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魚呢？”

    莊在頓一下：“死了?！?/br>
    “你養(yǎng)死了？”

    莊在又頓了一下：“準確來說，是我忘記養(yǎng)了，所以死了?！?/br>
    云嘉失笑，又問他要一把剪子，去外頭?修花。她站在長桌最靠近廚房的?一端，即使隔著一大段距離，也能看到莊在做飯的?情況。

    知道他會做飯是一碼事，親眼看到他做飯又是另一碼事。

    本來不能想象的?畫面，自然而然地呈現(xiàn)在眼前，居然也不突兀，云嘉想起他在曲州泡紫蘇茶的?樣子，即使是不會的?事，他也能不慌不忙學(xué)得很從容。

    遑論?是會的?事。

    有他在的?廚房，即使是明火，也沒有熱火朝天的?忙亂感覺，掂鍋翻菜，切配料，放調(diào)味，甚至抽空看一下打印出來的?菜譜，確定沒有遺漏出錯，每一步都不緊不慢的?。

    云嘉將一大束花插好，擺在餐桌旁。

    意外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的?兩個氛圍蠟燭，也找來打火機點燃，湊近聞一聞，是甜的?木瓜味。

    本來她還好奇他的?家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懷疑是莊蔓買來的?，結(jié)果在裝蠟燭的?盒子旁邊發(fā)現(xiàn)一張?zhí)┪馁R卡，還有兩張?zhí)┪牡?餐單小票。

    像是隨手帶回來的?紀念品。

    看了一下時間，是今年初。

    云嘉想起來，那時候云松霖好像也在泰國，跟她視頻時身后是熱帶的?海島風(fēng)光。

    云眾總部?一年一度的?高層團建，每年國家都不同，云松霖叫云嘉就當來度個假，但是云嘉懶得去。她對此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都是一群大腹便便的?叔叔伯伯帶著家屬子女在一起聚會，那些大人無?聊，小孩子也很無?聊。

    莊在今年已經(jīng)開始參加這種活動了嗎？

    挺好的?，年輕化?了許多。

    蠟燭點亮?xí)r，她又生出些許似燭光燦燦搖動的?遺憾——如果她當時去了，也許她和莊在會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熱帶風(fēng)光里提前見面。

    但提前見面了會怎樣，她又不知道了，她甚至不知道莊在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自己的?。

    在曲州看月亮那晚嗎？

    之前呢？

    應(yīng)該算有點好感吧？但沒機會捅破窗戶紙，又有誤會，也就只能停留在好感階段了。

    不然對他這樣的?人來說，突然喜歡一個人，好像很奇怪，他好像不是那種會被什?么突然吸引的?人。

    “怎么在發(fā)呆？”

    身后忽的?出現(xiàn)莊在的?聲音，云嘉猛的?回過頭?，燭火也受轉(zhuǎn)身風(fēng)擾動，晃了一下，將兩人的?影子映得更加朦朧綽約。

    他帶著一只灰色的?隔熱手套，將盛清蒸魚的?白色瓷盤端出來，另一手拿著一雙干凈的?筷子遞給?云嘉，提醒她不要碰到盤子，很燙。

    撥開被熱油淋過的?蔥絲，云嘉夾了一塊魚rou送進嘴里，下一秒就知道，莊蔓說小館子里的?蒸魚沒有她哥做的?好吃，也沒有盲目吹捧。

    以他很少做飯的?頻率來說，這種發(fā)揮，算是天賦型選手了。

    很家常的?四菜一湯，色香味都可以打高分。

    云嘉只在擺盤方面給?了一點指導(dǎo)意見。

    吃到五分飽，感覺是聊事情的?時候了，云嘉捧起裝果汁的?玻璃杯，小口?嘬飲，跟他說：“我前天去舅舅家吃飯了?！?/br>
    “哦，田姨做了新菜嗎？”

    莊在朝她看過來，講話單純得令人意外，好似他的?思考邏輯全是圍著她打轉(zhuǎn)的?。

    云嘉不懷疑，自己說是，他下一個反應(yīng)就是，哪個菜，好吃嗎，我去學(xué)。

    “跟田姨沒有關(guān)系。”云嘉沒拿筷子那邊手托住腮，“我和舅舅聊到了你，舅舅說要安排一個飯局，就這周末，你也來好嗎？”

    “你跟你舅舅也說了？”

    莊在rou眼可見地繃起一絲緊張，目光定住，似乎已經(jīng)在聯(lián)想一萬種可能性，以及一萬種應(yīng)對方法。

    “沒有，怎么可能說了?！痹萍螕u搖頭?，“說了你現(xiàn)在還能坐在這里跟我吃飯嗎？你就是想躲，舅舅也會十三道金牌把你召回去審問吧?！?/br>
    這倒不是什?么夸張的?話。

