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子比比皆是，一個出身不好的?野心家，一個野望過剩的?覬覦者，感情甚至婚姻，什?么都可以淪為交換的?籌碼，這樣的?人也不在?乎吃相難看，孫小姐換成云小姐，不過是癡心妄想博一把大的?而已?，旁人大概都懶得驚訝。

    過去唯恐被人窺知的?心思，如今已?經(jīng)成了攤開都無人會信的?謬論。

    -

    他先回了一趟公司，之后獨自驅(qū)車回了黎家。

    無大事，莊在?不喜歡帶司機(jī)或助理，只身一人，好給不喝酒找借口，不沾酒的?飯局也更?容易速戰(zhàn)速決。

    客廳里，黎輝正跟兩鬢染白的?陳父下象棋，莊在?不記得上一次見陳家人是什?么時候，但他還是遠(yuǎn)遠(yuǎn)認(rèn)出來這個明顯衰老過快的?男人，也禮貌打了聲招呼。

    “陳叔叔?！?/br>
    兩個中年男人望過來，用那?套賞識小輩的?帶笑語氣，剛跟莊在?寒暄了幾?句，中廚位置便傳來陳文?青的?聲音：“不要你幫忙，你那?雙手哪是下廚房的?料，坐著歇歇，莊在?應(yīng)該快回來了——”

    話未落地，被推出廚房的?陳亦桐便扭頭看見了莊在?本人。

    兩個年輕人不熟絡(luò)，干站著連句話也沒有?，陳文?青便笑著替他們張羅，叫他們先去會客廳聊聊天，吃點水果，剛上市的?龍眼特別好，今早買了許多。

    陳文?青打趣他們：“瞧瞧你們，這不就是自己家里么，從小就認(rèn)識的?，亦桐不是說?你們上周還在?健身房遇見了嗎，怎么跟沒見過似的??！?/br>
    送來水果刀的?陳母也笑著：“他們年輕人有?年輕人聊天的?方式，咱們別多干涉，要給他們空間嘛。”

    展露優(yōu)雅坐姿的?陳亦桐，抿緊裙角，立馬輕輕地瞪一眼母親。

    兩位阿姨笑著退場，又被下棋的?兩位中年男人調(diào)侃一通：“你們女人啊，就是愛管這管那?的??！?/br>
    氣氛極其和樂，襯得一言不發(fā)的?莊在?，像一個誤入歡樂家庭劇現(xiàn)場的?正劇群演，旁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對詞一樣融洽，獨他吝嗇親和力?，冷眼分?辨著這是一場什?么戲。

    也不難猜。

    上周會在?健身房遇到陳亦桐，當(dāng)時莊在?就預(yù)感過不太對勁。

    兩人之間，也就健身房偶遇這么一件事適合拿來當(dāng)開場話題，陳亦桐察覺對方冷眼銳利，便將妥帖的?微笑貫徹到底：“我回國半年沒怎么調(diào)整過來，要不是遇到你，我還不知道你現(xiàn)在?的?公司在?那?邊，聽姑姑說?你工作很忙，平時還經(jīng)常健身嗎？”

    莊在?沒回答她的?問題，只將矛頭直接調(diào)轉(zhuǎn)：“你現(xiàn)在?好像在?音樂廳，彈鋼琴，鋼琴家的?手可以隨便健身？”

    陳亦桐表情僵了一瞬，維持著笑容：“……我就跑跑步?！?/br>
    “特意去金融中心那?邊的?健身房跑步？”

    莊在?聲音很輕地疑惑。

    陳亦桐立時顯出幾?分?局促，她看著莊在?，心想眼前這人其實并非陳文?青口中難得一見的?好脾氣，只是勝在?一點好——情緒穩(wěn)定，哪怕真的?咄咄逼人起來，也透著一股懶得點破的?冷淡。

    她說?著牽強(qiáng)的?理由：“我不太了解健身這些，是朋友推薦過去的?，說?那?邊環(huán)境不錯。”

