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覺得不堪。

    他甚至開始想，只是因為戀愛的時間不長，彼此的了解也不多，等緩過一時的沖動和乍起的熱情，云嘉一定會對他失望。

    因他不過如此。

    他沒有辦法在自己身上找到足以吸引她的特質(zhì)，喜歡她、對她好，本來就?是全世界都會做的事，喜歡她的人?太多太多，他一點也不凸出。

    讀高中?時，她連遲到學(xué)生會的人?都不忍心?記她名字，罰她去做校園勞動，但她執(zhí)著要對方一視同仁，自己在登記簿上寫了自己的名字，云嘉前腳剛走，后腳就?有男生跳起來說，快劃掉，讓公主拿掃帚像話嗎？

    她喜歡他，跟他在一起，就?像拿起了一把掃帚。

    實在不像話。

    莊在起身去陽臺把洗干凈的床單晾了，知道莊蔓熬夜，這?個點應(yīng)該沒睡，又站陽臺給莊蔓打去電話，問她們院里最近都在忙什么?作業(yè)。

    “因為我們學(xué)校這?邊要求比較刻板，必須在一個學(xué)習(xí)軟件上面每周布置一次課外作業(yè)，jiejie不知道，就?現(xiàn)在得在期末前補完，她在我們院上課太糟蹋她了，她講課不知道多有趣，結(jié)果院里規(guī)矩死多的，我們這?個破學(xué)校根本配不上她！還好她明年就?要回法國了?！睉崙嵧戤?，莊蔓忽然問道，“哥哥，jiejie回法國，你?們是不是就?要談異國戀了？”

    “這?個不用你?管?！鼻f在不欲和meimei深談，只說，“你?明天主動問她，要不要你?幫忙，可?以嗎？她今天晚上為了沒改完的作業(yè)發(fā)?愁。”

    “好??！我來幫jiejie！我明天來帶一家?超級好喝的奶茶去美術(shù)樓找她?！鼻f蔓雀躍道，又問，“jiejie在不在你?旁邊啊，我想問問她有沒有什么?要提前準(zhǔn)備的。”

    “她很累，已經(jīng)睡了?！?/br>
    那邊停了兩秒，隨即弱聲道：“……嗯……是你?把jiejie弄得很累嗎？”

    莊在額角一跳，越過問題本身，嚴(yán)肅道：“我跟你?說，不要天天熬夜，要記得多給你?mama打電話，不要一到周末就?和朋友玩瘋了?！?/br>
    第61章 正在加載

    工作日的鬧鐘到時響起, 云嘉意識蘇醒，兩只手臂伸出被子，閉著眼，抻了一下熟睡一夜的骨頭。

    這一覺睡得非常舒服。

    她很久沒有過這種長時間的深度睡眠。

    一翻身, 看到并不熟悉的床品, 以及大床空下來的另一半, 云嘉瞇著眼，往被子里縮了縮。還未完全?脫離睡眠狀態(tài)的大腦緩緩運作，她不記得這個?床單是昨晚什么時候換的了。

    甚至對另一個?人什么時候睡到她身邊, 又是什么時候起床的, 也毫無印象。

    倒是記得夜半，翻身碰到過人——摸到的肌rou很硬，像充絨時壓得過分結(jié)實的超大型玩偶，且自帶適宜人體擁來取暖的恒溫系統(tǒng), 是冬季被窩里的實用?好物。

    手腳并用?貼上去, 腦電波會自動發(fā)出舒服的哼唧聲。

    莊在知道她工作日的起床時間，到了時間推門進(jìn)來看。

    云嘉的確醒了。

    她表情懵懵的, 坐在床上發(fā)呆，見?他進(jìn)入房間，跟沒反應(yīng)過來一樣, 只是視線跟隨著他, 眨了好幾下眼睛。

    “睡好了嗎？”

    莊在把人工制造的夜燈關(guān)了, 毛巾隨手一折, 放在一邊, 又問, “要不要開窗簾？今天天氣很好?！?/br>
    云嘉不說話，只點頭, 鼻音軟而黏糊地“嗯”了一聲。

    遙控一按，窗簾伴隨極輕的軌道收攏聲響并到兩側(cè)，落地窗外的冬日晨曦被一點點放大，映進(jìn)熟睡一夜微微發(fā)悶的房間里。

    清透溫暖的陽光鋪在床上地下。

    云嘉像捕蝴蝶那樣，倏的彎腰，將手伸進(jìn)明亮的光區(qū)里，臉上彎起一抹純?nèi)?的笑弧，聲音透著自然?的驚喜：“有陽光，暖暖的?！彼]眼感受了一下，“要是每天都這樣睡醒，會很有幸福感吧。”

