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憋住氣，定定看著對面的?莊在，一時不?知道氣這人勝負心這么重，還是要去揣測一番這六個字里的?真真假假。

    盧家湛更是一頭霧水了。

    “什么孫小姐，什么假的?呀，你們在說什么暗語？”

    自然沒人跟他解釋，剛好這時候他老婆打電話來說想吃什么，孕婦有些突發(fā)奇想的?口腹之欲也不?奇怪，催著他，叫他盡快帶回?來，他說馬上?就回?。

    之后也無心再八卦什么孫小姐，盧家湛留下一句“你們聊”就起身離開?。

    人一走?，云嘉發(fā)現(xiàn)他剛剛坐過位置上?還放著一本書，毫無磨損和褪色的?痕跡，成色很新。

    “那個書是他的?嗎？”

    莊在看一眼說：“是他的?”，又拿起來，放到?自己這邊，“他寫的?，今天見面送給?我的?。”

    云嘉有了興趣，伸手問：“我能看看嗎？”

    莊在猶豫了一下，遞給?她：“沒什么意思?，是一些旅行記錄?！庇终f一句，“而且不?是女孩子喜歡的?那種?旅行。”好像擔心她對此興趣過濃，要打消她的?好奇心。

    但這種?勸阻往往適得其反。

    云嘉已經翻開?這本書名?叫《一路越野》的?旅行記錄，從隨手翻過的?幾張圖片里明白了“不?是女孩子喜歡的?那種?旅行”是什么意思?——去的?都不?是什么風景名?勝。

    類似閑游探險，不?知名?的?山川，無法定義的?日出日落，突如其來的?暴雨……甚至遇過一場山洪。

    這人的?文筆一點不?像糙漢，寫“不?知名?的?人死在不?知名?的?山，也是一種?浪漫?！?/br>
    云嘉草草瀏覽，說自己覺得這種?類型的?旅行也挺有意思?的?。

    “我有一個朋友，也很喜歡旅行，不?過她應該就是你說的?那種?女孩子會喜歡的?旅行，去看極光啊冰川啊的?那種?，她很喜歡記錄一些瞬間，現(xiàn)在在做旅行博主，你應該沒聽過?！?/br>
    “我知道?！?/br>
    云嘉一愣：“嗯？知道什么？”

    莊在意識到?自己話說快了，也沒有思?考，這時他放慢了語速解釋：“就是……旅行博主，我知道，堂堂人?！?/br>
    “你真知道??？”云嘉不?掩驚訝，“她很小眾的??！?/br>
    因為?是朋友自己的?私人賬號，只當?做一個分享平臺，產出也不?怎么穩(wěn)定，三兩個月斷更是常事。

    “嗯?！?/br>
    莊在的?聲音很輕。

    他低著頭，點完篆字香，等一縷檀煙逸出，香盤擱置一旁。他又半刻不?閑地找了另一份小冊子，上?面有盧家湛剛剛說的?聞香杯如何使用的?圖文教程。

    他讓自己看起來有點忙碌，而忙碌時說的?話，都是隨性?的?，是不?容易被計較的?。

    “你們一起去夏威夷看過火山。”

    幾年?前，她發(fā)布在社?交平臺的?某條視頻里，是夏威夷火山國家公園一個剛日落的?夜晚，鏡頭對準不?遠處正在噴發(fā)的?火山，火樹銀花般的?景象，周圍其他異國人的?歡呼，像不?清晰的?底噪。

    她在鏡頭后，無比興奮地喊著“親愛的?，看鏡頭！好美好美，你一定要永遠幸福！”，而你揮舞雙臂，被映得像一只浴火重生的?蝴蝶。

    風聲赫赫，你在火山前喊著，每一個人都要幸福。

    似另一個世界傳來的?福音。

    第36章 正在加載

    說到?久未見面的朋友, 提及過?去?的旅行，云嘉也不由地想起許許多多舊事。

    “我們一起去?看過?火山，讀大學的時候，我們還住同一棟公寓樓?！?/br>
    這次莊在沒有說“我知道”。

    他猜就算說出來, 云嘉應該也忘了, 他不僅知道她的這位鐘情亞文化的朋友, 嚴格來說，還見過?一面。

    幾年前，黎輝陳文青銀婚, 云嘉送的那只包, 禮盒就由她這位同樓的朋友交到?莊在手?上。

    當時夜里，他跟云嘉結束通話不久。一個披散著白金長發(fā)的女生裹著睡衣匆匆出現(xiàn)，找到?在公寓樓下等候多時的莊在，還幫云嘉解釋了一句：“不好?意思啊, 她師兄忽然要求婚, 她這幾天忙昏頭了?！?/br>
    他點頭表示理解，說自己已?經跟云嘉電話溝通過?了。