    面前的?男人終于露出一點淺淡笑意。

    就這點笑，頓時叫陳亦桐感到難堪，好似意識到自己低級的?謊言不攻自破了，她拽下一顆龍眼，翻篇一樣找起新話題。

    憶往昔，看今朝。

    后者聊進(jìn)死胡同，便說?前者。

    “你跟高中那?會兒變化挺大的?，不過也不意外，你那?時候成績就好，姑父一直夸你有?潛力?，黎陽哥比不了你?！?/br>
    “莊在??！?/br>
    她忽然?喊他一聲，等莊在?視線移過去，便露出一個柔馴可人的?微笑，說?：“其實，我對你印象也特別好?！?/br>
    莊在?看著她，神情紋絲不變，既無驚訝，也不嘲謔。

    她幾?乎硬著頭皮問道：“你呢？”又鋪好臺階說?，“你那?時候一心學(xué)?習(xí)，很多事應(yīng)該都沒什?么印象了吧？”

    “我對你印象很深?！?/br>
    不等莊在?展開講講是什?么印象深，她已?經(jīng)著急解釋：“那?時候年紀(jì)小，很容易有?誤會，其實都不是什?么大事?！?/br>
    她口中的?“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指肆意放任甚至是配合一些無中生有?的?流言蜚語，敗壞一個少年初來乍到的?名聲，在?最?需要群體歸屬感的?年紀(jì)，得意洋洋看著一個同齡人因為自己的?手段落單。

    但莊在?沒那?么在?乎那?些。

    他想起的?是，她對云嘉總是很刻薄，甚至是云嘉的?朋友也要受到她所在?小圈子那?些女生的?孤立排擠，別人如果對此?并不在?意，她會沒有?勝利感，從而變本加厲，花樣頻出。

    她還在?解釋，甚至扯到另一些無中生有?的?事，比如，她對他本來沒有?意見，是因為他剛到黎家，黎陽很不滿，受到一些黎陽的?情緒影響，她才對他有?些偏見，畢竟那?時候小，不懂事。

    為什?么說?無中生有?呢？因為黎陽這個人，脾氣暴躁，一貫呵佛罵祖，很容易看人不順眼，平時根本不和陳亦桐這個meimei來往，連她要隆重慶祝的?生日，黎陽都懶得坐車回來一趟。

    黎陽對莊在?不滿，覺得司杭太裝，覺得陳亦桐事多矯情，他才懶得去拉攏一個自己根本瞧不上的?meimei來一塊討厭自己家里憑空多出來的?人。

    倒是跟云嘉說?過，他認(rèn)為云嘉對莊在?太好，她總是懟他這個親表哥，護(hù)著外人莊在?。

    前陣子，黎陽在?酒吧鬧事，跟一個女駐唱進(jìn)了局子，莊在?半夜去撈人。黎陽看不明白他的?好心出自何處，當(dāng)街陰陽怪氣說?你不用管我，你現(xiàn)在?本事多大，你現(xiàn)在?踢了我們家，你自己一個人照樣混得好，擱我這兒假惺惺白費力?氣。

    黎陽這個人很爛，幾?乎一無是處。

    可他有?一點，足以叫莊在?半夜托朋友的?關(guān)系去警局走一趟——他對云嘉很好，不帶任何算計心眼地對云嘉好。

    黎家是一個不太正常的?家庭，莊在?來這兒不久就看明白了，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黎輝做的?是云眾外包出去的?下游生意，靠云嘉父親的?關(guān)照才得以發(fā)家，只是覺得黎輝和陳文?青對云嘉的?好，脫離正常長輩對一個晚輩的?寵愛。

    黎家夫婦捧著云嘉，甚至透著殷切惶恐的?討好。

    而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黎陽這種直腸直肚的?性格，對云嘉沒有?任何不滿，屢屢吃癟還樂顛顛默認(rèn)云嘉可以騎到他頭上，因為他真心喜歡云嘉這個meimei，在?所有?人都愛著她圍著她打轉(zhuǎn)的?環(huán)境里，黎陽也是其中一份子，他不會覺得這個家異常。

    起初莊在?以為云嘉感覺不到，后來才有?所意識——是她的?人生里，這樣的?刻意明顯的?優(yōu)待太尋常了。

    出生就在?羅馬的?人，擁有?的?愛和好太多太多，多到她已?經(jīng)懶得去分?辨這些愛和好是什?么性質(zhì)，是真的?喜歡，是奉承，是巴結(jié)，這些都不重要了。

