阿康乃是老曹數(shù)年前陪著李逵回鄉(xiāng)接母，途中所殺一對大蟲所遺，后來漸漸長大，怕它傷人，恰好林沖練虎騎，便使之帶去了梁山飼養(yǎng)。

    聽扈三娘提起，老曹擺手道：“虎雖是百獸王，熊也是極厲害的猛獸，況且這個體型如此驚人，怕不有一千余斤？已經(jīng)是羆了，若按女真人說法，便是大熊霸！”

    花榮接口道：“此前隨哥哥出使，同女真人比賽射獵，每每聽他們說熊霸之威，可惜無緣得見，今日他千里迢迢送來，怎好拂他好意？待小弟去獵了此熊，大家伙兒嘗嘗熊掌也好。”

    曹cao連忙叮囑：“兄弟，卻要小心?！?/br>
    花榮一笑：“哥哥只顧放心。”

    說罷縱馬便出。

    另一邊，胡巴魯扯著巨熊，氣勢洶洶撲向林沖。

    那熊先前走的還慢，后來大約是望見了騎馬的林沖，四爪翻騰，反而拖著胡巴魯狂奔。

    胡巴魯本以為林沖的坐騎要驚，誰知越?jīng)_越近，那匹馬卻兀自安穩(wěn)，他不曉得這馬同老虎混久了，早已不懼猛獸，還道是一匹罕見寶馬，滿心便想奪了這馬，送給銀術(shù)可乘坐。

    林沖自上梁山以來，屢經(jīng)大陣，殺人無算，膽氣自然極豪，但此刻見這巨熊，也不由微微變色。

    只是他這等虎將，平生不肯退后，微微瞇起了眼睛，攥緊蛇矛，準(zhǔn)備力戰(zhàn)野人、猛獸。

    正自暗暗運(yùn)氣，忽聞腦后馬蹄踏響，一人清喝道：“林教頭休慌，花榮來打獵也！”

    便見花榮自他身側(cè)掠過，張手一箭，射穿了熊耳。

    那頭熊霸吃痛，它雖為胡巴魯、蒲察所擒，馴了許久，野性兀自猶在，大吼一聲，扭頭看去，正見花榮策馬而奔，奮力一掙，脖上手腕粗的皮環(huán)頓時斷裂，便向花榮追去。

    林沖曉得花榮本事，見熊追了去，立刻催馬，殺向胡巴魯。

    這個變故，大出胡巴魯意料，不過此人畢竟悍勇，橫眉怒目，便向林沖殺來。

    林沖看他兵刃，曉得必然力大，不肯和他硬碰，一抖蛇矛，純以雙腳控馬，繞著他游斗。

    曹cao陣上，眾人曉得林沖武藝，因此都看花榮。

    卻見花榮笑嘻嘻的，故意不提馬速，他那馬兒也是山上養(yǎng)的，自然不懼熊威，全任主人駕馭。

    眼見那熊追得近了，遼兵陣中，都忍不住驚呼起來，花榮不慌不忙，馬上扭身，開弓覷定，弦響處，一箭正中熊羆左目，噗嗤深入，只留尾翎在外。

    那巨熊嚎叫一聲，轟隆隆翻倒在地，滑出五六丈遠(yuǎn)，凍得梆硬的地面，深深犁出一條溝來。

    當(dāng)真是——

    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莫道熊羆狠，滿目污血腥。

    第602章 滿地烽火亂人間

    花榮神箭出手，千余斤巨熊，訇然倒地。

    完顏銀術(shù)可面色大變。

    他居高臨下，倒是看得再清楚不過——

    那巨熊奔騰之際，腦袋高低起伏，花榮則故意放慢了馬速，這一箭若是稍有差池，無論是射在頭上、臉上，都難傷及性命，巨熊吃痛一撲，必然要撲倒他的坐騎。

    這便是藝高人膽大了！且不說這箭術(shù)，單是這份冷靜、這份自信，便是最擅漁獵的女真人，也要望塵莫及。另一處戰(zhàn)團(tuán)，林沖見花榮得手，大笑一聲：“不打了，回去吃熊掌也！”策馬往回便走。