    云嘉講了一些和堂堂人的趣事, 她們雖然不讀一個學校，對方也是大她兩歲的jiejie，但是兩人興趣相似, 三觀相近, 從初次見面到?成為好?友幾乎沒什么磨合期。

    說完, 她更好?奇莊在是怎么和盧家湛成為好?友的, 雖然他們倆之?間倒有?大學舍友這層關系, 但她直言不諱道：“感覺就算你跟盧家湛被分到?一個宿舍, 也不會是那種會彼此一見如故的性格?！?/br>
    乍見生厭也搞不準，因為宿舍里有?這么一個自來熟又厚臉皮的大話癆, 莊在應該會覺得痛苦。

    “他以前不是這種性格?！鼻f在想了想，又說，“不過?一開始我對他的確缺乏好?感，但也不到?討厭的程度，他那時候話也沒現(xiàn)在這么多，他是哲學系的?！?/br>
    另外兩個室友則和莊在同系。

    由于盧家湛行為異常，作息也與其他三人不同，好?像開學不久宿舍里就自動形成三對一的排擠局面，有?點專業(yè)不同不相為謀的意思。

    莊在倒還好?，他沒有?留心?他人的習慣，只要別過?分打擾到?自己，他對同處一室的人比較包容，畢竟他初中就有?過?集體生活的經驗，對環(huán)境的適應性一直很強。

    其他兩個室友有?點看不慣盧家湛，常常提起，常常皺眉，但也不能怪他們，的確是當時的盧家湛怪異得很。

    大家累了一天，晚上回到?宿舍，就想趕快洗漱完上床休息，而?課表不同的盧家湛已?經早早躺進?被窩。

    隆大有?個奇葩規(guī)定，不許學生在宿舍裝床簾之?類的東西，好?像是之?前有?學生在宿舍自殺無人發(fā)現(xiàn)的例子。

    洗漱出來，室友正?整理東西，又聽到?盧家湛床鋪里傳來嗚嗚哭泣的聲音。

    兩個大男生瞬間頭皮發(fā)麻，扭過?頭，用口型無聲交流。

    一個說：他不會也要自殺吧。

    另一個有?學科歧視的說：我就說學哲學的沒幾個正?常人，看吧，一天天跟犯病一樣。

    莊在洗完澡出來時，那兩個人正?在小聲推諉，都建議對方出于人道主義去?關懷一下深夜痛哭的室友到?底是出了什么問題。

    多番拉鋸，兩人在看到?擦著濕頭發(fā)的莊在后，迅速形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

    讓莊在去?問。

    理由是——你看，你的床位跟盧家湛的床位是連著，他這樣……你也沒法安心?睡覺吧。

    莊在對此沒有?多大的情?緒反應，就跟之?前室友拜托他自習幫忙占位一樣，他看了盧家湛的床位一眼，說等一下，因為他頭發(fā)還沒吹干，要先?去?做自己的事，等他再出來，盧家湛的哭聲已?經很小了，不知道是聽到?了室友們對自己議論，還是已?經順其自然哭到?情?緒尾聲。

    莊在走?到?他床位邊，輕敲了一下護欄，問，盧家湛，你沒事吧？

    盧家湛用顯然不正?常的哭過?的聲音，低低說，我沒事。

    莊在甚至都沒辦法看到?他捂在被子里的臉，不過?言盡于此，留一句“有?事你可以說”就回了自己床位，他的性格里，真沒那份循循善誘的知心?熱情?。

    后來才知道盧家湛在一款古早網(wǎng)游里被人綠了，而?且綠了兩次，所以那陣子才表現(xiàn)得如此痛不欲生。

    室友再發(fā)現(xiàn)他有?異常行為，也都見怪不怪了。

    有?次深夜時分，盧家湛在陽臺沒完沒了地抽煙，他們只在上床前叮囑還在電腦前忙碌的莊在，留意一下，他別想不開，抽著抽著就跳樓了。

    盧家湛家里條件很好?，很早就接觸網(wǎng)絡，他的父母都在體制內，忙著各自的工作，除了富足的物質條件，對他的關心?還不如家里常用的家政阿姨。

    他上初中后便寄情?網(wǎng)絡，從在網(wǎng)上交朋友到?在網(wǎng)上交了女朋友，努力考來隆川也是為了網(wǎng)戀對象。到?了約好?的面基時間，對方卻遲遲不肯相見，各種理由推三阻四，最后他根據(jù)之?前聊天里女生透露的一些消息，找到?她上學的地方，發(fā)現(xiàn)她這一年多來一直有?男朋友的，且從旁人口中得知，她與男朋友的感情?很好?。