    事關(guān)云嘉，永遠是黎家的?頭?等?大事。

    更別說是他們在一起了這種平地驚雷的?消息，黎輝夾在云嘉黎嫣以及莊在這三方之間，光是立場問題，都夠他三宿不睡去琢磨。

    面對黎輝時，云嘉想過自己為了莊在上?門，舅舅可能會疑心她和莊在如今的?關(guān)系。

    莊在雖然住在黎家多年，但和云嘉明面上?的?關(guān)系也沒有好到這種程度，如果舅舅問她怎么會愿意主動來幫莊在，她還真不知道要怎么回應(yīng)，當時是抱著一種“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心態(tài)過去，真要承認也無?所謂。

    結(jié)果到了黎家才?發(fā)現(xiàn)——車，并?沒有到山前。

    舅媽噓寒問暖，熱情更勝以往，也將莊在掛在嘴邊，說這些年莊在對她和舅舅處處都很盡心，舅舅更是出言感念云嘉。

    好像……他們以為她是因為舅舅家這層關(guān)系，才?愿意替莊在出面的?。

    一頓飯，舅舅感慨良多。

    也讓云嘉知道，如今黎家已經(jīng)幫不上?莊在什?么了，反倒是黎陽現(xiàn)在還需要莊在提攜，黎輝自然也要說這些年莊在的?辛苦，掰碎了揉開了說，希望云嘉能更深切明白莊在的?不容易，最后舅媽上?來勸，說：“你舅舅已經(jīng)喝多了。”

    黎輝還拉著云嘉的?手腕說：“莊在但凡能跟黎陽調(diào)一下，如今的?路都不會這么難走，他偏偏小黎陽幾歲，偏偏這幾年，舅舅沒什?么用了，也出不上?什?么力了，沒辦法替他撐著，可莊在這個孩子，是很好很好的??！?/br>
    云嘉面色略有一絲不自然閃過，說：“好了舅舅，我知道他很好?！?/br>
    話頭?一直沒有落到云嘉這邊，云嘉只配合著說些安慰應(yīng)和的?話，待舅舅酒醒，情早就煽夠了，就直接講到飯局安排上?了。

    簡單講了一下那天去黎家的?情況，總之就抱著公?開也無?所謂的?心態(tài)去的?，但沒有公?開成。

    云嘉跟莊在說：“我們先把周末那頓飯吃完，別的?事，之后再說吧，好嗎？”

    莊在很想說，那頓飯其實也沒有吃的?必要，至于?別的?事，之后要不要再說，其實他也無?所謂，但是聽?了這番話，知曉云嘉這樣費神，黎家既重視又cao心，此刻便講不出任何隱含客氣的?話。

    他把嘴角彎起來，對著云嘉露了一個笑，溫和地說：“好?！?/br>
    云嘉提及常國棟，說這個人她認識的?，只是好幾年沒見過了。

    黎輝將吃飯的?地方選在一個相當氣派的?中?式會所，那地方叫鳴鳳軒，論?風(fēng)光與名氣在整個隆川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市中?心鬧中?取靜的?位置，還能辟出一塊湖來觀景，可想而知幕后老板實力非凡，據(jù)說后廚班底都是國宴出身，做飛禽更是一絕。隆川的?生意人愛來這里談買賣，菜做得好，菜名也起得絕，寓意好，鯤鵬展翅，平步青云，飛黃騰達。

    生意人有時候就愛這點好彩頭?。

    常國棟今天來得早。

    三天前，黎輝打電話聯(lián)系他，兩人稱兄道弟地裝腔寒暄一通，常國棟話里話外都在說自己最近忙昏頭?了，順便點一點莊在能力不行?，不然哪兒還用得著他這把老骨頭?cao心。

    黎輝平聲和氣地應(yīng)，說莊在叫常董cao心了，又多謝常董提攜了。

    客氣話說了一籮筐。

    常國棟虛應(yīng)兩句不敢當，后生可畏之類的?謙辭，心想這電話差不多也就到這兒了，再說不出花樣來了，鼻孔里笑兩聲，道：“飯就免了，大家都忙，心意到了就行?了嘛?！?/br>
    沒想到，黎輝還真說出花來了。