    就像一包供應(yīng)不絕、已?經(jīng)吃到發(fā)膩的?水果糖，懶得去數(shù)里頭到底有?七種味道，還是八種味道，有?沒有?橘子味？不重要，有?什?么味，缺什?么味，通通都不重要。

    因為已?經(jīng)多到發(fā)膩了。

    也是那?時候，他才隱隱明白影視劇和現(xiàn)實的?悖論之處，當(dāng)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總自以為還剩一顆真心，可真心，人人都有?，真心最?不值錢。

    莊在?最?后跟陳亦桐說?的?一番話，徹底把場子撂冷了。

    他有?些失禮地打斷，問她最?近是不是在?考慮結(jié)婚。

    陳亦桐臉上浮現(xiàn)幾?分?淑女該有?的?羞澀，抿嘴不語，隨后見莊在?有?些思考的?表情，雖然?這幾?年沒什?么接觸，但她知道莊在?不是那?種懂跟女孩子言語調(diào)情有?來有?往的?人，便又接下話，半侃半嗔地說?：“你現(xiàn)在?說?話好直接啊?！?/br>
    “直接嗎？”莊在?平靜地問，“我不知道你今天會來黎家做客，但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事先知道我今天會到場。誰直接？”

    她臉上那?些從眉至眼豐富又傳情的?微妙神態(tài)，到此?收攏，唰一下抽出紙巾，擦起手指上甜膩的?水果汁液，拭了幾?下說?：“姑姑的?確有?那?方面的?意思，想撮合我們，也是為了我們好，畢竟大家知根知底?！?/br>
    莊在?想笑，但又不知道該笑哪一句。

    最?后，他以一種閑聊口吻好心建議：“那?個健身房，年費不便宜，你平時可以多去，聽我私教說?不少年輕女孩兒在?那?兒辦了健身卡，去那?兒卻是特意找一些成熟男性跟他們請教投資問題，問著問著，女孩兒就不來了，你朋友既然?能?特意建議你去那?里跑步，想必也有?一些門路，你可以多留意?！?/br>
    陳亦桐受辱一般，反應(yīng)很大地問莊在?是什?么意思！

    這頓飯草草結(jié)束，陳家人幾?乎全程冷著臉，陳父不顧陳文?青飯后留茶，攜妻帶女憤然?離席。

    “莊在?，你去送送陳叔叔他們！”

    與?原計劃相悖，莊在?端起面前還剩小半的?玻璃杯，提醒著急起身的?陳文?青：“阿姨，我喝了酒，不能?開車?！?/br>
    陳文?青急得跺腳，只能?自己追著那?一家子出去送人了。

    一時間，飯桌上只剩黎輝和莊在?，黎輝面前的?分?酒器還半滿，可想而知這場聚會有?多么不歡而散。

    黎輝唇角緊抿，抬眼時額上紋路很重，也很顯老態(tài)，他深深地覷了莊在?一會兒，最?終沒說?話，自斟自飲到陳文?青送人回來。

    可能?倍感受辱的?陳家人也沒說?什?么好聽話，費心張羅今日之事的?陳文?青顏面掃地，再進(jìn)門時臉色難看，沒走到桌前便壓著氣，把聲音高高地?fù)P起來。

    “莊總！我現(xiàn)在?是不是也要喊你一聲莊總才行？”

    她大動?靜拖開餐椅，吱的?一聲，轉(zhuǎn)怒為笑，“你現(xiàn)在?是本事大了，我們陳家人配不上你了，可你別忘了！如果沒有?我們家的?人脈關(guān)系，沒有?你黎叔叔的?引薦搭橋，你能?順利進(jìn)入云眾？你能?得到云嘉她父親那?樣的?信任？年輕人，做事不要太絕，做人不能?忘本！”

    做人不能?忘本，這話不陌生。

    上一次有?人提醒他不要忘本，就在?昨日。

    他是如何回答的?？莊在?想了想，他好像沒有?回答，當(dāng)時云嘉在?場，甩話將那?些人堵了回去。

    年少時雖然?沉默寡言，但棱角凸出，在?他身上一眼就能?瞧出冰冷防備。

    長大了，也可能?他現(xiàn)在?才是更?叫人防備的?那?一個，他說?話多是一種不顯情緒的?溫和，帶著對他人禮節(jié)性的?體諒。

    “阿姨，您別生氣?！?/br>
    溫和還是很有?用的?，起碼是個臺階。

    陳文?青坐下來，也不看人，自顧低聲自嘲道：“我有?什?么好生氣的?，我又不是你親媽，我還能?按頭叫你聽話不成？可莊在?——”