    莊在講話的聲音很緩，天然冷淡的聲調，講著再狗血的故事好?似都平平無瀾。

    云嘉差點兒沒反應過?來：“不是——按先?來后到?，他沒有?被綠，他是第三者才對啊?！?/br>
    莊在頓了一下，心?里輕輕念了一遍她話里的一個詞——先?來后到?，然后點了點頭，解釋說：“但他也不知情?，而?那個女生的男朋友，是知道盧家湛的存在的?！?/br>
    “那她男朋友居然不介意？”云嘉對此感到?新奇。

    “因為……”莊在緩緩低聲，“人傻錢多吧，沒有?愛，也還有?別的東西可以羈絆住?！?/br>
    云嘉理解。就像清港的圈子里，很多親友婚嫁，甚至戀愛，也都摻雜了各種各樣與愛情?無關的羈絆。

    甚至黎嫣勸她和司杭復合，云松霖建議她再給邵開彬一次機會，都是如此。

    也向來如此。

    云嘉不再去?想自己的事，由莊在說的這一點關鍵信息，開始大膽猜測：“那他的二次被綠，不會是這個女生在東窗事發(fā)后又來哄他，或者是騙他，說自己跟男朋友分手?了，其中心?里真正?喜歡的是他，他也信了，然后兩個人繼續(xù)網(wǎng)戀，再然后，就又發(fā)現(xiàn)是假話，她跟男朋友根本就沒有?分，所以在同一個身上被綠了第二次？”

    莊在既意外也不意外。

    她一直是通透又聰明的。

    “嗯。”

    云嘉聳聳肩，很難不感慨。

    “不過?，你這個室友，現(xiàn)在性格看起來很好?，挺樂觀敞亮的，不像是會出現(xiàn)在這種故事里的人。”

    “以前是宅男，心?思比較敏感吧，他后來性格變了很多。”甚至可以說是翻天翻地的變化，不過?也順理成章。

    “人總要在生活里找一種平衡。之?后他狀態(tài)不錯，很喜歡參加學校的各種社?交活動，后來突然決定退學，我們還挺驚訝的，他從大三就開始出去?旅行，看山看水。現(xiàn)在挺好?的，他老婆就是他在旅行途中認識的?！?/br>
    云嘉彎起嘴角來，很喜歡這個結尾。

    “一個被迫去?漂泊尋找人生意義的人，遇到?了他的意義，然后有?了可以安心?停下來的地方，真好?啊，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這么好?的運氣?，告別了壞的，就會立馬遇見好?的?！?/br>
    “是?！?/br>
    但不是每個人一遇見了所謂的人生意義，就能安心?停下來。

    云嘉看他聊天的時候，手?上也沒停，很慢甚至時有?失誤地在焙紫蘇茶，這種步驟繁多的雅事，不管做不做得好?，都瞧著很講究，她以為他對這方面很感興趣。

    “你喜歡弄這種東西啊？”

    “算不上喜歡?！彼闷鹋赃叺恼垌摰氖?冊，放到?他和云嘉中間，讓她看，冊子制作精美，上面有?詳細的焙茶煮茶的圖文步驟，“在學。”

    云嘉掃了一眼冊子，忽的伸手?碰了一下莊在的手?背，止住莊在的動作，莊在看著那一點無意間的觸碰，手?指間捏著小杯子微僵懸空，而?云嘉的關注點在冊子上：“你拿錯杯子了?！彼钢赃吜硪粋€形狀相似的杯子，“好?像是這個?！?/br>
    他“哦”一聲，換了杯子。

    之?后的步驟中，云嘉又指出他一處跟圖文不符的錯誤，在他調整時，忽然生出疑心?：“你不會是故意錯的吧？”

    他低著眉眼，否定道：“沒有?，我很笨?！?/br>
    在云嘉的角度，只能看見他濃密的睫毛以如常的頻率扇動，他用刀尖剔去?檸檬籽，往茶里擠一點汁。

    紫蘇茶遇檸檬汁，變成漂亮的粉色。

    云嘉原本托著腮，接他遞來的茶，調整了一下坐姿，品了品說：“茶還不錯。”觀了觀色澤，又說，“笨點好?啊，人太聰明了，不是好?事，容易招人忌憚，工作又不是智力問答，不是誰聰明誰就走?得長遠。”

    莊在也倒了一杯自己品嘗。

    他不太懂這些東西的門道，社?交應酬時也不愛在外物之?上大談特談，即使是一兩千金的好?茶，也不覺得比白水好?喝到?哪里去?，但他明白以茶代意的貴重之?處，也從不駁別人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