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在點點頭，淡淡說了一個字，好。

    代駕師傅也來得很快，莊在把?她們送上車。

    在車上，莊蔓和代駕師傅確認的地址。云嘉聽?著覺得熟悉，細一想想，之前她堂姐云姿賢邀她過?來住的房子?，就是這個小區(qū)。

    離隆藝還?算近，在正常的通勤范圍內(nèi)。

    但云嘉婉拒了堂姐的好意。不?止堂姐，舅媽也擔心她住酒店，即使?是五星級酒店，也以“外面的東西怎么比得上家里”的長輩想法擔心云嘉的飲食。

    舅媽的好意，她也拒絕了。

    之前在國外，云嘉住的就是酒店式的公寓，挺方便的?；貒笠彩钦伊司频瓿Ｗ?，不?用愁人打掃屋子?，三餐也很容易解決，幾乎所有需求都可以迅速找到服務(wù)人員幫忙。

    徐舒怡上次來酒店試她訂的新裙子?，也說過?這個問題，她問云嘉：“酒店方便是方便啊，但你不?覺得沒有煙火氣，就……沒有那種生?活的氣息。”

    云嘉當時的回答是，其?實我也沒有怎么感受過?那種有煙火氣的生?活，有沒有生?活氣息，對?我來說也無所謂。

    可當車子?行經(jīng)一處，藍底白字的漆光路牌從視野里飛速一閃，云嘉愣住了，扭頭看向車窗外，建筑樹木，全都令她陌生?。

    “這是哪兒?？”

    開車的代駕師傅回答：“竹嶺路?！?/br>
    她望著快速向后刮去的街景，一時不?能?相信，聲音低低，透著疑惑：“竹嶺路……是這樣嗎？”

    身邊的莊蔓完全淡定，對?她解釋道：“jiejie，竹嶺路這邊拆遷改建了，很多東西都變了。”

    是，變了。

    變得每一幀都與云嘉記憶里的景象不?再相符。

    云嘉問：“城中?村那里也改了嗎？”

    莊蔓說改了，那邊所有的房子?推掉了，她們剛剛路過?的就是新建小區(qū)。

    云嘉腦子?里浮現(xiàn)城中?村往日的舊貌。

    記憶里，這地方就是破破爛爛的，她至今記得第一次到這里下車的震撼，房子?商鋪，道路車輛，包括rou眼可見?的很大一部分人，全都是亂糟糟的。

    附近幾處都在修路，偏偏進度感人，好像永遠也不?會修好，只在地上挖了一個又一個深淺不?一的坑，立著“道路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叫人平白繞路。

    每當機器轟鳴，塵土飛揚，周邊的大媽阿姨們捂著鼻子?路過?，有罵不?完的話。

    晴天還?好，只是灰重。一到雨天，深深淺淺的坑里積滿泥水，云嘉每次過?來小心翼翼踮腳走，鞋子?還?是免不?了弄臟。

    最煩的還?是那些失修的石磚道，舊磚底下藏著污水坑，走久了甚至都有身體記憶，知道哪幾塊是壞的，踩到就完蛋。

    有一次，泥點濺臟整個鞋面，她氣鼓鼓跟在莊在身后，又很想笑?自己的狼狽，大聲撒氣說：“我是什么偵探兵嗎！我是來踩地雷的嗎！哼！破路！我要讓我爸爸把?這里全拆了！”

    隔著幾步的距離，莊在回頭看著她，忍不?住彎起唇角笑?。

    他大概以為巷子?暗云嘉看不?到，所以有點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笑?容也很由心，可偏偏樓上有窗戶里的昏黃光亮映出來，云嘉將他嘴角的弧度瞧得清清楚楚。

    “你還?笑?我！把?你也拆了！”