    在巴黎住了好幾年，別?的都還適應(yīng)，每個?月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下雨，浪漫之都的這份浪漫實在因人而異，云嘉覺得陰雨連綿的天氣多?少有點影響心情。每次雨天見?面，師兄總用?法語調(diào)侃她，說她一到雨天就像一條擰不干的小毛巾。

    莊在朝床邊走去，給云嘉遞去一杯溫水。

    高中的寒假，他在黎家就見?過她起床的樣子，她沒睡好的時候，會有點起床氣，但是上午有一早定下的出游行程，又不得不起床穿衣，陳文?青柔聲在一旁哄她，告訴她廚房早上做了什么好吃的，田姨則把她要喝的水放在床頭，去拉開窗簾。

    她也是這樣坐在陽光里。

    長發(fā)蓬松，刺繡精致的甜美白?睡裙裹著纖細(xì)的四肢。

    他的房間跟她同樓層，路過時，愣在門口，她抬眼看過來，擺擺手跟他打招呼。

    完全?是歐洲電影里公主起床的樣子。

    因她的存在，黎家曾刷新他人生?見?聞的別?墅，也有顯得狹小逼仄的時候，好似她一覺睡醒來，應(yīng)該看到大片綠茵，近處芬芳的花圃和靈動的噴泉，遠(yuǎn)處迎賓道兩側(cè)的冷杉。

    就像她自己的家那樣。

    有時候覺得取悅她一定難如登天，搬一座金山來都未必足夠，但另一些時候，她又仿佛心喜萬物，會因為床尾的一小片陽光而會心微笑。

    也只有在這樣的云嘉身邊，莊在的感受力才會被激活，因她的存在，會覺得映照她的客廳垂燈是漂亮的，被她沐浴的冬日陽光是美好的。

    算起來，這還是今年入冬他第一次看見?陽光照進(jìn)這間臥室。

    云嘉得知便問：“工作太忙？”

    “有點?！?/br>
    但也不至于忙到一天懶覺都不能睡，只是他已經(jīng)習(xí)慣在固定時間起床，運動半小時，吃簡單的早餐，快速將自己拎至工作狀態(tài)。

    他是一個?沒什么生?活情趣的人，甚至絕大部分的消遣娛樂都是和工作掛鉤的，一旦節(jié)奏慢下來，也不知道能做點什么事，反而更?適應(yīng)連軸轉(zhuǎn)的高壓狀態(tài)。一睜開眼就麻木地去解決迎面而來的各種問題，好像也能給他一種機(jī)械的快樂。

    云嘉給了他一個?擁抱，柔軟的身體陷在他懷中，說：“工作嘛，既復(fù)雜多?變又沒什么趣味，你不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上面，要多?去喜歡一些不會改變的東西?！?/br>
    “比如呢？”

    “比如——”

    云嘉靠在他肩上思考，“到春天就會開的花，冬天會落下的雪，天氣好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的陽光，你要喜歡一些不費力的東西，不需要爭取就可以?擁有的東西，才不會覺得日子沉重?！?/br>
    說完，云嘉看著莊在，發(fā)現(xiàn)他似乎不太理解。

    “那再比如?！?/br>
    于是云嘉又作比喻，“如果我說你要把月亮摘下來送給我，我才會跟你在一起，你就會覺得好荒誕，沒意思，那還——”

    “不會?！鼻f在打斷她。

    云嘉輕輕“啊”了一聲，不太懂他的否定。

    “我不會覺得荒誕?！彼?了很短的時間思考，覺得自己應(yīng)該會去想辦法，在不告訴她的前提下，一個?人偷偷去想辦法。

    云嘉覺得他的想法可能需要糾正?。

    可一旦帶入女朋友的身份，她好像無法再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地跟他溝通。

    愛一個?人是一場另類的植物嫁接，靠近他，嵌入他靈魂的缺口，理解另一種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生?長軌跡，隨后養(yǎng)分交融，才能彼此共生?。

