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了。

    小司不記得自己沉睡了多久，只知道睜開眼睛，面前就是一片光亮。

    溫暖的小屋，身下是舊樣花色的布藝沙發(fā)、爐上燒著開水，墻上掛著一張頭發(fā)花白老太太的照片。

    一個男人在爐灶前忙碌。

    但呼喚自己的卻是不遠處的另一個人。

    “小司？”

    她又喚了一聲，小司回過神，視線聚焦在女人的臉上。

    “……我認得你?！毙∷菊f。

    楊慕托著下巴，有些好笑地說：“你認識我？那我是誰？”

    小司沉默片刻：“……我認得你?！?/br>
    楊慕忍不住笑出聲。

    “真呆啊?！?/br>
    “你現(xiàn)在剛蘇醒，又因為長時間中斷信號、如今信息接觸不全，所以你一時半會兒想不起我是誰?！?/br>
    “不過你也別急，過段時間會好的?！?/br>
    小司不動聲色地打量她，楊慕也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小司垂眸：“我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他們又是誰？”

    楊慕：“是我把你重新組裝起來的，你不感謝我嗎？”

    小司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主人為了懲罰我才讓我休眠，你不應該喚醒我?！?/br>
    等主人想要找他時他卻不見蹤影……主人更不會原諒他了。

    楊慕勾起唇角：“傻孩子，你還認為他會喚醒你？”

    “他不是在懲罰你，是拋棄你了?！?/br>
    小司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新仿生人，更聽話、更懂事，而且不會產生多余的感情。”

    小司怔愣地抬起頭。

    “不會產生……”

    多余的感情？

    所以他真的錯在產生人類的感情了嗎？

    可主人明明傾盡一生就是為了制造出生命體。

    如果自己產生了感情，不正是能讓主人感到高興的事嗎？

    “你確實有感情，但你的感情錯誤。”楊慕好心地解釋。

    “感情……也有錯？”小司不明白。

    楊慕頓了頓，似乎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又或是她說不出答案。

    “總之，你以后跟我混吧？”楊慕忽而一笑，湊近了些。

    “我比他強多了?！?/br>
    小司想也不想地拒絕：“不可能，我雖然記不起你，但我確定你是主人的仇人?！?/br>
    “如果我安裝了武器裝置，現(xiàn)在一定會殺了你?！?/br>
    楊慕一愣，緊接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說實話，我真服氣，果然誰做出來的東西就有誰的影子?！?/br>
    “你和張隨真是太他爹的像了?！?/br>
    小司聽不出來這話是褒是貶，不知所以地盯著她。

    在廚房忙碌的男人也過來了，手上端著茶杯和茶壺。

    “喝點吧，剛才笑什么呢？”男人給兩人倒了杯茶。

    “哦哦，沒什么，就是感覺他很有意思。”楊慕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

    “對了阿慶，你在首都星怎么樣？見到朋友了嗎？”

    “見到了，我們一起出去旅游，我也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卑c笑道。

    “你呢？這幾個月在荒蕪星還適應嗎？”

    楊慕笑：“當然，我畢竟是從首都星被下派過來的，這邊的工作量完全難不倒我?！?/br>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不適應?！?/br>
    楊慕：“要多虧了你讓我住在這里，真的很感謝你?！?/br>
    阿慶擺擺手：“這話你都說多少次了，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說這樣見外的話。”

    “就算你不住這房子也要空著，房子沒人住的話遲早會塌?！?/br>
    “而且你把家里保持得很好，我媽看見了一定很高興?！?/br>
    楊慕：“這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保持的，我也很喜歡這個房子。”

    阿慶笑了笑，又問：“你還沒告訴我這個仿生人是哪里來的呢?！?/br>
    “是朋友的，我借來學習一下，過兩天就要還回去。”

    “你還有這么厲害的朋友？”阿慶驚訝。

    楊慕眨眨眼：“我的朋友都很厲害的?！?/br>
    阿慶后知后覺過來對方把自己也夸了進去，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我下午的飛船，現(xiàn)在該出發(fā)了?！卑c看了眼光屏。

    “我先走了。”

    楊慕站起來：“你倒是接收一下房租?！?/br>
    阿慶點開信箱，看到一封來自“木幕”的郵件，“好，接收了?！?/br>
    阿慶拎著包離開，楊慕才重新坐下來。

    小司盯著楊慕：“我想起來了?！?/br>
    “你怎么敢出現(xiàn)在荒蕪星？”

    楊慕有點意外：“這么快就想起來啦？”

    “我沒別的意思，放心吧。而且說起來你應該感謝我，如果不是我，你也沒辦法重見光明，對吧？”

    小司不置可否：“我不需要你幫我?！?/br>
    楊慕：“如果我不幫你，張隨怎么知道他還需要你呢？”

    小司不解：“什么意思？”

    楊慕卻移開視線，輕笑一聲：“我和你一樣，做錯了事情。”

    小司：“你也后悔了，所以你現(xiàn)在想彌補？”

    楊慕搖頭，眼里閃過一絲堅定。

    “我從不后悔。即使做錯我也不后悔?！?/br>
    “至少我爭取過了，同樣也為我的錯付出了代價。”

    小司忍不住問：“你什么時候付出過代價？”

    “……我差點忘了，那段時間你已經休眠了?！?/br>
    楊慕站起來，轉了一圈。

    “你就沒發(fā)現(xiàn)點什么？”

    “我也是仿生人了啊。”

    “……”小司震驚，眼前的楊慕一點兒也不像仿生人！

    “我已經被殺一次了，好在我提前復制了我的記憶、準備好了仿生體?！?/br>
    現(xiàn)在的楊慕只有出發(fā)去找瓶瓶和林殊之前的記憶，所以她并不知道當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失敗了。

    愿賭服輸，甘拜下風。

    她不會在繼續(xù)嘗試了。

    小司：“所以你想贖罪？那你不如殺了自己。”

    楊慕“嘖”了一聲，“你和張隨一樣討厭，說話太直白?！?/br>
    “我這么輕易地死了，難道不是很便宜我嗎？”

    楊慕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是更好嗎？”

    “我做的仿生人……沒有那么完美?！?/br>
    為了成功復刻出仿生人的原貌，工廠制造仿生人時會刻意加重原人物的性格特質。

    善良的越善良，惡毒的越惡毒。

    那些本就深刻的記憶，也越深刻。

    楊慕撫著心口。

    那些有關萍萍的記憶本來已經開始模糊，但換到這個身體后，回憶卻越發(fā)清晰起來。

    她高興女兒能在她的記憶力永生又痛苦于要不斷回憶這段過去。