    他更想笑?了，但立馬克制，一副賠罪態(tài)度走回云嘉身邊，伸出胳膊給云嘉抓，由他帶路。

    “走吧，偵探兵，回去幫你刷鞋?！?/br>
    “jiejie？jiejie，我到家了?！?/br>
    身邊的莊蔓第二次喊她，云嘉才從記憶里回神。

    她眨了眨眼睛，迎上莊蔓神情擔心的臉。

    “jiejie，你沒事吧？是不?是酒喝多了不?舒服？”

    她搖搖頭，淺淡一笑?說：“沒事?！?/br>
    莊蔓這才放心下了車，揮揮手?，要她也早點回去休息。

    一種難以形容的滋味涌上云嘉心頭，原來現(xiàn)在坐在一起聊天都缺少話題的人，曾經(jīng)也親近地相處過?。

    他少年時，也有過?完全不?冷僻的樣子?。

    可時間久遠，記憶褪色，她好像險些就要徹底遺忘掉了，如果今天沒有看到翻天覆地的竹嶺路城中?村。

    將莊蔓目送進小區(qū)，云嘉還?沒有徹底回過?來神，代駕師傅問，是不?是要把?她送回地址上填寫的酒店。

    云嘉“嗯”了一聲，又說：“師傅你繞下路吧，我加錢?！?/br>
    她報了地址，師傅從后視鏡里有點驚訝地看她，似是不?確定：“繞一趟竹嶺路再回酒店？”

    云嘉：“嗯?！?/br>
    她又問師傅，知不?知道那邊具體是什么時候拆遷的。

    師傅抱歉回復(fù)自己是外地人，這兩年才過?來，對?隆川不?太熟。

    云嘉從包里拿出手?機，本想打電話給莊在說送meimei安全送到家了，手?機屏幕在昏暗的車后座亮起，她的手?指尖，懸空觸著一道冷白的光，卻無處可落。

    此刻外面的漫漫車河，仿佛洇成了一片遼闊深海，點亮搖晃的漁燈，才發(fā)現(xiàn)這一葉小舟早已失去方向了。

    而她也在亮起的屏幕前，后知后覺，他們認識的這十年，也是互聯(lián)網(wǎng)飛速發(fā)展的十年，各種社交軟件和智能?手?機不?停地更新?lián)Q代，她和他早就失去了聯(lián)系。

    忽的，她想到一件久遠的事。

    大概幾年前，舅舅舅媽銀婚辦慶典，她人在法國，給舅媽買了禮物，本來說要郵寄回國，舅媽說讓莊在帶回來吧。

    她當時好像有些驚訝，聽?舅媽解釋莊在是工作所需的培訓(xùn)派遣，在里昂，跟云嘉并不?在一個城市，也快結(jié)束了，舅媽說剛好讓他去云嘉那拿了禮物一起回來。

    電話是莊在先打給她的，云嘉在國外的號碼是舅媽提供，通話內(nèi)容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了，結(jié)果是商定好他來巴黎見?面的時間。

    但兩人并沒有應(yīng)期在巴黎見?面。

    因為云嘉的師兄突受情敵刺激，臨時有了求婚計劃，那兩天她和師兄的朋友都在幫忙策劃布置，大家陷在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興奮喜悅里，忘乎所以。

    派對?當晚，那些人在聊師兄的愛情故事，驚嘆于他這樣油腔滑調(diào)、從不?冷場的性?格，一開始居然是愛在心頭口?難開的暗戀。

    好在這么多年翻山越嶺，暗戀成真。

    接到莊在的電話時，已經(jīng)是深夜。

    云嘉才恍然想起與莊在有約這件事，問他是不?是在公寓樓下等了很久，他說沒有，剛到不?久，云嘉才松了一口?氣。

    一時半會兒?無法回去，云嘉便托同?住一棟公寓樓的華人朋友幫忙，拿備用鑰匙去自己家里一趟，將包裝好的盒子?送到莊在手?上。

    可能?是愧疚自己爽約，她在電話里問起莊在之后的計劃。

    “聽?舅媽說，你是不?是培訓(xùn)結(jié)束要回國了？有時間的話，在巴黎待幾天逛逛也挺好的，這邊有挺多有意思的地方，我在瑪黑區(qū)有一家古董店，有機會的話，你下回過?來，我再好好招待你?！?/br>
    客氣的話說多了，句句妥帖，唯恐對?方感覺不?周到，反而更容易顯得生?疏。