    胡巴魯怒極，卻不曾過腦子：他不打就不打，為何特意用女真語說？

    當(dāng)即咆哮道：“今日你我，只能活著一個！”拽開大步就追了去。

    城上銀術(shù)可瞳孔一縮，正要開口喚回，便見林沖狼腰擰，蛇矛出，回馬一槍，勢若奔雷，刺穿了胡巴魯咽喉。

    “回馬槍！”銀術(shù)可咬牙切齒，重重一拳砸在城墻上。

    這種槍法，一則隱蔽，二則快速，前面的往后刺、后面的往前追，兩下這么一湊，真?zhèn)€神鬼難防！

    遼軍陣上，關(guān)勝等齊聲喝彩：“‘小李廣’好箭術(shù)，‘豹子頭’好槍法！”

    林沖拔出蛇矛掛住，沖兄弟們抱了抱拳，這才看向城頭，聲如洪鐘：“若要斗將，再派人來，戰(zhàn)死尸首，汝等自收了去——那頭大熊不算?！?/br>
    銀術(shù)可滿臉陰沉，咬牙道：“派人出去，抬胡巴魯、蒲察回來，閉門……死守吧?！?/br>
    撒離喝訝異道：“銀術(shù)可，城中還有兵馬數(shù)萬，他雖有勇將，我們女真人卻怕過誰來？索性大戰(zhàn)一場，滅他傲氣也好?！?/br>
    銀術(shù)可緩緩搖頭：“敵將不是傻子，明知我女真善戰(zhàn)，還敢來此，必有依仗。你等也不必?fù)?dān)心，此城中廣有糧草，我等便固守一回如何？呵呵，消息斷絕，陛下自會有番主張。”

    曹cao望著城中出來十余人，都不著甲持兵，默默無語抬了兩具尸體去。

    隨即城門關(guān)閉，一干金將，亦下城頭，不由嘆息一聲：“女真人當(dāng)真不可小覷，如今不知是誰在領(lǐng)兵，已然把局勢認(rèn)清?！?/br>
    他此來寰州，特意調(diào)動五百虎騎，心中打算，便是誘金兵野戰(zhàn)，金兵人馬雖有數(shù)萬，其中真正女真銳卒，還能剩上多少？不惜血本將其兌掉，剩下那些遼國降過去的兵卒，再多也不為慮。

    滅了肘腋之患，便好依托長城，同金國好好做上一場也。

    卻不料銀術(shù)可也是將才，他隨婁室入遼境受降，只帶了兩萬人馬，其中大半又是近年新納兵卒，真正的女真兵，不過六七千人，隨著撒離喝、婁室連場大敗，這兩萬人折損過半，女真精銳更是只余三千多，因此甚為謹(jǐn)慎，如今既然看出對方主帥詭計多端，自然不肯浪戰(zhàn)。

    關(guān)勝等人，智思畢竟不及老曹，聞言笑道：“女真人自起兵以來，橫掃八荒，能被大哥打得閉門不出，若傳揚(yáng)開去，必然天下震動?！?/br>
    曹cao搖頭不語，面上殊無喜悅之色。

    扈三娘見丈夫不痛快，上前獻(xiàn)計：“干脆徑直攻城如何？”

    曹cao依舊搖頭：“兵法云，十則圍之，如今彼我兵力，相差有限，他守我攻，太過吃虧，且待我再思良策?！?/br>
    當(dāng)日回營，召來馬靈：“兄弟，你且辛苦走一遭遠(yuǎn)路，去告知杜壆、李俊、張覺等兄弟讓他們嚴(yán)加提防，萬萬不可讓女真攻破長城?！?/br>
    馬靈領(lǐng)命，取出風(fēng)火輪，飛一般去了。

    不足兩日，已至薊州，張順在此坐鎮(zhèn)，得知消息，連忙來接。

    原來李俊打下檀州后，便派人領(lǐng)兵充作運(yùn)糧，詐了黃崖關(guān)在手，隨后他照薊州舊例，依樣畫葫蘆，在檀州挑撥漢兒同契丹矛盾，大肆殺戮，一時間李無敵之名，威震檀薊。

