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林殊徹底繃不住了。

    她翻身伏在吳老太膝上，捂著眼睛默默流淚。

    吳老太身上有種讓人心安的味道，林殊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現(xiàn)在她想，如果她不是孤兒，或許早就該知道了這是來自母親的體貼關(guān)心。

    吳老太沒有女兒，但她對林殊卻像對親女兒一樣、十足地好。

    林殊想一輩子供養(yǎng)吳老太，讓吳老太過得舒心。

    可是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好難。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把瓶瓶和吳老太帶出來是不是一個錯誤。

    因?yàn)檫@件事不只關(guān)系到林殊一個人。

    萬一這件事情牽扯到了她們，林殊會比自己受苦還難過。

    林殊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不想動彈，不想出門，生怕自己一個走錯，帶著一家人跌倒。

    “干什么呢？打了半天電話沒人接？”林琦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開門闖進(jìn)來，卻猝不及防看到林殊如此脆弱的一面。

    林琦立刻噤聲。

    林殊沉浸在情緒里回不過神，也無暇顧及林琦。

    “吳姨?！?/br>
    林殊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哭腔。

    “我在這兒呢?！眳抢咸呐牧质獾谋场?/br>
    吳老太始終沒有說話，直到林殊喚她。

    “吳姨，如果我說我想回荒蕪星，會不會顯得很失敗很沒用？”

    林琦聽到這話急了：“說什么呢？你現(xiàn)在剛拿到工作、一切都開始往好處走了，你要回去？”

    “你回去之后呢？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會有什么出息？”

    林琦還要說，卻被吳老太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吳老太一下下輕拍著著林殊的后背，語氣好像在哄孩子一樣：“那咱們就回去吧。”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哪兒都一樣。這里的房子雖然好，但要是沒有你跟瓶瓶，我一個人又有什么意思？”

    “只是你要想好，你的生活不只有我和瓶瓶。你做選擇的時候，不能光是為了我們的以后，你也要考慮一下你自己。”

    吳老太這番話，讓林殊緩緩抬起了頭。

    林殊沒說，吳老太卻知道林殊是為了自己跟瓶瓶才想回荒蕪星的。

    吳老太一向喜歡說自己看人準(zhǔn)，但其實(shí)吳老太知道，自己只看得準(zhǔn)好人。

    就像林殊。

    林殊千辛萬苦來到首都星，是為了吳老太和瓶瓶。

    現(xiàn)在想放棄一切回到荒蕪星，也只會是為了她們。

    “這句話我早就想跟你說了?！眳抢咸p笑著嘆口氣，又撥開林殊臉上和淚水糊成一團(tuán)的頭發(fā)。

    從林殊遇到瓶瓶開始，從林殊發(fā)了瘋似的學(xué)習(xí)開始。

    “也許我和瓶瓶在你眼里很重要，但最最重要的應(yīng)該是你自己?！?/br>
    “你有大好前程要去闖，不能為了我和瓶瓶停下腳步，這不是我認(rèn)識的林殊，也不是一直嚷著要給瓶瓶做榜樣的林殊。”

    林殊神色晃動。

    如果她真的帶著瓶瓶回了荒蕪星，有朝一日瓶瓶問起自己——“mama，當(dāng)初為什么我們要回來？”

    林殊又該怎么回答？

    因?yàn)椤粗奈ｋU(xiǎn)把她嚇退了？

    如果她是這樣的，她又該怎么讓瓶瓶擁有對抗全世界的勇氣呢？

    林殊眼神逐漸清明，她坐起來，接過吳老太遞過來的紙巾擦干了眼淚。

    “我就是，太擔(dān)心了?！?/br>
    “還沒發(fā)生就要擔(dān)心？傻孩子?！?/br>
    “還沒發(fā)生的未知，在你心里多擱一天，那就多壓你一天，你就多一天不舒坦。”

    “這不是折磨自己呢嗎？”