    云嘉意識到了，收住聲音。

    對?面也安靜了少頃，再開口?，莊在并沒有說“好啊，那有機會下次見?”這樣的應(yīng)和話語。

    他忽然問：“你那里，有人在唱歌嗎？”

    身處露天派對?現(xiàn)場的云嘉看向不?遠處的小舞臺，求婚成功的師兄盡顯嘚瑟，有人用吉他伴奏，師兄正抱著立麥深情款款唱中?文歌。

    很老的歌，經(jīng)典程度不?亞于法語香頌《玫瑰人生?》，好音樂不?分國界，連現(xiàn)場不?太通中?文的朋友，都能?跟著一起合唱高潮。

    月亮代表我的心~

    云嘉反應(yīng)過?來，他是通過?手?機聽?到這邊的聲音了。

    “嗯，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我?guī)熜纸裉烨蠡槌晒α恕！?/br>
    他說：“挺好的，剛好今晚有月亮。”

    云嘉聞聲抬頭去找。

    異國的月，皎皎發(fā)亮，唯一的遺憾是不?夠圓。

    通話中?的兩端，在共賞月色這一刻都失去了聲音，老舊的情歌還?在不?遠處纏綿唱著，云嘉這邊是燈火通明，鬧中?的靜，而他那邊，靜到像嵌入無邊的黑暗里。

    莊在問了古董店的詳細位置，說朋友之前提過?瑪黑區(qū)很有意思。

    云嘉應(yīng)和了兩句，瑪黑區(qū)既復(fù)古又新潮，現(xiàn)在正是時裝周期間，各種showroom云集，不?管是購物還?是逛畫廊和博物館，都會有不?錯的體驗。

    之后莊在有沒有去那邊游玩，云嘉不?得而知。

    因為很快，她的生?活里也迎來重大事件。

    去瑞士滑雪的旅途中?，她的右腳踝第二次受傷，嚴重到被醫(yī)生?告知再有下次可能?會習(xí)慣性?脫臼。她并沒有將傷情告訴家里，反而在不?久后通知他們，她和司杭決定分手?了。

    碎屏的手?機在出院后被換掉。

    她的人生?翻進新篇章，包括莊在曾經(jīng)撥給她的兩次通話，也湮于過?往長河。

    ……

    云嘉給莊蔓發(fā)去微信。

    “到家了要給你哥哥報個平安?！?/br>
    那邊回了一個點頭“嗯嗯”的小熊表情包。

    莊在收到莊蔓發(fā)來的消息，回復(fù)“早點睡”后，他剛放下手?機，面前吧臺身影一晃。

    臺上的覃微下來了，一口?氣喝了半瓶百威，問莊在：“剛剛坐這兒?的大美女走了？”

    “走了。”

    “女朋友？”

    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和云嘉之間的關(guān)系，也沒有說給外人聽?的必要，他隨口?說了最無趣的四個字。

    “ 普通朋友。”

    覃微手?往臺面上一拍，再拿開，下頭有一張印著umbrellamiss標志的紙，她笑?容頗有深意，說：“你這個朋友有點……不?太普通啊，跟你一樣喜歡聽?張懸，第一次點歌點的還?是同?一首。”

    莊在把?對?折的紙打開，上面是黑色的屬于云嘉的中?文字跡。

    《喜歡》

    ——張懸

    第19章 正在加載

    覃微一邊喝酒一邊用眼觀察莊在看著紙條目光深深卻沉默不語的樣子, 即使只是常來光顧的客人，她?也多少了?解一點?莊在的性格，曉得問不出話，直接拍拍桌子, 去問剛剛近距離觀察過現(xiàn)場的調(diào)酒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