    兩月功夫，兩州十余縣，被他收拾的鐵桶也似，菊花軍旗下，招募十萬漢兒，尤其是一批漢人大姓，瓜分契丹人財產(chǎn)，得了許多好處，因此爭相投效。

    若是不知真相的，見李俊如今聲勢，當(dāng)真要視為一條潛龍，便連曹cao順口替他取的“鬧海神龍”綽號，如今都被人篡改了，兩州百姓口順，人人都喚一聲“鬧海龍王”！

    李俊理順了地盤，親自引軍上了長城，每日修繕城墻、枕戈待旦。

    馬靈聽罷，便將曹cao吩咐、如今局勢一一相告，隨即吃喝一番，徑直便去尋張覺。

    張順也自不敢怠慢，當(dāng)即出城，前往黃崖關(guān)告知李俊。

    李俊思量一回，同張順商量道：“賢弟，我方才細(xì)細(xì)尋思，武大哥若一時打不下那寰州，局勢其實不妙，一旦金人叩關(guān)，他便是腹背受敵，武大哥以國士待我等，豈肯不為他分憂？”

    張順聽了喜道：“莫非哥哥有什么妙計？”

    李俊哂道：“我能有什么妙計？只是自家胡亂尋思，兄弟你看，金兵既要來犯，燕山、陰山連綿一氣，便是天然屏障，長城延山鋪陳，若非生翼，誰能得過？因此他若要來，無外乎便是這里幾處——”

    他展開輿圖，指著道：“殺虎口、居庸關(guān)——哥哥如今改名為武勝關(guān)，我這黃崖關(guān)，東面的榆關(guān)?！?/br>
    “按照馬靈說法，如今杜壆、朱仝守殺虎口，金兵若是主攻此處，對哥哥影響最大；再便是居庸關(guān)，賢弟，你我關(guān)起門說句自家話，鮑旭、曹正、項充、李袞，這幾個兄弟并無帥才，且此關(guān)勾連山前山后，一旦有失，真?zhèn)€不堪設(shè)想?！?/br>
    李俊說到此處，又指榆關(guān)道：“張覺此人，雖然是地頭蛇，按你說法，哥哥也對他頗為看重，然而他只得李應(yīng)、杜興相幫，總是勢單。況且此人畢竟新降，我豈能信著他？萬一有失，豈不壞我哥哥大事？”

    老曹此前收服張覺，特意留了李應(yīng)相助，李俊得知后，干脆將杜興也派了去，讓他依舊配合李應(yīng)行事。

    李俊和張順交情深厚，說話也自無所忌諱，只管吐露心聲。

    把那三個關(guān)隘一一評價了，李俊臉上現(xiàn)出傲色：“兄弟，我的意思你可明白？若是金兵全力來攻我黃崖關(guān)，方最見穩(wěn)妥！愚兄不才，有你等兄弟相助，后面檀州薊州，如臂使指，若他來打，一則為哥哥分憂，二則籍此地利，挫他十余年攻無不克之威風(fēng)，使世人知我‘混江龍’！”

    張順苦笑道：“哥哥，你如今乃是‘鬧海神龍’李無敵，何來什么‘混江龍’。”

    李俊大笑道：“兄弟，你如何這般憨？武大哥意思，做壞事殺人無算的，乃是李無敵，但做好事，力挫金兵的，當(dāng)然是我李?。　?/br>
    張順也不同他掰扯，搖頭笑道：“哥哥，你說的雖好，但是究竟攻向何處，畢竟不是我等做主，按我所想，金兵多半要打殺虎口，最為直截了當(dāng)?！?/br>
    李俊把他一指：“這話說的再妙不過！若讓他自家做主，多半便要去打殺虎口，所以此事不能由他做主。”

    他挺胸昂首，目光睥睨的看向北方：“金國這個主，我便替他們做了！”

    張順大奇：“做怪了，金人的主，何時輪到你來做？”

    李俊傲然一笑，說出一番話來。

    有分教：弱宋殘遼戰(zhàn)汴梁，強(qiáng)金震怒斗曹郎。黃崖關(guān)上西風(fēng)吼，頭戴菊花鬧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