    吳老太伸出手指戳了下林殊的腦袋：“記住，無論什么事兒，咱們做足準(zhǔn)備就夠了，別總是對自己求全責(zé)備?！?/br>
    “人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如意，件件預(yù)料呢？”

    “對??！”林琦語氣軟了下來。

    “吳姨說得對，我還要添一句，你這人總是有什么事兒都往心里擱，這樣不好?！?/br>
    “就像我，爆發(fā)出來就好啦！”

    林殊默默看過去：“像你？……那還是算了?！?/br>
    林琦不服氣：“喂！”

    “mama，奶奶，表姑……”

    瓶瓶抱著小兔子站在房間門口，睡眼惺忪地望著她們。

    “你們怎么起得這么早？”

    瓶瓶撲到林殊懷里貼著她。

    瓶瓶一臉茫然的樣子逗樂了林殊，林殊捏捏她的小臉：“沒睡醒就去睡會兒，我們不吵你了?！?/br>
    瓶瓶倔強(qiáng)地?fù)u搖頭：“不睡，表姑說今天要帶我去射擊場?！?/br>
    林殊：……

    “什么？”

    林殊看向林琦，后者干笑幾聲，“就一個普通的射擊場，一點(diǎn)兒都不危險(xiǎn)，真的！”

    說罷林琦又瞪了瓶瓶一眼：“不是說好咱們偷偷出去嗎！”

    瓶瓶呆呆地“哦”了一聲，突然想到了什么，睜大了眼睛。

    “表姑，我忘記了！”

    可見是睡懵了。

    瓶瓶回過神來，可憐巴巴地看向林殊：“mama，你就讓我跟表姑出去吧?！?/br>
    林殊把瓶瓶放在一邊，笑瞇瞇地摸了摸瓶瓶的腦袋：“乖，你等會兒，mama去跟表姑說點(diǎn)事?！?/br>
    說著林殊就站起來，搭上林琦的肩膀要往外走。

    林琦一哆嗦：“咱們有話好好說……”

    瓶瓶“呀”地一聲站起來，著急地抱住林殊的胳膊，求情道：“mama，你別打死表姑！”

    林殊：“……”

    林琦嘴角抽動：“……真是我的好侄女。”

    林殊溫柔問：“打得半死行嗎？”

    瓶瓶撅著嘴巴很是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會兒，反問：“那表姑還能帶我出去玩嗎？”

    林琦咬牙切齒：“能倒是能，就是要裝假肢了?！?/br>
    瓶瓶歪頭一笑：“假肢很好！瓶瓶就有假肢！”

    “……”

    屋子里突然寂靜下來，幾人互相小心翼翼地看了幾眼，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瓶瓶說完話就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她犯錯了。

    瓶瓶心里想。

    “mama……”

    剛喊出來兩個字，一股莫名的委屈勁兒就涌了上來，聲音控制不住帶上哭腔。

    “對不起mama，我不是故意的……”

    林殊心尖一顫，連忙蹲下身摟住瓶瓶。

    “mama沒怪你、沒事兒啊，別哭別哭?！?/br>
    “對不起！……mama！對不起！”瓶瓶哭得上氣不接上氣，卻還努力把道歉說得字正腔圓。

    “mama都跟瓶瓶說了……好幾遍了……”

    “……瓶瓶還是忘了，瓶瓶是不是大笨蛋？”

    說完“大笨蛋”，瓶瓶把頭直接埋進(jìn)林殊懷里，哭得更大聲了。

    林殊心都要碎了，可是她能怎么安慰瓶瓶呢？

    這件事不是瓶瓶的錯。

    瓶瓶才三歲多，她能知道什么是秘密、并擔(dān)驚受怕地保守這么久，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可她卻為了自己的脫口而出感到抱歉愧疚。

    這不應(yīng)該發(fā)生在一個三歲的小孩子身上。

    瓶瓶是仿生人，可這是她能選擇的嗎？

    這塊石頭就活該壓在她身上一輩子嗎？

    甚至連童年也不能輕松度過。

    瓶瓶哭得不能自已，林殊怕她哭得昏厥過去，連忙求助地看向另外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