    在這一刻云嘉有所感應(yīng)。

    她想，是因為他所擁有的東西，得來都十分費力，所以?他默認(rèn)得到的前提是愿意付出巨大的代價。

    “愛不需要任何人為的考驗?！彼V定地告訴他，“當(dāng)有人設(shè)置重重關(guān)卡為難你，需要你完成考驗才接受你、喜歡你的話，你就放棄這個?人吧，因為當(dāng)他決定考驗?zāi)愕哪且豢蹋鸵呀?jīng)想好了失去你的可能性??！?/br>
    連她家里做清潔打掃的傭人都知道，古董花瓶不能放在柜沿桌角，容易誤碰墜地，但不慎打碎的玻璃水杯卻很多?。

    “我跟司杭就是這樣分手的?！痹萍尾⒉患芍M談前任。

    “他考驗?zāi)?？?/br>
    “他考驗我是否對他有足夠的信任。”云嘉情緒沒多?少起伏，聲音也平靜，“我不怪他，只是我覺得既然?彼此想要的東西不一樣，就不要自欺欺人，彼此為難?！?/br>
    有人認(rèn)為九十分的愛情已屬上乘，不必再去計較那百分之十的瑕疵，可有人就是想要百分百純粹的愛。

    莊在想起那時云嘉在瑞士受傷，他居然?允許那個?日本?女生?來看望云嘉，或許那就是他自證的方式，但完全?不顧及云嘉的感受。

    心中惡感忽的翻騰，一如當(dāng)時。

    人只有做了心虛又不愿承認(rèn)的事，自己也騙不了自己的時候，才會急于要別?人的信任。

    云嘉將話題又繞回：“如果我需要你去摘月亮證明，就說明我已經(jīng)覺得你不夠愛我了，我根本?不會考驗?zāi)?，我只會離開?！?/br>
    莊在手臂下意識收緊，云嘉往自己腰上看了一眼，抿唇失笑。

    她雙臂往他肩上一搭，甜笑道：“所以?，不要去摘月亮，好好愛我吧?！?/br>
    莊在以?吻代話，吻在她眉心。

    兩人又抱了一會兒?，云嘉問他今早什么時候起來的，她怎么完全?沒有察覺，莊在說是固定的時間——她鬧鐘響起的一個?半小時前。

    只是剛震動一下，他就醒了，所以?她可能沒有聽到。

    云嘉又問他醒來這么長時間做了些什么。

    莊在說運動了半小時，然?后處理了一些工作郵件，點了一家口碑不錯的早餐廳的外送，聯(lián)系了鳴鳳軒，叫那邊安排人把云嘉昨晚開過去的車子送來。

    云嘉恍然?，她差點忘了自己的車。

    “已經(jīng)送過來了嗎？”

    “在樓下?！?/br>
    云嘉很滿意：“我的電腦水杯都在車?yán)?，這下不用?再過去拿了，好像后備箱還有一套換洗的衣服?！?/br>
    “那你洗漱?！鼻f在起身，“我去樓下幫你拿上來?！?/br>
    云嘉在他臉上印上一吻，跳下床鋪。

    莊在的衣帽間，云嘉之前就來過。

    當(dāng)時只是走馬觀花，今天由于借宿男友家中，既無護(hù)膚流程也無化妝步驟，唯一一瓶卸妝水還是昨天才在便利店購來的，云嘉很快洗漱好，莊在一時沒回來，她生?出一些閑心去細(xì)看他的衣服飾品。

    跟他本?人一樣，都有種“不會出錯”的屬性?。

    往某一塊手表投去視線時，云嘉移開的目光又迅速折返，眉梢奇異地挑了挑，好似找錯游戲里，終于發(fā)現(xiàn)了最后一處不甚明顯的異處。

    云嘉拉開透明表柜，將表取出來打量。

    為什么說不甚明顯呢？

    這只偏運動風(fēng)的黑色手表，搭他這些襯衫西裝不那么適合，而且款式太少年氣了，很顯小，那個?鄭總家穿奶油色衛(wèi)衣的娃娃臉戴還勉勉強(qiáng)強(qiáng)。

    不像現(xiàn)在的莊在會喜歡的。

    門口傳來腳步聲，云嘉見?到莊在，揚了一下手中的表：“這是不是別?人送的??？”

    莊在的瞳孔因視線焦點里的東西，不由收縮幾分，他頓了兩三秒，將目光挪至神情自若的云嘉臉上，即使已經(jīng)知道這塊表跟她毫無關(guān)系，但她毫不知情地拿起來，舉到他面前，問他東西的由來，他仿佛又回到過去，第二次走進(jìn)那家咖啡店。

    舊事在腦海中重演。

    他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嗯”，問她要不要吃早餐，想將話題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