    “是是是，常董說得確實，大家都忙，我也這么說，心意到了就行?了嘛，可我那個外甥女，常董也是知道的?，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就是她爸爸來了，也是要慣著的?，拿她沒辦法，嘉嘉回隆川也半年了，這好不容易閑下來，說想請長輩們吃個便飯盡盡心意，這心意可就難得了呀常董，嘉嘉從小在我家長大，難得托我辦一件事兒，我這要是不能把人都給?她請來了，我這個當舅舅的?罪過可就大了?！?/br>
    常國棟之前就想過，莊在平時不說話，一說話噎死人的?本事不可能是無?師自通，怪道，有這么說話滴水不漏的?老狐貍在背后指點他呢，他有一身好本事也不意外。

    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那自然不能不去。

    公?主的?光不是人人都能沾，但公?主的?面子誰都不能傷，不僅要去，還不能去遲了，留下不情不愿的?話柄。

    包廂里，馥茲三個以常國棟馬首是瞻的?高層也同樣早早過來，其中?兩個有正值婚齡的?兒子，也都將兒子體體面面帶了過來。

    常國棟也有兒子，正妻生的?，外頭?養(yǎng)的?，都有，只是大的?早結(jié)婚了，小的?尚年幼。

    再說了，就算正適齡，他也不想那種心思，前陣子才?聽?說了，邵氏木業(yè)的?三公?子，那位公?主都沒看上?，這兩個倒敢有這種相看心思，他只覺得好笑。

    黎輝來得更早，揣著明白裝糊涂，謝大伙盛情。

    “這來得也太早了，鳴鳳軒養(yǎng)了戲班子，不如點出戲來聽?聽?？”

    常國棟是為了云嘉來的?。

    這位公?主如今在云眾雖無?實職，股東大會也一次不來，但少數(shù)幾個云眾元老都知道，只要她想說話，她的?分量比她堂哥云昭還要重。

    豪門的?事講不清楚。

    有時候愛重不一定是真愛重，冷落也不一定是真冷落，人人都傳云老爺子生前最不喜歡云嘉，怎么偏偏離世后，留給?云嘉的?東西是最多的?？

    云家這一輩的?孩子，算上?私生子，一雙手也數(shù)不清。只有云嘉的?名字是云老爺子親自取的?。

    嘉者，善也，美也。

    是這樣好的?祝愿。

    如今細想才?覺得一切有跡可循，至于?那些道理?講不通的?部?分，現(xiàn)在把云老爺子挖出來也回答不了，旁人只能揣摩幾分豪門之內(nèi)的?云譎波詭。

    常國棟打量包廂內(nèi)，不見云嘉。

    莊在解釋：“云嘉還沒來，學(xué)校里有點事?！?/br>
    她下午后兩節(jié)有課，正在畫室講上?周的?作業(yè)，有學(xué)生突發(fā)闌尾炎，送去校醫(yī)務(wù)室沒法看，云嘉又把人送去醫(yī)院了。

    剛剛才?回莊在消息，說安頓好了，準備開車過來了。

    黎輝請眾人聽?聽?戲，打發(fā)時間。

    莊在隨眾人轉(zhuǎn)去了一旁聽?戲的?雅廳，一水兒的?紅木桌椅，古韻大氣的?中?式裝修里擺開一個小戲臺，毫不違和。

    服務(wù)生端著茶水小食進來，又奉小爐點香，一個經(jīng)理?模樣的?女人遞來一個金線本子，叫黎輝點戲。

    黎輝推去一旁的?常國棟那里，順便奉承一句：“我這種包工頭?出身的?哪懂這些文雅，聽?說常董愛聽?戲，常董點吧。”

    常國棟越過黎輝，看向一旁拿著手機的?莊在，黎輝剛剛說莊在是晚輩，他便順著話，客氣也不作了。

    “小莊來點吧，”說著，常國棟又轉(zhuǎn)去跟旁邊的?人感慨，“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愛抱個手機不放，這些老傳統(tǒng)可是寶啊，也要跟著學(xué)學(xué)看看才?好。”

    旁邊的?人無?不應(yīng)和。

    莊在給?云嘉發(fā)去微信，叫她慢點開，路上?注意安全，關(guān)了手機，應(yīng)和一笑：“常董說的?是?！?/br>
    “那就常董來點?！崩栎x道，“我們也跟著老行?家學(xué)一學(xué)?！?/br>
    戲目很快定下，常國棟卻也不說點了什?么戲。

    只等?西皮慢板一響。

    常國棟才?賣足了關(guān)子，道：“剛剛那位經(jīng)理?說，這是梅派的?《打金枝》，大伙一塊聽?聽?有沒有梅派的?味道，現(xiàn)在啊，打腫臉充胖子的?太多了，有三分要講七分，有七分要講十分。”他好笑一哼，“非要充大，實在沒意思，黎總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