    她目光一轉(zhuǎn)，忽然?一副理直氣壯又暗含委屈的?樣子。

    “阿姨也沒有?壞心對你，你到我們家十年，阿姨沒打過你、沒罵過你吧？我們雖然?不是真正的?親戚，但到底住在?一起這么多年，是有?情分?在?的?！你大了，阿姨也是看重你，才想著為你cao心，你又沒有?女朋友，亦桐人也漂亮，親上加親都是一家人。”

    人做事，講動?機(jī)和目的?，陳文?青這番聽著像掏心窩子的?話，莊在?都明白。

    時代不一樣了。這句話是這兩年黎輝常掛在?嘴邊感嘆的?。

    黎輝學(xué)?歷不高，跟電腦沾邊的?東西都叫他頭疼，早些年，云松霖還建議他報個成人大學(xué)?，事物更?新迭代，人也要跟得上時代發(fā)展的?節(jié)奏，但那?時候黎輝憑著精通人情世故、辦事利索的?一點本事，又有?老總妹夫照應(yīng)，夠他混得如魚得水了。

    可人一旦沒有?前瞻性，就很容易卡死在?自身的?瓶頸上。

    這些年發(fā)生了許多事。

    比如云嘉出國，比如集團(tuán)內(nèi)斗，比如黎嫣疑似有?婚外情……這些有?心維系也無力?更?改的?事，將黎家跟云松霖之間的?聯(lián)系逐漸沖淡沖遠(yuǎn)。

    最?重要的?是，云眾在?內(nèi)地大興土木的?時代過去了，董事會細(xì)算爛尾工程和虧損項目，黎輝功不抵過，被邊緣化甚至被棄用也是情理之中。

    沒了情分?，什?么都會不好說?了。

    這道理黎家已?經(jīng)體會過一遍，放到莊在?身上同樣適用。

    眼看著這個年輕人受器重，前程似錦，黎輝的?親兒子不像話，如今憑著莊在?才能?被云松霖夸一句“你黎叔叔把你栽培得很好”，他們當(dāng)然?不會放任莊在?和黎家漸行漸遠(yuǎn)。

    剛好陳家那?邊也頗有?意，說?兩人高中同窗，如今郎才女貌，親上加親，豈不正好？陳文?青這才拉下臉來辦這場相親宴。

    她心里多少有?些底氣，畢竟莊在?工作這幾?年對她和黎輝一直周到，即使年節(jié)都不一定回來過，但禮品沒少往家里送，一直很規(guī)矩聽話。

    不成想，鬧成今天這么個情況。

    “阿姨，你說?的?很對，我們雖然?不是真正的?親戚，但是有?情分?在?，我一直很感謝您和叔叔，我不會忘，如果沒有?你們的?收留，不會有?我的?今天，尤其是叔叔一路的?栽培，在?我身上花的?心思比黎陽都多，我都記著?！?/br>
    黎輝這時才說?話：“培養(yǎng)你不是指望你還什?么，阿在?，黎陽不成器，叔叔一直拿你當(dāng)自己親兒子一樣，你明不明白，叔叔望著你好?！?/br>
    “我懂?！鼻f在?始終不卑不亢。

    黎輝想明白了，深重地呼氣吐氣，然?后做了決定一樣跟陳文?青說?：“亦桐那?事就這樣吧，這也是講緣分?的?，阿在?心里有?自己的?主意，我們還是要尊重他?！?/br>
    陳文?青在?大事上一直拎得清，從不違拗丈夫的?意思，莊在?態(tài)度也好，她火氣早就下得七七八八，此?時咕噥道：“這不是看著阿在?也到年紀(jì)了，我才著急了嘛。”

    “不用著急，”黎輝笑笑說?，“你還怕沒有?小姑娘想嫁給他啊？放心吧，多著呢，我都聽說?了，孫家那?個女兒經(jīng)常去公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